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可恨 ——”
    那三個字不是通過耳朵接收的聲音，而是化作焚心的業火，順著喉管鑽進胸腔，灼燒著她的五髒六腑；
    又化作裂魂的雷霆，在她的識海深處轟然炸響，震得每一寸神經都在尖叫。
    萬載沉淪的絕望與暴戾如同附骨之疽，纏上她的神魂，在她每一寸神識中瘋狂爆裂。
    她的自我意識在這滔天恨意的洪流中，如同暴雨裏被狂風撕扯的紙船，船身早已千瘡百孔，此刻更是被瞬間衝得支離破碎，連一絲完整的念想都難以留存。
    此刻的她，不再是旁觀雲瀾恨意的局外人，而是徹底被這股恨意吞噬 —— 恨意成了她的骨血，在血管裏奔騰；
    成了她的呼吸，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冰冷的怨毒；
    成了她唯一能感知到的存在，除了恨，再無其他情緒。
    她猛地甩開雲瀾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手，那觸碰如同烙鐵般滾燙，又似毒蛇般陰冷，仿佛再多停留一秒，就會將她徹底拖入更深的黑暗。
    手臂揮動時帶起的氣流，都透著極致的排斥，仿佛要將他的氣息從自己周圍徹底驅散。
    身體因這翻湧到極致的情緒劇烈顫抖，指尖因之前摳挖岩石而崩裂的傷口再次滲血，血珠被甩落在冰冷的岩石上，留下點點猩紅，如同絕望中濺落的淚。
    她踉蹌著向後跌去，腳步虛浮得像踩在棉花上，脊背重重撞上身後的岩壁，“咚” 的一聲悶響在空曠的崖底回蕩，震得她胸腔發疼，連呼吸都滯澀了一瞬。
    可這肉體的疼痛，卻遠不及心口恨意的萬分之一 —— 那恨意如同無數根鋼針，密密麻麻地紮在心上，每一次跳動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感。
    她緩緩抬起頭，原本清亮如溪的眼眸，此刻被濃稠得化不開的恨意染成一片猩紅，像是被血水浸泡過一般。
    眼底翻湧的不再是之前的委屈、恐懼或迷茫，而是純粹到極致的、想要將一切焚燒殆盡的惡意 —— 那是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與雲瀾如出一轍的黑暗，是被痛苦逼到絕境後，從靈魂深處滋生的毀滅欲。
    “雲瀾 ——！”
    她嘶聲喊出這個名字，每一個音節都像是從喉嚨裏擠出的血沫，帶著鐵鏽般的腥氣，淬著血淋淋的恨意。
    聲音嘶啞得如同被砂紙反複打磨，卻又帶著撕裂般的痛感，仿佛喊出這兩個字，都耗盡了她全身的力氣。
    這聲呼喊打破了崖底的死寂，連周圍盤旋的黑色魔氣都仿佛被震得停滯了一瞬，不再瘋狂湧動，隻是靜靜地懸浮在空氣中，像是在屏息等待著什麽。
    “我詛咒你！”
    她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拉動時發出 “嗬嗬” 的雜音，卻帶著一種能撼動魔氣的尖銳力量，每一個字都像是要穿透岩石，在崖壁上留下深深的印記，
    “詛咒你永世困於這暗無天日的深淵！不見天，不見光，連影子都要被黑暗吞噬，連一絲溫暖都無法觸碰！”
    她的身體向前傾出少許，雙手死死攥成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再次滲出血跡。
    眼中的猩紅更濃，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盯著雲瀾，仿佛要將他的身影刻進眼底，連同這份恨意一同烙印在靈魂深處：
    “我詛咒你仙骨盡碎，道基永焚！讓你畢生修為化為烏有，讓你曾經引以為傲的榮耀都變成世人的笑話，讓你連一絲重來的機會都沒有，隻能在絕望中回憶過往的輝煌，受盡折磨！”
    “我詛咒你眾叛親離，所求皆妄！”
    這句話她說得極快，語速快得幾乎咬到舌頭，卻帶著咬牙切齒的狠厲，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讓所有你在乎的人都背棄你，讓所有你渴望的東西都離你遠去，讓你到最後隻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守著滿肚子的痛苦與悔恨，連回憶都是一把把割心的刀子！”
    “我詛咒你…… 永生永世，嚐遍這世間至苦，求死不能！”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泣血般的決絕，淚水混合著臉上的血汙滑落，卻絲毫沒有減弱她的恨意，
    “一如我今日所受的每一分、每一寸痛苦，都要加倍奉還到你身上！讓你活著比死更難受，讓你連解脫都成了奢望，隻能在無邊的痛苦中永世沉淪！”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她靈魂深處硬生生剜出來的血肉，帶著最惡毒的願力，在這封閉的崖底反複回蕩，撞擊著岩壁，發出沉悶的回響，也撞擊著雲瀾的心神。
    她周身那原本微弱的氣息，竟隨著這詛咒與體內奔湧的 “恨” 之魔氣產生了詭異的共鳴 —— 絲絲縷縷的黑氣從她的七竅中逸散而出，纏繞在她周身，如同黑色的火焰般跳動。
    原本狼狽不堪的身影，此刻竟如同從地獄深處爬出的複仇惡鬼，透著令人心悸的狠厲，連周圍的魔氣都仿佛在向她臣服。
    她恨他！
    恨到願意燃燒自己的靈魂，恨到不計任何代價，恨到哪怕同歸於盡，也要讓他永墮無邊煉獄，嚐遍她所受的所有痛苦，甚至比她更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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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份恨意，早已超越了個人的恩怨，成了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執念。
