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內，死一般的寂靜，唯有篝火餘燼偶爾爆開的劈啪聲，撕扯著凝重的空氣。
    王小仙躺在石床上，麵色金紙，氣息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七竅殘留的血跡已經發暗，在慘白的臉上勾勒出詭異的紋路。他眉頭緊鎖，身體時不時無意識地痙攣一下，仿佛在昏迷中仍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淩無雙急得團團轉，像一頭困在籠中的猛獸，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卻又不知該砸向何處。他試過給王小仙喂療傷丹藥，可丹藥入口，便隨著王小仙嘴角溢出的新血一起流出，根本無法吞咽煉化。
    “蘇木頭，你快想想辦法！老大他……”淩無雙的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蘇清寒蹲在石床前，麵色比王小仙好不了多少。他一手搭在王小仙腕脈，冰魄鏡光凝成細絲探入其體內，另一手則不斷變幻法訣，試圖以自身冰魄玄功的寒性，鎮壓王小仙體內那股狂暴紊亂的氣息。可他的鏡光一進入王小仙經脈，便如同泥牛入海，被一股更龐大、更混亂的力量攪得粉碎，反震之力讓他臉色又白了一分。
    “氣血逆衝，靈力暴走，神魂震蕩……這不是普通的內傷反噬！”蘇清寒收回手，聲音幹澀，“老大體內有數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瘋狂衝突，其中一股……古老得可怕，我從未見過。”
    他看向淩無雙，眼中是罕見的無力：“我的冰魄鏡光，根本壓製不住，反而可能加重衝突。”
    “那怎麽辦？難道就這麽幹看著？”淩無雙吼道。
    就在這時，角落裏傳來窸窣聲響。黑爺掙紮著站了起來，它踉蹌著走到石床邊，用鼻子輕輕蹭了蹭王小仙垂落的手，喉嚨裏發出低沉的、焦急的嗚咽。雞哥也飛落下來，站在王小仙胸口，頭頂冠羽黯淡，不斷用喙去啄王小仙的衣襟，又抬頭看看兩人，發出“咕咕”的哀鳴。
    突然，黑爺額頭的灰色印記微微一亮，它仿佛感應到了什麽，轉頭衝著岩洞外，發出一聲帶著警告意味的低吼。
    幾乎同時，一道溫和卻不容抗拒的蒼老聲音在岩洞內響起：
    “讓開。”
    淩無雙和蘇清寒猛然回頭，隻見道玄真人不知何時已站在洞口，青衫在夜風中微拂，臉上再無平日那古井無波的淡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罕見的凝重。
    “師叔祖！”兩人如同見到救星，連忙退開。
    道玄真人一步便跨至石床前，目光落在王小仙身上，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他沒有立刻施救，而是伸出枯瘦的手指，隔空虛點在王小仙眉心。
    “嗡——”
    一圈肉眼可見的灰白色漣漪以他指尖為中心蕩漾開來，那並非靈力波動，而是一種更接近“規則”的道韻。漣漪觸及王小仙眉心的刹那，王小仙身體猛地一挺，臉上痛苦之色更濃，但眉宇間卻似乎輕鬆了一絲。
    “果然是它……”道玄真人低聲自語，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又掠過一抹更深沉的憂色，“強行引動尚未能掌控的‘源’之印記，被反噬意念衝擊，神魂幾乎崩散……胡鬧！”
    他雖在斥責，動作卻絲毫不慢。左手繼續虛點王小仙眉心，以自身更為精純深厚的因果道韻，梳理、撫平王小仙識海中狂暴的殘碑意念；右手則在空中虛畫，一道道玄奧符文憑空凝結，散發著濃鬱的生機與穩固氣息，正是元嬰期才能施展的高階治療術法——青木回春印。
    符文如雨點般沒入王小仙體內，所過之處，那幾股衝突的力量仿佛被無形的力量隔開、安撫。王小仙逆衝的氣血漸漸平複，暴走的靈力也開始緩慢歸於丹田。
