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內的死寂，比魔淵深處魔物的嘶吼更令人窒息。
    空氣仿佛凝固成冰，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冷的重量，壓得人胸口發悶。
    蘇曉跌坐在冰冷的岩石上，手腕上傳來的刺疼還未消散，唇瓣上殘留的、屬於他指尖的冰冷摩挲感，如同兩道烙印，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將她牢牢縛在原地。
    她的目光落在雲瀾背對著她的、僵硬如磐石的背影上 ——
    那身影挺拔卻孤絕，仿佛與周遭的黑暗融為一體，周身散發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極致冰寒，連空氣中的魔氣都不敢輕易靠近。
    剛才那幾乎要將彼此焚燒殆盡的瞬間，像一場驟然而起的風暴，來得猛烈，去得突兀，隻留下滿地狼藉的心緒和兩人之間難以言說的尷尬與疏離。
    他沒有解釋剛才的失控，沒有回頭看她一眼，仿佛那片刻的情動隻是一場無關緊要的插曲。
    她也沒有追問，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不知該如何開口 ——
    是該質問他的粗魯，還是該回應他眼底那未說出口的掙紮？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那躁動魔氣的餘燼，帶著毀滅的氣息；
    還有某種未得宣泄、轉而沉入更深層發酵的滾燙情緒，在兩人之間無聲地流淌，既危險又微妙。
    時間在沉默中一點點流逝，每一息都顯得格外漫長。
    岩洞內隻有火把燃燒時偶爾發出的 “劈啪” 聲，以及遠處隱約傳來的魔物嘶吼，提醒著他們身處的絕境。
    蘇曉慢慢鬆開捂著腕骨的手，那裏已經浮現出清晰的青紫指痕，觸目驚心。
    她嚐試運轉體內的靈力，丹田內的蓮火溫順地流淌而出，白色的光芒包裹著受傷的手腕，修複著皮肉下的淤青與損傷，帶來一絲暖意。
    可這暖意，卻撫不平她心頭依舊翻騰的悸動與混亂。
    這算怎麽回事？）
    她心裏一片茫然，忍不住在心底吐槽，
    差點就…… 就那樣了，結果他說停就停，現在還裝沒事人？大佬的心思果然比這魔淵還深，根本猜不透啊！）
    她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女，雲瀾剛才眼中那幾乎要將她吞噬的、直白到不加掩飾的欲念，她看得分明；
    他扣住她手腕時的力道，摩挲她唇瓣時的矛盾，她也感受得清晰。
    可他最後關頭那近乎自殘般的克製與抽離，那瞬間湧上眼底的自厭與痛苦，更讓她心頭疑惑 ——
    這背後，是他因萬載背叛而根植於神魂的戒備？
    是墮魔後對自身失控的厭惡？
    還是…… 他在害怕什麽，或是在顧慮什麽？
    就在蘇曉心亂如麻、腦海中閃過無數猜測之際，一直沉默如雕塑的雲瀾，忽然極輕微地動了一下。
    他沒有轉身，隻是那緊繃到極致、仿佛下一刻就會斷裂的肩線，幾不可查地鬆弛了一線。
    周身那如同實質般的冰寒氣息，似乎也收斂了微不可查的一絲，不再像之前那般令人窒息。
    然後，他開口了。聲音依舊是那種帶著砂礫質感的沙啞，卻不再是最初的全然漠然，也不是方才失控時的暗啞危險，而是沉澱了一種極其複雜的、沉重到令人心悸的東西，像是在訴說一個埋藏了萬載的秘密。
    “此地魔氣有異。”
    他說道，話題跳轉得毫無征兆，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並非天然匯聚，更像…… 人為引動，聚而不散，滋養著某種東西。”
    蘇曉一怔，原本混亂的思緒被這突如其來的話語暫時拉回現實。
    她下意識地環顧四周，集中精神仔細感知周圍的魔氣 ——
    之前被雲瀾身上更強烈的魔息、以及接連發生的失控與親密接觸所幹擾，她竟未察覺這魔淵深處的魔氣，確實有種詭異的 “秩序感”。
    它們並非像其他地方那般混亂衝撞，而是如同被無形的渠道引導，沿著固定的軌跡，向著更深、更黑暗的未知之處流淌，仿佛在為某個存在輸送力量。
    “滋養…… 什麽東西？”
    她下意識地追問，心頭升起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 ——
