一）
    青陽城的陽光帶著雨後的濕潤，卻驅不散阿念掌心那點灰色的寒意。她站在藥鋪門口，看著石縫中符牌碎片消失的痕跡，腦海中那個陌生的聲音仍在回蕩——“痛苦的記憶會沉澱，卻也會發酵”。
    銅鏟上，歸源結的微光與灰色印記相互拉扯，發出細微的嗡鳴。阿念嚐試用記憶泉眼的金青泉水衝洗，泉水接觸到印記的瞬間竟泛起白沫，像滾燙的油遇到了冷水。她這才意識到，這不是原初之影的殘留，而是某種更深層的“異變”——由沉澱的痛苦記憶滋生出的新執念。
    “阿念姑娘，林默前輩讓我來接你。”藥鋪外傳來清脆的聲音，阿石的堂妹阿禾背著一個竹簍，簍裏裝著剛從輪回花海摘下的源生花，花瓣上的星圖紋路閃爍著柔和的光，“他說有重要的事商量，關於……源生花芯的異動。”
    阿念的心猛地一沉。她跟著阿禾穿過青陽城的街巷，發現居民們的臉上都帶著一種詭異的平靜——孩子們不再追逐打鬧，老人們停止了閑談，連藥鋪的老主顧路過時，都隻是麻木地點點頭，眼神中缺少了往日的煙火氣。
    “他們怎麽了？”阿念拉住一個正在澆花的婦人，婦人手中的水壺傾斜著，水順著花盆邊緣流淌，她卻毫無察覺。
    “沒什麽。”婦人的聲音平淡得像一潭死水，“林默前輩說，平靜才是最好的狀態，不會有痛苦，也不會有煩惱。”
    阿念看向婦人胸前——她戴著一枚源生花編織的花環，花環的黑蕊正散發著微弱的灰色霧氣，霧氣順著她的呼吸鑽入鼻腔。阿念立刻扯下花環，灰色霧氣消散的瞬間，婦人突然“啊”了一聲，眼眶瞬間紅了：“我的花……我剛種的月季……”
    原來如此。林默在用源生花的黑蕊抑製人們的情緒，用“平靜”來阻止痛苦記憶發酵，卻在不知不覺中剝奪了他們感知溫暖的能力。
    二）
    輪回花海的景象比阿念想象的更詭異。成片的源生花綻放得如火如荼，金色的花瓣反射著刺眼的光，而每朵花的黑蕊都在旋轉，形成一個個細小的漩渦，灰色霧氣從漩渦中溢出，籠罩著整個山穀。
    林默站在祭壇前，背對著她。他的手中握著一根新芽樹枝，樹枝上凝結著灰色的冰晶，正一點點注入輪回鏡中。輪回鏡的金青光暈變得黯淡，鏡麵上浮現出無數沉睡的人影——正是那些被剝奪情緒的居民。
    “你來了。”林默轉過身，他的眼神平靜得可怕，金青色的光芒徹底被灰色覆蓋，“原初之影雖滅，但沉澱的痛苦仍在。我找到了一勞永逸的辦法——讓所有記憶進入‘無悲無喜’的狀態，就不會再滋生新的執念。”
    “這不是解決辦法，是逃避！”阿念舉起銅鏟，歸源結的微光與花海中的灰色霧氣碰撞，“你忘了玄塵子前輩的話？記憶的意義在於真實，有痛苦才有溫暖，有眼淚才有歡笑！”
    “真實太痛了。”林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輪回鏡中突然投射出他的記憶畫麵：零號宇宙的星核爆炸時，他沒能救下的那個孩子；葬靈淵決戰中，為他擋下致命一擊的無名修士；還有灰色林默被接納後，那些日夜折磨他的自我懷疑……這些畫麵都被灰色冰晶凍結，停留在最痛苦的瞬間。
    “看到了嗎？”林默的樹枝指向畫麵，“這些沉澱的記憶正在發酵，我能感覺到它們在呐喊，在渴望被遺忘。與其等它們變成新的原初之影，不如現在就封存。”
    玄塵子的身影從輪回鏡中走出，他的表情複雜：“林默，你忘了我們守護的初衷……”
    “我沒忘！”林默打斷他，樹枝上的灰色冰晶突然暴漲，將玄塵子的身影重新困在鏡中，“初衷就是讓大家不再痛苦！如果守護意味著永遠背負這些，那我寧願選擇‘平靜’！”
    花海中的源生花突然劇烈晃動，黑蕊的漩渦轉速加快，灰色霧氣凝聚成無數隻手，抓向阿念。阿念揮舞銅鏟抵抗，卻發現歸源結的微光正在減弱——她掌心的灰色印記與黑蕊的漩渦產生了共鳴，那些沉澱在她記憶中的痛苦，也開始蠢蠢欲動。
    三）
    阿念被灰色霧氣包裹的瞬間，無數痛苦的畫麵在腦海中炸開：祖父臨終時她的怯懦，李老消散時她的無力，阿石被藤蔓吞沒時她的絕望……這些畫麵被放大了無數倍，像針一樣紮進她的心髒。
    “放棄吧……”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像祖父的低語，“隻要接受平靜，這些痛苦就會消失。”