    然而，道玄真人的臉色卻並未放鬆。他的神念感知到，在王小仙識海最深處，那塊殘碑雖暫時被壓製，可其本體與王小仙神魂的連結卻異常緊密，甚至……在主動吸納王小仙的生命力與道韻，似乎在完成某種未竟的“傳承”。而王小仙的神魂本源，因此受損極重，宛如風中殘燭。
    “僅靠外力，治標不治本。”道玄真人收回手，看向緊張萬分的淩無雙和蘇清寒，“他能否醒來，何時醒來，全靠他自己的意誌和造化。老夫已穩住了他的傷勢，暫時無性命之危，但這神魂之損……非尋常藥物可醫，需得靜養，更需要機緣。”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兩人：“真傳大比就在明日午時。以他此刻狀態，絕無可能參加。”
    淩無雙和蘇清寒如遭雷擊，臉色瞬間慘白。
    不參加大比？那他們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準備、所有的憋屈與不甘……難道就這麽算了？老大拚死拚活走到今天，不就是為了在大比上揚眉吐氣，與那林昊天一決高下嗎？
    “師叔祖，難道……難道沒有一點辦法了嗎？”淩無雙聲音沙啞。
    道玄真人沉默片刻，看向石床上昏迷的王小仙，又看了看焦急嗚咽的黑爺和雞哥，最後目光落在淩蘇二人身上，緩緩道：“或許……還有一線希望。但非人力所能強求，要看他自己，也要看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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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指向黑爺和雞哥：“這兩隻靈獸與他締結了共生契約，性命道韻相連。此刻他神魂受創，契約本能地會從它們那裏汲取力量修補。你們需得確保這兩隻靈獸狀態良好，它們越強，反饋給他的生機與道韻就越純粹，或許能助他更快穩固神魂。”
    又看向淩蘇二人：“你們與他朝夕相處，並肩作戰，心意亦有相通之處。在他昏迷期間，可嚐試以神念溫和呼喚，或以你們熟悉的功法道韻在他身邊演練，或許能引動他潛意識中的熟悉感，幫助他錨定自身意識，不至於在殘碑意念的衝擊中徹底迷失。”
    “至於明日大比……”道玄真人歎了口氣，“若他能在明日午時前醒來，且狀態尚可，自然最好。若不能……你們二人，也需做好獨自麵對的準備。記住，你們代表的不僅是自己，也是他這一脈的顏麵。即便沒有他，也莫要讓人小瞧了殘劍峰，小瞧了你們這個‘痞仙團’。”
    說完，道玄真人不再停留，身形漸漸淡化，消失在岩洞中，隻留下一句餘音：“好生看護。今夜，宗門不會平靜。”
    岩洞內再次陷入寂靜，但氣氛已截然不同。淩無雙和蘇清寒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決絕。
    “幹了！”淩無雙狠狠抹了把臉，“老大不在，咱們也不能慫！蘇木頭，按師叔祖說的辦！你心思細，負責照看老大，用你的鏡光和劍意嚐試呼喚。我去守著洞口，順便……督促黑爺和雞哥這兩個家夥趕緊恢複！它們多吃點，多恢複點，老大就多一分希望！”
    蘇清寒重重點頭，一言不發，立刻盤膝坐在石床邊，閉上雙眼，將自身冰魄鏡殺陣的意境與一絲劍意，以最柔和的方式緩緩釋出，縈繞在王小仙周圍。
    淩無雙則走到角落，從儲物袋裏掏出所有珍藏的、適合靈獸服用的靈草丹藥，一股腦堆在黑爺和雞哥麵前，眼睛瞪得溜圓：“吃！給老子往死裏吃！趕緊恢複！老大等著你們救命呢！”
    黑爺和雞哥似乎也明白了局勢，不再挑揀，埋頭大口吞食靈物，周身氣息開始穩步回升。
    ……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一點點流逝。夜色漸深，殘劍峰外，隱約能感受到數道強弱不一的神念掃過，帶著探究、疑惑、乃至幸災樂禍的意味，顯然王小仙昏迷前引動的異象以及道玄真人的到來，驚動了不少人。
