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浮生一夢 海棠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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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平三年,因前朝餘孽作亂,大越境內多處爆發反叛。
    許多反賊搶了兵械,殘殺軍兵,占地建寨為匪,無惡不作。
    豫南某處山寨之中,就有匪徒據點,朝廷派兵圍剿。
    一夜之間,刀光四起。
    原本逍遙快活的匪徒們,變得驚慌失措。
    而占據絕對優勢的江家軍,此時也不大安寧。
    他們本是駐邊還朝,卻不料臨時被派來剿匪,雖憑借著豐富的作戰經驗,贏多輸少,但山寨易守難攻,不熟地形,根本打不下來。
    領頭將官乃是河洛威遠侯,此時此刻,他心中難捱至極,徹夜難眠,隻能望著天上星硬生生熬著。
    因為兩日前,他的夫人孟氏,被敵匪用計抓去了。
    夫人身懷六甲,若是出了什麽事,他此生心中難安。
    正當威遠侯在營帳中,焦急萬分時,巡衛送進來一封信。
    封皮上隻寫了五個字:匪寨地形圖。
    威遠侯大驚,半信半疑地打開後,對比此前他們攻下來的地圖,竟完全吻合,其中還標注了匪徒關押婦人孩童之處。
    “這是何人送來的?”
    “回侯爺,乃是一個小女子。”
    威遠侯起身:“人呢?”
    “她已經走了,隻讓我把這個送給侯爺,說是重要軍情。”
    “可知那女子,生得如何模樣?”
    “這個……”巡衛為難地撓了撓頭,“她戴著鬥篷,又是天黑,屬下沒看清楚,不過說的一口豫南話,應當是本地人。”
    威遠侯皺著眉頭,猶豫不決。
    若是按著這圖出兵,萬一是對方的陷阱,豈不是要損失慘重?
    可若不是,就是錯失良機了。
    最後還是跟了他許多年的軍師認為,此圖可信。
    “那幫匪徒在豫南作惡多端,當地民眾無不怨聲載道,盼著朝廷剿匪,或許那送信來的女子,便是其中之一。”
    “侯爺,既有地圖,該當機立斷,我觀天象,如今雨夜,摸黑行軍,敵匪不易察覺,能將其一舉拿下,待到天明,怕是更要費上些功夫了。”
    在這一番話下,威遠侯終於下定了決心。
    “好,傳令下去,攻寨!”
    這一聲令下,江家軍在整頓之後,趁著夜色,迅疾往山間的匪寨之中攻去。
    有了地圖,攻寨變得容易多了,主力軍很快就打到了寨子深處,威遠侯手持鋼刀,奮勇殺敵,衝在最前麵。
    匪徒們兵敗如山倒,紛紛逃竄,有的見走不了了,四處放火,意圖與江家軍同歸於盡。
    一時間,寨中火光驟起。
    關押著人質的牢洞之中,傳來女人痛苦的尖叫聲。
    有兩位夫人,在匪徒落敗,趁機逃跑時動了胎氣,竟是要生產了!
    所幸跟在其中那位侯夫人身邊伺候的老嬤嬤,有過接生的經驗,當即顧不上許多,同另一家一道,就地接生。
    “夫人,您用力些,再用力些……”
    老嬤嬤不停撫摸著兩位夫人的腹部,另一家的女兒,則是在馬不停蹄地用剛找來的半截鋼刀,裁著牢洞裏的被褥,給新生兒做包衣。
    也不知過了多久,侯夫人終於把孩子生了出來。
    老嬤嬤利落地把孩子用被褥片包住,抱到侯夫人身側:“恭喜夫人,喜得千金!”
    聽著這一句話,孟氏覺得再多的辛苦,在這一刻也覺得不算什麽了。
    她笑中帶淚,看著皺巴巴,跟猴兒似的女兒:“真漂亮呀。”
    也不知是不是受她影響,一刻後,另一家婦人也生產了。
    那家的女兒年紀尚小,隻能把孩子抱給老嬤嬤,拜托她幫忙包上,聽到自家母親問道:“是男是女?”
    她回道:“是個妹妹。”
    那婦人頓時失望。
    竟又是得了個女兒。
    兩個孩子皆被包好,放在牢洞難得幹淨的大石頭上,老嬤嬤隱隱聽見外麵熟悉的喊殺之聲,認出是自家人,激動萬分:“夫人,是侯爺,侯爺來了!”