    歸源結的微光徹底熄滅，阿念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銅鏟從手中滑落，插進花海的土壤裏。就在她即將失去意識時，銅鏟突然爆發出強烈的綠光——那是阿石留在鏟柄中的守源者靈力，靈力中包裹著一段記憶：少年在第八宇宙種下輪回種時，不小心摔斷了腿，卻笑著對守源者說“沒關係，養好了還能種更多花”。
    “痛也可以笑著麵對啊……”阿念猛地睜開眼，掌心的灰色印記被綠光灼燒，發出滋滋的聲響。她重新握住銅鏟，歸源結的光芒帶著綠光衝破灰色霧氣，在花海中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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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灰色霧氣籠罩的源生花突然劇烈震顫，黑蕊的漩渦中湧出溫暖的記憶畫麵：居民們的歡笑，守護者的擁抱，甚至連林默記憶中那個死去的孩子，都在畫麵中對著他露出了釋然的微笑。
    “這些才是記憶的真相！”阿念的聲音響徹山穀，“痛苦會沉澱，但愛也會積累！你封存的不僅是痛苦，還有那些支撐我們走下去的溫暖！”
    林默手中的樹枝突然斷裂，灰色冰晶融化成水，順著他的指尖滴落。輪回鏡中的人影開始蘇醒，玄塵子的身影再次走出，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背負痛苦，不是為了被它困住，是為了記住，曾經有那麽多美好值得守護。”
    林默的眼眶瞬間紅了，金青色的光芒重新在他眼底閃爍，與殘留的灰色交織，卻不再是對抗，而是和解。
    四）
    花海中的灰色霧氣漸漸消散，源生花的黑蕊停止旋轉，化作一顆顆飽滿的種子，落在土壤中。阿念掌心的灰色印記也隨之淡化，隻剩下一個淺淺的歸源結輪廓，像一個提醒——痛苦永遠存在，卻也永遠可以被愛化解。
    林默走到阿念麵前，遞給她一枚透明的晶體，裏麵封存著所有沉澱的痛苦記憶：“我會把它埋在記憶泉眼旁，讓它成為源生花的養分。痛苦不該被遺忘，該被銘記，然後帶著它，繼續前行。”
    阿念接過晶體，卻在觸碰到的瞬間，發現晶體中心藏著一個極小的黑色符牌，符牌上的紋路比原初之影的更加古老，邊緣處刻著一個“始”字。
    就在這時，輪回花海的地麵突然劇烈震動，祭壇中央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縫隙，縫隙中湧出比原初之影更純粹的灰色氣息，氣息中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仿佛來自宇宙誕生之初：
    “沉澱的痛苦會化解，那‘最初的執念’呢？”
    阿念和林默同時看向裂縫，裏麵隱約可見一座巨大的石門，石門上刻滿了與黑色符牌相同的“始”字紋路，門楣上，一枚完整的黑色符牌正在發光，符牌中央，一隻金色的眼睛緩緩睜開。
    玄塵子的臉色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是‘始源之念’……比原初之影更古老，是所有執念的源頭，它一直被封印在記憶的最深處，剛才的波動，把它喚醒了。”
    源生花的種子突然全部飛向裂縫，在石門上組成一道歸源結，暫時阻擋了灰色氣息的蔓延。但阿念能感覺到，歸源結的光芒正在迅速減弱。
    那隻金色的眼睛轉向阿念，聲音帶著一絲玩味：
    “守源者，你以為守護的終點是和解？不，是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
    裂縫中的石門，開始緩緩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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