    能讓人為引導如此龐大的魔氣滋養，那東西的力量恐怕難以想象。
    雲瀾沒有直接回答，隻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了身。
    他的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仿佛這個簡單的轉身都耗費了他極大的力氣。
    他的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近乎透明，連唇色都淡得幾乎看不見；
    猩紅的眸子裏，之前翻湧的暗潮已被他用絕強的意誌強行壓下，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幽潭，以及一種…… 近乎決絕的冷靜，仿佛做出了某種重大的決定。
    他的目光落在蘇曉臉上，不再躲閃，也不再帶有之前的侵略性或審視，隻是平靜地、專注地看著她，那目光深邃而認真，仿佛要將她此刻的模樣、她眼底的茫然與疑惑，都一一刻進靈魂深處，永遠銘記。
    “蘇曉。”
    他叫了她的名字。
    不是之前他為她取的 “曉月” 道號，而是她來自異世的、屬於她自己的、最本源的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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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帶著一種奇異的鄭重，仿佛賦予了它某種特殊的意義。
    蘇曉心頭猛地一跳，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連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此刻的雲瀾，和平日裏那個冷漠、暴戾的墮落仙尊，似乎有了某種不同。
    “吾之道，已墮。吾之身，已汙。吾之神魂，破碎不堪，充斥殺孽與毀滅。”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每一個字都如同千鈞巨石，重重砸在蘇曉的心上，讓她忍不住屏住呼吸，
    “此身此魂，本應永淪虛無，在黑暗中腐朽；或…… 徹底失控，毀天滅地，直至力量耗盡，歸於終末。”
    他頓了頓，猩紅的眸子緊緊鎖住蘇曉微微睜大的眼睛，那眼底深處，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孤絕而落寞的身影，仿佛在透過她，看著自己萬載的沉淪。
    “然，你出現了。”
    “帶著這…… 不該存於此世的火。”
    他的目光落在蘇曉的丹田位置，那裏，蓮火的微光正悄然閃爍，
    “帶著這能淨化吾身、觸及吾魂的淨世蓮火。”
    “吾不知這是劫是緣，是上天對吾的又一場詛咒，還是……”
    他後麵的話沒有說出口，聲音漸漸低沉，那未盡之語裏，似乎藏著連他自己都無法確定的期待與恐懼，卻比任何明確的詞匯都更撼動人心。
    他向前邁了一步，腳步輕緩，卻帶著不容錯辨的鄭重。
    逼近的距離再次帶來無形的壓迫感，但這一次，沒有情欲的灼熱，隻有一種沉重到令人心頭發顫的嚴肅，仿佛他接下來要說的話，關乎著彼此的生死與未來。
    “前路，唯有深淵。”
    他看著她，眼神堅定，一字一句，如同在天地間立下誓言，
    “你若懼，此刻，吾可送你離開魔淵邊緣，助你返回修仙界。自此，你我之間，因果兩清，再無牽扯。”
    蘇曉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離開？
    這似乎是她從踏入魔淵以來，一直默默渴望的目標。
    隻要她此刻點頭，就能擺脫這令人窒息的黑暗，擺脫這個身份危險、心思難測的墮落仙尊，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可當她看著雲瀾那雙仿佛承載了萬古孤寂與毀滅、卻又在此刻為她裂開一絲縫隙的眼眸時，那個到了嘴邊的 “好” 字，卻卡在喉嚨裏，怎麽也吐不出來。
    她想起了之前遭遇魔物時，他失控中依舊不忘將她護在身後的背影；
    想起了她神魂受創時，他冰冷卻依舊提供支撐的肩膀；
    想起了他指尖那帶著顫抖的克製，想起了他最後關頭強行抽離時眼底的痛苦與自厭……
