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劍峰頂，晨霧未散。
    王小仙盤膝坐在一塊青黑色的巨石上，雙眼微閉，雙手虛托於膝前。掌心上方三寸處，那方徹底成型的“因果三才印”靜靜懸浮，三色光華如水波般流轉，散發著圓融和諧的道韻。
    他並非在單純溫養此印。
    神念如絲，順著共生契約那無形的因果線，分作兩股。一股探向岩洞口正揮汗如雨的淩無雙，一股探向峰頂冰泉旁凝神靜思的蘇清寒。通過這玄妙的聯係，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兩人功法的運轉、靈力的波動、乃至心念的細微變化。
    淩無雙正演練“裂地刀罡·萬嶽歸一”。闊刀每一次揮斬，都帶起沉重如山的土黃色刀罡，刀罡層層疊疊，當真如群山矗立，最終歸一的那一瞬，鋒銳厚重兼備，將前方一塊丈許高的頑石無聲無息地剖成兩半，切口光滑如鏡。他呼吸粗重，額頭青筋跳動，顯然這一式對靈力與心神的消耗極大。
    “厚重有餘，靈變不足。”王小仙心念微動，一縷融合了“地坤”之意的幽黑道韻，順著因果線悄然渡去，“山非死物，亦有雲嵐變幻，草木枯榮。你的刀，不能隻有‘重’，更要有‘勢’的變化。”
    正全力催動刀罡的淩無雙渾身一震，腦海中仿佛有驚雷炸響！他感覺手中原本隻是沉重無比的闊刀，突然“活”了過來，刀鋒劃過空氣的軌跡似乎可以隨著心意微調，刀罡的疊加重壓之中，隱隱多了一股如地脈般生生不息、可承載萬物亦可崩摧萬物的“勢”！他福至心靈，暴喝一聲，闊刀再次斬出！
    這一次，刀罡不再僅僅是層層堆疊，而是在堆疊中產生了微妙的扭曲與震顫，仿佛群山有了呼吸，有了脈搏！一刀落下，不僅將頑石徹底碾為齏粉，更在地麵上留下了一道深達數尺、蜿蜒如龍蛇的溝壑！
    “哈哈哈！成了！這種感覺……老大，我感覺到了！”淩無雙拄刀喘息，滿臉狂喜。
    另一邊的蘇清寒，則沉浸在自己的“鏡花水月”之中。三十六枚冰魄鏡懸浮在他身周，結成複雜玄奧的陣勢，鏡麵映照著冰泉、晨霧、天光，虛實難辨。他的冰魄劍隱於鏡陣之中，時而從不可思議的角度刺出，帶著刺骨寒意與迷離劍光。
    “虛幻縹緲，惑敵有餘，殺伐不足。”王小仙的聲音同樣在他心神中響起，一縷蘊含“天健”生機的金紅道韻渡去，“鏡中花雖美，終是虛影；水中月雖明，一觸即散。你的鏡與劍，需得在虛實轉換間，藏有一擊破妄的‘真’與‘銳’。”
    蘇清寒雙眸中冰藍光華一閃，身周鏡陣陡然加速旋轉！鏡麵不再僅僅是反射光影，更開始吞吐淡淡的金紅光澤，那光澤並不熾熱，反而帶著一種洞徹虛妄的明澈之意。隱於鏡陣中的冰魄劍發出一聲清越劍鳴，劍身寒意更甚，劍尖卻凝聚起一點璀璨如星的金紅寒芒！一劍刺出，並非直來直去，而是循著鏡光折射的軌跡，忽左忽右，倏忽在前，軌跡完全違背常理，速度卻快得驚人，劍尖那點寒芒所過之處，連空氣都被凍結出細密的冰晶軌跡！
    “鏡非虛，劍非實，虛實相生，真幻一念……我明白了！”蘇清寒收劍而立，向來冷峻的臉上也露出一絲激動。
    王小仙收回神念，緩緩睜眼，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通過共生契約與初步完善的三才印，他竟能如此精妙地輔助隊友感悟，這效果遠超預期。團隊戰的“團隊”二字，或許可以這樣詮釋。
    “都過來。”他招了招手。
    淩無雙和蘇清寒迅速掠至身前。
    “九日後大比，團隊戰是關鍵。”王小仙開門見山，“咱們三人，便是核心。戰術需得提前磨合。”
