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始勤終惰 第五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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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一日傍晚,東宮。
    臘月將至,每年這個時候,本朝都會進行祭天,舉辦盛大典禮,敬告神明,祈求來年風調雨順。
    但今年邊關蠻族蠢蠢欲動,北塞戎狄也在秣馬厲兵,隨時可能進犯。
    太子殿下覺得,此時應當備戰,把更多的銀錢投入到對將士的培養中去,增加軍費,縮減一些不必要的支出。
    比如說祭天,意思意思就行了。
    但大臣們不這麽覺得,君權天授,神明庇佑的理念,牢牢刻在他們心裏。
    若是不敬上天,會導致江山飄搖,還會使民心動蕩,為此他們不惜跟裴景衡唱反調。
    剛才議政殿裏,他們就爭得不可開交。
    甚至於有禦史,梗著脖子說裴景衡不顧祖製,著實令老臣寒心,更是把辭官掛在了嘴邊。
    要真是因為儲君導致禦史辭官,怕是裴景衡要被眾多官員口誅筆伐。
    而且禦史素來頑固,連皇帝的話都敢反駁,他不能真的跟他計較。
    這事兒就這麽擱置了。
    裴景衡從議政殿出來時,比往日多幾分疲態。
    回到東宮,掌事太監劉福又奉上了各處送來的信報。
    聽他念著那些信,裴景衡眉頭微蹙,心中隱隱有一絲躁意,但很快就被他壓了下去。
    身為儲君,他身上的擔子很重,不可被情緒左右,懈怠國事。
    “殿下,威遠侯府今日又有一封信送過來,可要拆讀?”
    裴景衡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嗯。”
    江明棠給他送第一封信的時候,掌事太監念了足足兩刻鍾她對他的讚詞,令裴景衡啼笑皆非,感慨她拍馬屁的功夫,堪稱頂級。
    當時,他未有回複。
    隔了幾日,那小女子又送來了第二封信。
    跟第一封的情況差不多,幾乎也全是誇他的文辭,且與前一封沒有絲毫重複,聽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
    那第二封信,掌事太監劉福隻念到一小半,就被裴景衡打斷,讓他直接跳到最後。
    果不其然,聽到她又問,有沒有江時序的消息?
    這一封他也沒有回複,到第三封時,劉福念了個開頭,裴景衡就說道:“中間全部跳過,直接念最後。”
    不出所料,結尾還是那句可有兄長消息?
    然而今日,裴景衡卻有些想聽那些阿諛奉承的溢美之詞了,他以指揉了揉額角,漫不經心道:“此封不必省去中間,完整念一遍。”
    “是。”
    劉福展開書信:“臣女叩問殿下金安,今日可有我兄長消息?”
    再然後,滿室寂靜。
    片刻後,裴景衡覺出不對,眉梢微蹙:“不是讓你念全篇麽?”
    劉福恭敬答道:“殿下,這就是今日的書信全篇了。”
    裴景衡:“?”
    他拿過書信一看,上麵真的隻有這麽短短兩句話。
    字雖工整,卻不如第一封有形。
    紙也換成了素白色宣紙,看著與其他府衙的事報無二,並不如最初一樣,是帶著香氣的粉彩澄心堂紙。
    裴景衡眉頭微皺,命劉福把其餘三封信也取了過來。
    結果對比一看,從第二封起,她的誇讚之詞,就少了一半。
    隻是當時他沒讓劉福念完,所以不知道。
    第三封,就又少了點。
    直至現在第四封,壓根沒有了。
    饒是裴景衡向來穩重自持,情緒波動極少,此時也不免覺得,江明棠這作為真是令人好氣又好笑。
    她怎麽連阿諛奉承這種事,都做不到堅持不懈?
    難道她就沒想過,他可能會看她每一封信嗎?