    這些畫麵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讓她無法忽視自己內心深處的悸動。
    媽的……）
    她在心裏狠狠罵了一句，
    這下真是上了賊船，想下來都難了！）
    雲瀾靜靜地等待著她的回答，眸色深沉，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隻有垂在身側的雙手，手指微微蜷起，泄露了他一絲不為人知的緊繃與不安 ——
    他在害怕，害怕她選擇離開，害怕這萬載黑暗中唯一出現的微光，最終還是會離他而去。
    蘇曉深吸了一口氣，壓下胸腔裏翻騰的猶豫、恐懼與悸動，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
    她沒有說什麽慷慨激昂的豪言壯語，隻是用帶著點豁出去的、屬於現代靈魂 “蘇曉” 的直白語氣，問道：
    “留下的話，呢？”
    雲瀾眼底深處，那片冰封了萬載的湖麵之下，似乎有什麽東西驟然碎裂，湧起一絲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波瀾。
    他凝視著她，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蘇曉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久到岩洞內的火把都燃燒得隻剩下半截。
    然後，他再次開口，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亙古不變的冰冷，卻又仿佛蘊含著能將萬物焚燒殆盡的執念，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入蘇曉耳中：
    “若你留下……”
    “吾身雖墮，魂雖殘，力量亦非巔峰，但隻要一息尚存……”
    “這諸天仙佛，九幽魔煞，凡阻你道者，傷你身者，欲害你命者……”
    他周身那被強行壓製下去的恐怖魔氣，仿佛被他話語中的意誌喚醒，再次隱隱躁動起來，黑色的霧氣在他周身盤旋，卻不再是失控的暴戾，而是化作一種令人神魂戰栗的宣告，帶著毀天滅地的決心：
    “—— 皆斬。”
    “縱使身化劫灰，魂飛魄散，墜入無盡虛無，亦護你……”
    “…… 無恙。”
    誓言落下的瞬間，岩洞內的魔氣驟然劇烈翻湧，如同在呼應這深淵之下、不容於世的諾言，黑色的霧氣衝天而起，又緩緩落下，在兩人周身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仿佛在守護這份沉重的約定。
    沒有溫情脈脈的告白，沒有海誓山盟的承諾，隻有最直接、最霸道、也最殘酷的守護宣言 ——
    以他墮魔之身，以他破碎之魂，以他萬載修為，護她一世周全。
    蘇曉望著他，望著那雙猩紅眸子裏不容置疑的決絕，望著他周身那雖冰冷卻充滿守護意味的魔氣，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悸動、安心…… 無數情緒交織在一起，最終化作一股堅定的力量。
    她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在這不見天日的魔淵深處，麵對一個墮落的仙尊，麵對一個前路未卜、充滿危險的未來，她，選擇留下。
    她輕輕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卻用眼神傳遞了自己的決心 ——
    那眼神裏沒有恐懼，隻有坦然與堅定，仿佛在回應他的誓言：
    你的前路是深淵，那我便陪你一起，踏過深淵。
    雲瀾看著她眼底的堅定，猩紅的眸子裏，那絲微弱的波瀾漸漸擴大，最終化作一片深邃的暖意，雖不明顯，卻真實存在。
    他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微微頷首，那動作裏，帶著一種隻有他們兩人才能讀懂的默契。
    岩洞內的魔氣漸漸平息，火把的光芒依舊搖曳，卻仿佛比之前更明亮了幾分。
    兩人之間的沉默，不再是之前的尷尬與疏離，而是一種無需言語的理解與羈絆，在這黑暗的深淵中，悄然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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