    他指了指淩無雙：“你主‘守’與‘控’，裂地刀罡的厚重之勢，配合萬債迷魂陣的部分困敵理念，負責牽製對方主力，製造壓力，分割戰場。”
    又看向蘇清寒：“你主‘幻’與‘襲’，冰魄鏡陣的虛實變化，配合你的劍法，負責擾亂對方陣型，捕捉破綻，進行精準打擊或支援。”
    最後指了指自己：“我主‘調’與‘攻’，以因果之道統禦全局，以三才印應對變化，關鍵時刻負責破局或強攻。”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兩人：“但這隻是基礎。真正的團隊戰，講究的是心意相通，是瞬間的配合與應變。從今日起，咱們每日至少對練兩個時辰。”
    “怎麽練？”淩無雙摩拳擦掌。
    王小仙咧嘴一笑，露出那標誌性的痞氣：“很簡單，你們倆，打我一個。”
    “啊？”兩人都是一愣。
    “不動真格，點到為止。但你們必須盡全力配合，將我視為趙無極、寒月、鬼手三人的聯手。”王小仙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腕，“而我，會隨機模擬他們的攻擊方式。唯有在壓力下，才能磨出真正的默契。”
    話音未落，他身形已動！
    沒有預兆，毫無花哨，一步踏出便已至淩無雙左側，右手食指中指並攏，一記灰白色的“因果刃”斜斬其脖頸！這一擊快、準、狠，帶著斬斷聯係的詭異道韻，正是模擬鬼手那陰毒詭譎的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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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無雙汗毛倒豎，闊刀本能地橫格。“鐺！”金石交鳴，他手臂一麻，刀身上傳來的力道並不算特別沉重，可那灰白道韻卻如附骨之疽，試圖侵蝕他的刀罡與靈力聯係！他悶哼一聲，土黃色刀罡暴漲，以“地坤”之勢強行鎮散那股侵蝕之力，同時刀鋒順勢一推，厚重的刀罡如山嶽般反壓回去，試圖限製王小仙的移動空間。
    就在王小仙因果刃被格擋、身形微滯的刹那，蘇清寒動了。三枚冰魄鏡無聲無息出現在王小仙身後與左右兩側，鏡麵寒光大放，凝成三道冰晶鎖鏈纏繞而來，封鎖閃避路線。同時，他的真身與冰魄劍卻隱在遠處另一枚冰鏡之後，劍尖寒芒吞吐，蓄勢待發。
    “配合不錯，但太明顯！”王小仙低笑一聲，左手掌心三才印一閃而逝，一股融合了幽黑沉凝氣息的波動擴散開來。“地坤·滯！”
    淩無雙頓時感到手中闊刀重了數倍，刀罡運轉遲滯。而那三道冰晶鎖鏈在觸及這股波動時，也瞬間覆蓋上一層灰黑色的“冰霜”，速度大減。
    王小仙身形如遊魚般從鎖鏈縫隙中滑出，右手因果刃方向不變，直刺淩無雙咽喉，左手卻並指如劍，指尖騰起一縷金紅火焰，淩空一點，射向蘇清寒藏身的那枚冰鏡！“天健·破妄！”
    金紅火焰並非真正的鳳凰涅盤火，卻蘊含著相似的洞徹與破滅之意。那冰鏡“哢嚓”一聲，表麵浮現裂痕，鏡陣運轉頓時出現一絲不諧。
    蘇清寒被迫從鏡後現身，冰魄劍疾刺，點散那縷金紅火焰。淩無雙也怒吼一聲，強行催動刀罡，以蠻力破開“滯”勢，闊刀橫掃，封住王小仙後續進路。
    一時間，刀罡縱橫，鏡光閃爍，灰白、金紅、幽黑三色道韻交織碰撞。王小仙將修為壓製在與兩人相若的層次，僅以精妙的因果操控、三才印的靈活變化以及對兩人功法路數的模擬，便將淩無雙與蘇清寒逼得手忙腳亂，但也迫使兩人不得不竭盡全力尋找配合之道。