    然而孟氏筋疲力盡,已沒法再回答她了。
    老嬤嬤怕侯爺不知道她們在哪裏,囑咐了沈家的女兒幾句,要她看好孩子,這便轉身出去尋人了。
    天黑大雨,她年紀大了看不太清,隻能摸著路往前。
    牢洞之中,兩個剛生產過的婦人,在夢境中沉浮,而那看孩子的沈家小丫頭,也覺萬分疲憊,正在打瞌睡。
    恍惚間,孟氏覺得自己身邊,好似站了一個人。
    那人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將一個嬰兒,放在了她懷中。
    孟氏下意識抱緊了孩子,她想看清楚那人的模樣,卻覺得眼皮分外沉重,隻覺得隱約之間,似乎看見一株粉海棠。
    天際漸漸明亮起來,江家軍成功誅殺全部匪徒。
    見安全了,另一家抱起孩子離去。
    待老嬤嬤帶著威遠侯到牢洞之中,看著妻子抱著孩子的虛弱模樣,他立馬衝了過去。
    “夫人,我來了,我來帶你跟孩子回家!”
    孟氏被這一聲驚醒,見到了丈夫,她撲到他懷裏痛哭,終於停歇下來時,她將孩子送到他手裏,臉上滿是溫柔的笑:“侯爺,咱們有女兒了。”
    威遠侯看著孩子,落下淚來,他與夫人子嗣艱難,原以為此生不會再有親生孩子,卻不料上蒼垂憐,給他送來一個女兒。
    “以後,我要讓咱們女兒做這世界上最快樂的人!”
    孟氏笑彎了眉眼,夫婦二人抱著孩子,一起回了京中。
    待到正式辦完洗禮後,他們就要給孩子起名字了。
    之前情況緊急,隻取了小名,但總不能一直乖寶乖寶的叫。
    威遠侯想了好幾個名字,什麽明珠,寶珠,愛珍,都被夫人瞪著眼嫌土。
    最後,侯夫人抱著孩子,望向院子裏的海棠樹。
    時值初夏,海棠花開的正盛,層層疊疊,明豔動人,帶有蓬勃的生命力。
    她忽然道:“明棠。”
    威遠侯一愣:“什麽?”
    孟氏輕拍著孩子:“就叫明棠,怎麽樣。”
    威遠侯眼神一亮,明白她的意思了:“這個好!咱家閨女手腕上那胎記,就挺像海棠花的!”
    於是,威遠侯府嫡女的名諱,就這麽被定了下來。
    她叫江明棠。
    威遠侯夫婦把她寵上了天,要什麽給什麽。
    她在無盡的愛裏,像她的名字一樣,長成了明豔的,肆意的,盛放的海棠花。
    見到她的人,無不喜歡。
    而小明棠日漸長大,好像有點太淘氣了。
    就好比如今她都五歲了,也該識字了,威遠侯親自教她,她卻總是在他教課的時候,故意蹭一手的墨,然後往他身上塗。
    今天一上午,威遠侯換了三件衣服了後,忍無可忍了。
    不行,他必須得揍閨女一頓!
    看到怒氣衝衝的威遠侯時,小小的明棠嚇得一抖,趕緊跑到後院角門那棵樹後藏好。
    正當她碎碎念“笨蛋爹爹找不到我”時,麵前站了一個人。
    明棠抬眸,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姐姐。
    她好像沒在家裏見過這個人耶。
    漂亮姐姐衝著她溫柔地笑了笑:“小明棠,你在這兒做什麽呢?”
    “我在躲爹爹。”她脆生生地說道,背著手看著她,“姐姐,我好像沒見過你,你怎麽知道我叫什麽呢?”
    “因為我是新來的丫鬟。”
    “那姐姐你叫什麽呀?”
    江明棠看著她,眸中溫和:“我也叫明棠。”
    但是,她不姓江。
    她不知道自己原本姓什麽。
    明棠這個名字,是孤兒院的院長取的。
    曾經,她短暫的姓李。
    後來她再回到孤兒院,又是叫明棠了。
    直至到了這裏,她才姓江。
    小明棠驚奇:“唉?姐姐名字跟我一樣。”
    “是啊。”她伸出手去,摸了摸小明棠的頭,“侯爺來啦,快躲好。”
    小丫頭一驚,趕緊回頭去看,果不其然看見了爹爹的身影,他手裏還捏著戒尺。
    “完啦,爹爹又要揍我了!”
