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不群沒有理會妻子，他的目光掃過全場，看到了恒山派席位上那張怒不可遏的臉
    看到了周圍賓客們鄙夷、嘲弄、幸災樂禍的眼神，更看到了主位旁，那個自始至終都神情淡漠，仿佛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鬧劇的青衫男子。
    每一道目光，都像一根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他的臉皮上。
    他經營了一輩子的“君子劍”聲名，在這一刻，被這個孽徒敗壞得體無完膚！
    “嶽不群！”一聲暴喝，如同驚雷炸響。定逸師太猛地站起身，她身前的紅木桌案應聲而裂，化作一地碎木。
    她那張本就嚴肅的臉龐此刻覆滿了寒霜，怒視著嶽不群，“好一個華山派！好一個君子劍！你的高徒，與采花淫賊稱兄道弟，還要為我那苦命的徒兒舉辦‘婚宴’！你今天若不給我恒山派一個交代，我定要與你華山派不死不休！”
    這番話擲地有聲，充滿了決絕之意。在場的群雄無不色變，誰都看得出，這位脾氣火爆的師太是真的動了真怒。
    嶽不群的心猛地一沉。得罪一個深不可測的宗師陸澤，已經讓他如履薄冰，現在再加上一個勢大且不講情麵的恒山派…
    他隻覺得頭皮發麻，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他強行壓下心中的殺意與屈辱，對著定逸師太的方向，深深地作了一揖，聲音幹澀而沉痛：
    “師太息怒！此事，全是嶽某教徒無方之過！我…我對此事毫不知情！”
    就在這時，地上的令狐衝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悠悠轉醒。
    劇痛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許多，方才那詭異的茫然感褪去，被他自己喊出的話語，如同潮水般湧入腦海。
    摯愛親朋…手足兄弟…婚宴？一瞬間，令狐衝的血色盡褪，臉變得比紙還白。他說了什麽，他當著天下英雄的麵，都說了些什麽？！
    他猛地抬頭，看到了師父那張鐵青的臉，看到了師娘哀痛的眼神，看到了小師妹那張寫滿了鄙夷與陌生的俏臉。
    “不…不是的…”他慌了，徹底地慌了，掙紮著想要爬起來解釋，“師父，我…我沒有…我剛才…”
    然而，嶽不群已經不打算再給他任何機會。
    嶽不群緩緩直起身，他的臉上再無半分情緒，隻剩下一片冰冷的決然。
    他看也沒看地上的令狐衝，而是麵向在場的所有賓客，朗聲宣布，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我華山派門下，絕不容許此等與江湖敗類為伍、敗壞門風之徒！”
    “從今日起，令狐衝不再是我華山派弟子！我嶽不群，也沒有這個徒弟！他日後是死是活，是正是邪，都與我華山派再無半分幹係！”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逐出師門！這對於一個名門大派的弟子而言，是比死還要殘酷的懲罰。
    這意味著他過往的一切都被抹去，從此成了無根的浮萍，江湖上的孤魂野鬼。
    “不！”令狐衝如遭雷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拖著受傷的身體，連滾帶爬地撲到嶽不群的腳下，死死地抱住他的腿，涕淚橫流，“師父！不要！弟子錯了！弟子再也不敢了！求您不要趕我走！師父！”
    定逸師太冷哼一聲，對這個結果顯然並不滿意，但嶽不群已經做到這份上，她也不好再咄咄相逼，隻是臉色依舊難看。
    寧中則心如刀絞，嘴唇蠕動了幾下，想要為令狐衝求情，可當她看到丈夫那張冷硬如石的側臉時，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
    她知道，當他露出這種表情時，就代表著再無任何轉圜的餘地。她看著令狐衝，眼神裏除了哀痛，更多了一絲失望與鄙夷。
    與田伯光那種人稱兄道弟，她的衝兒，怎麽會變成這樣？
    嶽靈珊更是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避開了令狐衝伸過來求助的手。
    她看著這個曾經讓她無比崇拜的大師兄，如今像條狗一樣趴在地上搖尾乞憐，隻覺得一陣惡心。
    她無法將眼前這個狼狽不堪的人，與那個豪氣幹雲、瀟灑不羈的大師兄聯係在一起。
    嶽不群對腿上的哀求置若罔聞，他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他隻是抬起腿，用一種近乎冷酷的力道，將令狐衝的手一腳踹開。
    令狐衝被踹得在地上滾了一圈，他抬起頭，看到的，隻是師父留給他一個決絕而冷漠的背影。
    那一刻，他心中的委屈、不甘、憤怒，都化作了一片死寂的絕望。
    內堂中，陸小鳳摸著自己的胡子，看著這一出精彩絕倫的家庭倫理大戲，眼中閃爍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光芒。
    焰靈姬則是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那個臉色慘白的嶽靈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而始作俑者陸澤，依舊端坐在那裏。
    他慢條斯理地喝完了杯中的最後一口茶，然後將茶杯輕輕放回桌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微響。
    這聲輕響，在死寂的內堂裏，顯得格外清晰。
    那一聲清脆的瓷器輕響，仿佛一道無形的指令，讓內堂裏凝固的空氣再次流動起來。
    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由自主地從那杯空了的茶盞，轉移到地上那個如同死狗般蜷縮著的令狐衝身上。
    嶽不群那張鐵青的臉龐上，肌肉在不住地抽搐。
    他甚至不敢去看主位上陸澤的表情，隻是覺得自己的臉皮，連同整個華山派的百年聲譽，都被人剝下來，扔在地上，任人踐踏。
    就在這死寂之中，恒山派的席位上，一直低著頭的小尼姑儀琳，終於忍不住拉了拉身旁定逸師太的衣袖。
    她看著地上血肉模糊的令狐衝，眼中滿是不忍與同情，用細若蚊蚋的聲音哀求道：“師父…令狐大哥他…他之前確實是為了救我，才和那個惡人周旋的。他本性不壞，您…您就饒了他這一回吧。”
    定逸師太本是滿腔怒火，可聽到自己最疼愛的小徒弟用帶著哭腔的聲音求情，心腸終究是硬不起來。
    她再看了一眼嶽不群那副恨不得殺人的模樣，以及地上令狐衝那淒慘的樣子，心裏的火氣也消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