    起初，兩人配合生疏，時常出現刀罡擋住鏡光，或者鏡陣變化影響了淩無雙走位的情況。但隨著一次次交手、一次次在王小仙模擬的“致命攻擊”下險象環生，兩人的默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
    淩無雙開始懂得利用刀罡的厚重為蘇清寒的鏡陣變化創造時機，甚至在王小仙以“焚山錘法”的剛猛火焰模擬強攻時，主動以身軀硬撼，為蘇清寒創造絕佳的偷襲角度。蘇清寒則逐漸學會將鏡陣的迷惑與劍法的犀利結合，不再一味追求虛幻，而是在虛實轉換間，準確地將劍鋒遞到王小仙防禦最薄弱之處，好幾次都險些得手。
    兩個時辰的對練結束，三人都有些喘息，身上或多或少帶了些許冰霜、焦痕或瘀青，但眼神卻都明亮無比。
    “不錯。”王小仙抹去額角一絲被冰晶劃出的血痕，笑道，“最後那一合擊，有點意思了。淩無雙的‘地嶽鎮’封鎖我退路，蘇清寒的‘鏡月殺’直取我要害，時機把握得恰到好處。雖然還是被我以三才印的‘流轉’卸開了，但已能對我造成威脅。”
    淩無雙癱坐在地上，咧嘴笑道：“老大，你這也太變態了，模擬三個人不說，還總用些陰招……”
    蘇清寒也微微點頭，氣息雖有些不勻，但神色振奮：“確實獲益良多。這般對練，比獨自苦修十日效果更著。”
    “這才第一天。”王小仙在兩人身邊坐下，正色道，“接下來幾日，除了繼續對練磨合，還需針對可能遇到的對手，製定幾套具體的應對方案。趙無極剛猛，寒月陰柔詭變，鬼手陰毒擅襲，林昊天……深不可測。咱們的戰術，必須有足夠的彈性。”
    接下來的幾日，殘劍峰上修煉與對練的節奏愈發緊湊。黑爺和雞哥的恢複也接近尾聲，黑爺已能小跑，額頭的灰色印記幽光流轉；雞哥羽翼基本長全，雖未完全恢複巔峰，但頭頂冠羽金光燦燦，偶爾振翅灑落的火星已頗具威能。它們雖不直接參與對練，但通過共生契約，它們血脈之力自然流轉帶來的感悟，持續滋養著王小仙的三才印，也間接影響著淩無雙與蘇清寒。
    第七日深夜，王小仙結束一輪對練後的調息，神念習慣性地沉入識海，溫養殘碑，參悟三才印更深層的變化。
    然而，就在他心神沉浸的刹那，異變陡生！
    識海中央，那塊始終靜靜懸浮的殘碑，毫無征兆地劇烈震動起來！碑身上，“待得三才聚，超脫之路現”八個古字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華，那光華不再是溫和流轉，而是如同燃燒！
    緊接著，一股浩瀚、蒼涼、仿佛跨越了無盡時空的磅礴意念，順著那燃燒的光華，蠻橫地衝入了王小仙的神魂！
    “啊——！”
    王小仙悶哼一聲，七竅同時滲出鮮血，身體劇烈顫抖。他感覺自己的意識被強行拖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漩渦。
    他“看”到了無盡的虛空，看到了一尊難以形容其偉岸的模糊身影，正與某種彌漫天地的黑暗搏殺。他看到那身影崩碎，化為無數流光，其中一道，落向一個熟悉的蔚藍星辰……他看到星辰之上，一座巍峨的宗門拔地而起，又看到地底深處，祭壇建立，石碑鎮壓……畫麵支離破碎，信息龐雜混亂，充斥著毀滅、悲壯、不甘，以及一絲微弱卻堅韌不滅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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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所有畫麵定格在一行急速放大的古老符文上，那符文的氣息，與他識海中的殘碑、與地底祭壇的封魔碑同源，卻更加完整，更加深邃！