    她發出哀嚎,轉頭想跟漂亮姐姐吐槽爹爹有多“殘暴”,卻發現身邊的人,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
    “唉?漂亮姐姐?你去哪兒啦?”
    她四下尋看,卻什麽人也沒有。
    哦,還是有的。
    比如說黑著臉的威遠侯。
    “爹爹……”
    小明棠討好地著叫了他一聲,但沒有用,長長的戒尺,無情地抽在了她的小屁股上,疼得她嗷得一聲,在院子裏到處跑,哭聲震天。
    但她還不忘威脅她爹:“我要告訴娘,爹爹打我,嗚嗚嗚!”
    “你去呀,”威遠侯又輕輕抽了她一戒尺,分明不疼,她卻叫得跟什麽似的,“還敢不敢往我衣服上塗墨水了?”
    “不敢了,不敢了,娘,祖母,救命呀,爹爹要打死我啦!”
    ……
    兩個身影漸行漸遠。
    那棵大樹下,重新現出了一個人影。
    江明棠聽著隱約的孩子哭聲,看著手裏的光球越來越暗,最後幾近於消失。
    元寶歎了口氣:“宿主,你為什麽要把一夢浮生,用在原主身上啊?”
    用在秦照野身上,治好他的恐女症狀,這不香嗎?
    江明棠沒有回答它的問題:“元寶,你知道我五歲的時候,在想什麽嗎?”
    “什麽?”
    “我在想,我什麽時候能有爸爸媽媽,為什麽別的孩子都被領走了,隻有我還沒有,是不是我不夠好。”
    她的語氣輕輕:“後來有一對夫妻,他們很高興地把我接了回去,我終於要有爸爸媽媽了,他們說很喜歡我,我也很愛他們。”
    五歲的明棠,從孤兒院高高興興地離開時,隻背了一個舊舊的布包。
    那是院長撿到她的時候,用她身上的包巾,做的紀念品。
    後來六歲的明棠,再度回到孤兒院的時候,也隻背了那個舊舊的布包。
    她想,她隻有自己。
    以後,她也隻愛她自己。
    元寶好半天沒有吭聲,江明棠噙著笑道:“你就當我短暫地昏了頭吧。”
    至少現在,在這個平行時空裏,五歲的原主,活得很快樂,而且她會一直快樂下去,這就夠了。
    至於秦照野的事,她總會有別的辦法的。
    元寶回她:“宿主,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你做什麽都是對的,加油,你就是最棒的!”
    “謝謝你,元寶,我們該回去了。”
    當一夢浮生徹底消散的時候,天邊顯露出魚肚白,毓靈院中的江明棠,緩緩睜開了眼。
    與此同時,正房之中。
    本來寂靜的內室裏,忽地響起孟氏的驚痛聲。
    “明棠!”
    威遠侯被這一聲驚醒:“夫人,怎麽了?”
    孟氏喘著粗氣,心跳怦怦,拽住丈夫的手,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她方才,夢見明棠了。
    夢裏,她沒有抱錯孩子,她從頭至尾養大的,就是她的女兒江明棠。
    那夢境太過真實,以至於最後看到長大的明棠,她那冷漠的眼神時,孟氏驟然驚醒,心中劇痛,像是被人插了一刀一樣。
    早膳時,看見江明棠走進膳廳時,孟氏緊緊地盯著她,見她衝著老夫人軟笑著行禮,卻隻衝她喊了一聲母親,心頭酸澀隱痛。
    江明棠正吃著飯呢,忽地碗裏被人夾了一筷子菜,她抬眸看去,竟是孟氏,有些詫異。
    孟氏對上她那一雙與自己相似的眼睛,努力擠出了個笑:“明棠,這筍不錯,味道極好,你多吃點。”
    江明棠眉梢微動。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孟氏居然會給她夾菜了?
    其餘人也有些詫異,老夫人把筷子一拍,冷聲道:“明棠不吃筍,雲蕙才愛吃這東西,你夾給她做什麽?”
    孟氏一怔,對上女兒涼薄的眼神,臉色微白:“我……”
    她一時哽住,竟不知道說什麽。
    老夫人看她這樣子,頓時覺得孟氏怕不是想從明棠那入手,讓孫女當說客,好讓雲蕙留在府裏,頓時沉了臉,道:“孟氏,昨天我說的,你想好了沒有?”
    “雲蕙肯定要送出府去,你若是還惦記著你的寶貝女兒,今天就跟她一起去廟裏清修,別在這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