    雲瀾在她喊出第一聲 “我詛咒你” 時，盤坐的身體便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 —— 指尖微微蜷縮，原本平緩的氣息也出現了一絲滯澀，連周身流動的魔氣都變得紊亂了些。
    他依舊保持著端坐的姿態，背脊挺得筆直，承受著體內魔氣反噬與蘇曉恨意衝擊的雙重痛苦。
    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連唇瓣都失去了血色，隻剩下嘴角那道凝固的血痕，透著幾分淒厲。
    然而，當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詛咒如同重錘般砸向他時，他猩紅的眼底，那片混亂的黑色漩渦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 極其輕微地凝滯了。
    那不是被詛咒的內容所震懾，更不是因恐懼而退縮，而像是…… 被這詛咒背後，那濃烈到幾乎將她自身也焚燒殆盡的、純粹的恨意本身，所觸動。
    他仿佛在蘇曉身上，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 一個未曾將恨意深埋在心底，而是任由其肆意爆發的、更鮮活卻也更痛苦的自己。
    那個自己，也曾在被背叛的瞬間，想要對著整個世界發出這樣的詛咒，想要將所有的痛苦都加倍奉還。
    他靜靜地看著她，看著這個渺小如塵芥的凡人女子，因他之故，爆發出如此撼動心魄的毀滅力量。
    看著她被恨意扭曲的臉龐，看著她眼中那片與他如出一轍的、荒蕪猩紅的恨海，看著她哪怕耗盡力氣，也要將這份恨意傾瀉而出的決絕。
    他的目光平靜得如同深不見底的湖水，卻又在深處藏著無人能懂的複雜情緒。
    這詛咒，何嚐不是他心底曾翻滾過無數次的念頭？
    在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那一刻，在冰冷的鎖鏈穿透肩胛的那一刻，在獨自承受萬古孤寂的那一刻，他也曾這樣詛咒過這個世界，詛咒過所有傷害他的人，甚至詛咒過他自己，詛咒自己為何要承受這一切。
    隻是他早已習慣了將一切情緒埋於冰冷的外殼之下，習慣了用沉默與隱忍包裹那份洶湧的毀滅欲，習慣了獨自承受所有的痛苦與恨意。
    而蘇曉，這個意外闖入他生命的凡人女子，卻替他將這壓抑了萬載的無聲嘶吼，血淋淋地嚎叫了出來，將他深藏心底的黑暗，徹底暴露在這崖底的黑暗之中。
    蘇曉吼完最後一個字，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連站立的支撐都失去了。
    她沿著冰冷的岩壁緩緩滑倒在地，雙膝跪地，雙手撐在地麵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顫抖。
    隻有胸膛還在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粗重的喘息，如同破舊的風箱般，證明著那沸騰的恨意仍未平息。
    周身逸散的黑氣漸漸收回體內，卻在她的眼底留下了揮之不去的猩紅。
    她沒有低頭，也沒有閉眼，隻是死死地、帶著無盡怨毒地盯著不遠處的雲瀾，目光如同最鋒利的刀刃，仿佛要用這目光將他淩遲，將他千刀萬剮，才能平息心底的恨意。
    崖底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連之前瘋狂盤旋的魔氣，似乎都因這傾盡生命的詛咒而暫時蟄伏，不再躁動不安，隻是靜靜地圍繞著兩人，如同黑色的霧氣般緩緩流動，像是在見證這場仇恨的爆發，又像是在為這兩個被仇恨捆綁的靈魂哀悼。
    雲瀾緩緩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遮住了眼底複雜的情緒，讓人無法窺探他此刻的想法。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用一種極低、極沙啞，仿佛也沾染了那詛咒血腥氣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吐出兩個字：
    “…… 如你…… 所願。”
    這不是對詛咒的應驗，更不是向她妥協，而是一種無聲的承認。
    承認這份恨意的真實存在，承認這每一句詛咒，於他而言，或許本就是正在經曆的現實 —— 他早已困在這暗無天日的深淵，早已眾叛親離，早已嚐遍了世間至苦，求死不能。
    蘇曉的詛咒，不過是將他正在承受的痛苦，用最惡毒、最直白的語言，重新複述了一遍而已。
    是誰的仇，誰的恨，在此刻，已然模糊不清。
    蘇曉的恨源於他帶來的痛苦，源於她被打破的平靜生活；
    而他的恨源於整個世界的背叛，源於他所承受的萬古孤寂。
    他們的恨意如同兩條糾纏的毒蛇，緊緊纏繞在一起，纏成了一個解不開的死結，再也無法分清彼此。
    隻剩下兩個被仇恨緊緊捆綁的靈魂，在這不見天日的深淵之底，無聲地對峙著。
    他們相互憎恨，卻又因這份恨意而緊密相連；
    他們想要將彼此拖入更深的地獄，卻又在不知不覺中，共同沉淪在這片無邊的黑暗與痛苦之中，找不到一絲解脫的可能，隻能在仇恨的漩渦裏，永世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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