    這要是在朝堂上,對上峰如此,怕是連個九品芝麻官都混不上。
    “劉福,準備筆墨。”
    默然片刻後,裴景衡決定親自回複她,也不必另外選紙,就用她送過來的信就可以了。
    將落筆時,他想了想,又把第一封信抽出來,在兩封信上寫下了不同字數與形式,卻是同樣意思的回複,對應她兩次的態度。
    裴景衡認為,自己這是在提點她。
    始勤終惰,絕對不可取。
    既然行事,就當以同樣的態度,貫徹始終。
    但很明顯,江明棠讀不太懂儲君殿下的隱喻。
    此時此刻,毓靈院中,她看著東宮送來的那兩封書信,迷茫瞪著眼。
    “元寶,你說,裴景衡是什麽意思呀?”
    元寶弱弱道:“宿主,你都不懂,我就更不明白了。”
    它想了想,又說道:“可能你給的每一封信,其實他都看過了?也都回複了?隻不過今天才送過來而已?又或者,他看到第四封的時候,剛好累了,就隻回了你一個字?”
    “那為什麽回的不是第二封,第三封,偏偏是第一封信呢?”
    這不合理吧。
    而且裴景衡日理萬機,真不是假的。
    他是一國儲君,每天多少事兒要做啊,哪有空特意回複她一個閨閣女子。
    所以江明棠覺得,十個億送來這兩封信,定有別的深意!
    隻要她摸清楚他的深意,就一定能夠更好的攻略他。
    但她翻來覆去把信都看出花兒來,還沒想明白。
    突然間,她腦子裏靈光一閃,坐直了。
    “元寶,你說,裴景衡的區別回複,該不會是告訴我,他喜歡聽我拍的那些馬屁,讓我繼續拍吧?”
    這個想法一湧出,江明棠自己都懷疑了。
    裴景衡的為人,應該沒那麽俗吧,不然他也不會現在才回複她。
    元寶也說:“宿主,你想多了吧,裴景衡他是儲君啊,整個國家想巴結他的人,從這兒排到邊關,他們什麽好聽的話說不出來?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樣啦。”
    “而且他要是喜歡聽你拍馬屁,為什麽好感度一點沒動靜呢?”
    “好像也是啊。”
    裴景衡的好感度,現在也才1點。
    但江明棠真想不到其他解釋了,要往朝政上想,那也十分生硬。
    “不管了,是與不是,過兩天再試試不就知道了。”
    江明棠是個行動派,她耐著性子等過兩天,立即又給裴景衡寫了封信。
    加上之前的,這是第五封了。
    但其實結合總體時間跨度來看,也不算太頻繁。
    而且她隻是一個擔憂兄長的小姑娘,多說兩句怎麽了?又不是天天纏著裴景衡不放。
    將信送過去之後,江明棠靜靜地等著裴景衡的反應。
    夜間,東宮。
    “請問殿下,可有兄長消息?”
    劉福念完,恭敬道:“殿下,沒了。”
    裴景衡看著那剛送來的第五封信:“就這句?”
    “是,就這句。”
    太子殿下沉默了。
    他已經特意回複兩封信,提醒她做事不可虎頭蛇尾,對上官更不能始勤終惰。
    她怎麽還越來越敷衍了?
    當時在軍營裏她與封慶山爭辯時,不是看著挺聰明的,怎麽現在又不機靈了?
    這要是那些朝臣,早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當然,朝臣對他畢恭畢敬,定然也是不敢這麽幹的。
    也隻有她,敢把堂堂一國儲君,當成坊間的包打聽,隔三差五問兄長的消息。
    這想法一閃而過,裴景衡緊接著就意識到,自己是把江明棠當那些下屬朝臣來回複了。
    所以他才會覺得她的做法不太好,從而隱晦提點。
    但歸根結底,人家隻是個小姑娘,是實在擔心兄長,才來問一句而已。
    他的回信,或許她根本沒有深思。
    她又不是朝臣,自己就算想提點她,又何必對她這麽苛刻。
    想起日前接到的淮州密報,裴景衡指節輕點桌案:“劉福。”
    “奴才在。”
    “你明日去一趟威遠侯府,替孤傳話,就說已經找到了江時序,他不日就會歸京。”
    “是。”
    “另外,”裴景衡想了想,拿出一本薄冊子來,“你把這個單獨交給江家大小姐,江明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