    那符文並非文字，而是一式……神通？或者說是某種“道”的軌跡？
    “三才……歸元……劫？”
    他艱難地辨認著那符文傳遞的模糊信息，神魂如同要被這浩瀚的意念撐爆。與此同時，他感覺到殘碑的震動正與自己丹田內的三才印產生共鳴，三才印的三色光華不受控製地透體而出，在他頭頂上方交織，隱隱要勾勒出那符文的雛形！
    “不好！這動靜太大！”王小仙心中警鈴大作，拚盡全力想要壓製。
    可那來自殘碑的意念太過強橫，仿佛沉睡了太久，此刻被初步完善的三才印引動，迫不及待地想要宣泄，想要傳承！
    殘劍峰上空，原本晴朗的夜空，突然風起雲湧！無形的道韻波動以岩洞為中心擴散開來，攪動靈氣，引來隱隱風雷之聲！峰頂的蘇清寒和洞口的淩無雙同時驚醒，駭然望向王小仙所在的方向。
    更遠處，青玄宗主峰，聽濤崖竹樓內，正在閉目靜修的道玄真人猛然睜眼，目光如電，射向殘劍峰方向，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驚疑不定的神色。
    而宗門深處，另一座靈氣氤氳的洞府內，一名身著紫金道袍、麵容俊朗如仙、周身籠罩著淡淡天道威壓的青年，也緩緩睜開了雙眼。他望向殘劍峰，眸中無悲無喜，隻有一片漠然，仿佛萬物皆在掌控。但若細看，其眼底深處，似乎也掠過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波瀾。
    林昊天。
    他低聲自語，聲音平靜無波：“異數……終究是異數。”
    殘劍峰岩洞內，王小仙頭頂的三色光華越來越盛，那古老符文的虛影越來越清晰，散發出的氣息也越發驚人。他渾身衣衫已被冷汗和鮮血浸透，牙關緊咬，牙齦都滲出血來，正以全部意誌對抗著殘碑意念的衝擊，試圖將其暫時封印，至少……不能在此刻完全爆發！
    “給……我……鎮下！”
    他嘶吼一聲，強行逆轉三才印，以“人”之靈樞的因果道韻為鎖，以“天”、“地”之力為牢，狠狠反衝向識海中躁動的殘碑！
    “嗡——！”
    一聲隻有他自己能聽到的巨響在識海炸開。殘碑的光華驟然黯淡下去，那股浩瀚意念如潮水般退卻，頭頂即將成型的符文虛影也隨之潰散。
    一切重歸平靜。
    王小仙“噗”地噴出一大口鮮血，眼前發黑，軟軟向後倒去，陷入昏迷前，隻來得及對衝進來的淩無雙和蘇清寒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用盡最後力氣吐出幾個字：
    “沒事……別慌……守好……”
    話音未落，意識徹底沉入黑暗。
    淩無雙和蘇清寒麵麵相覷，看著昏迷不醒、氣息紊亂的王小仙，又看了看岩洞外漸漸平息的夜空異象，臉色都難看無比。
    距離真傳大比，僅剩最後兩天。
    而他們的主心骨，卻在這個節骨眼上，因未知原因重傷昏迷。
    殘碑之上，光華盡斂，那八個古字也恢複了平靜，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
    隻有識海深處，那符文殘留的一絲軌跡，以及昏迷中王小仙無意識蹙緊的眉頭，預示著一場更大的風暴，或許正在悄然醞釀。
    那雙黑暗深處的眼睛，不知何時已經閉上，仿佛剛才的注視耗去了太多力量，又仿佛……在等待下一次睜眼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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