    岩洞內，蘇清寒額角見汗，維持著這種溫和的意境共鳴對他消耗不小。淩無雙如門神般守在洞口，闊刀杵地，目光如電，任何可疑的動靜都會引來他凶狠的瞪視。
    而石床上的王小仙，意識正沉淪在一片光怪陸離、支離破碎的混沌之中。
    無數畫麵碎片衝擊著他：浩瀚星空中崩碎的偉岸身影、墜落的流光、建立又毀滅的祭壇、鎮壓異物的石碑、還有那最後定格、充滿毀滅與新生氣息的古老符文——“三才歸元劫”……
    這些信息太過龐大，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悲壯、不甘與希望，幾乎要將他的自我意識碾碎、同化。他的神魂如同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隨時可能傾覆。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消散於那浩瀚意念中時，一絲熟悉的、冰冷的、帶著鏡麵般澄澈意味的涼意，如涓涓細流，悄無聲息地滲入這片混沌。
    緊接著，是一股厚重、堅實、如大地般承載一切的“勢”，也緩緩彌漫開來。
    涼意與厚重感交織，並不強烈，卻異常頑固，在這混亂狂暴的意念風暴中，為他撐開了一小片相對“熟悉”和“安穩”的區域。
    是蘇清寒……還有淩無雙……
    破碎的意識捕捉到了這絲聯係，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王小仙殘存的自我意誌開始本能地朝著這片“安穩”區域凝聚、靠攏。
    同時，另兩股更為直接、更為親密的暖流，也從混沌深處湧來。一股幽深陰冷，卻蘊含著勃勃生機與“承載”的意蘊；一股熾烈昂揚，散發著“向上”、“涅盤”的生機。這兩股力量與他的本源緊密相連，正源源不斷地輸送著精純的生命力與道韻滋養，修補著他受損的神魂。
    是共生契約……黑爺和雞哥……
    意識碎片開始加速凝聚，那來自殘碑的浩瀚意念依舊在衝擊，但有了內外這幾股力量的支撐，王小仙終於不再是被動承受，而是開始嚐試以自身初步領悟的“三才”之道，去梳理、理解、乃至……吸納這些碎片信息中蘊含的某些核心道韻。
    尤其是那式“三才歸元劫”的符文軌跡。它太過玄奧深邃，以他此刻狀態根本無法完全領悟，但他卻從中捕捉到了一絲與自己“因果三才印”同源卻更超然的意蘊——那是一種將“天、地、人”三才之力，推向極致，引發某種“劫”變，從而爆發出超越常規力量的可怕法門。
    時間，在識海深處的掙紮與外界焦灼的等待中飛速流逝。
    東方天際，漸漸泛起魚肚白。
    大比之日，到了。
    岩洞內，蘇清寒臉色蒼白如紙，顯然消耗過度。淩無雙雙眼布滿血絲，卻依舊挺立如鬆。黑爺和雞哥趴在一旁，氣息比昨夜強盛了不少，但神色萎靡，顯然輸送力量也讓它們負擔不輕。
    石床上，王小仙依舊昏迷，但眉頭似乎舒展了一些，氣息也平穩了許多，不再有那種隨時可能斷絕的虛弱感。
    可是，他依然沒有醒來。
    午時將至。
    淩無雙握刀的手青筋暴起，蘇清寒也緩緩睜開了布滿疲憊的雙眼。兩人看向依舊沉睡的王小仙，眼中最後一絲希望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
    難道……真的趕不上了嗎？
    就在這時，王小仙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緊接著，他的手指，也微微蜷縮。
    在淩無雙和蘇清寒驟然屏住的呼吸中，在黑白二獸猛然抬起的頭顱注視下，王小仙的眼皮，掙紮著，緩緩掀開了一條縫隙。
    眼底深處，殘留著一絲未散的混沌與疲憊，但更深處，卻有一點微弱卻異常凝練的灰白光芒，緩緩亮起。
    他嘴唇翕動，發出幾乎微不可聞、卻讓淩蘇二人瞬間紅了眼眶的聲音：
    “水……還有……什麽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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