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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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吵了……別吵了……”
    好麵子的公公突然捂著胸口,臉色瞬間漲成了豬肝色,又飛快褪成慘白,最後泛出一層嚇人的青紫。
    他呼吸急促得像被掐住了喉嚨,胸口劇烈起伏,手指顫抖著指向爭吵的人群。
    嘴唇哆嗦著,想喝止這場讓他顏麵盡失的鬧劇,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擠不出來——
    他這輩子最看重體麵,七十歲壽宴被鬧成這樣。
    賓客們的指指點點、相機快門聲,還有兒媳“丟人現眼”的PPT、兒子出軌的醜聞,像無數根針狠狠紮在他的自尊上。
    他素來怕事,最見不得當眾爭執的場麵,更別說這場混亂全因自家而起,還牽扯出這麽多齷齪事。
    羞恥、憤怒、慌亂交織在一起,猛地衝垮了他本就不算硬朗的心髒。
    下一秒,他雙腿一軟,直直地倒在了地上,手裏的水晶酒杯“哐當”一聲摔碎在地,琥珀色的酒水濺了一地,混著碎裂的玻璃碴,像他此刻摔得粉碎的體麵。
    看著公公倒地,湯露娜隻覺得渾身血液都涼了。一種滅頂之災的感覺將她淹沒。
    無論緣由如何,在旁人眼中,公公是被她“氣倒”的。
    這個罪名,她背定了。
    整個宴會廳頓時鴉雀無聲。
    “爸!”張偉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慌忙撲過去抱住公公,“爸你醒醒!醫生!醫生呢?”
    婆婆嚇得癱坐在地上,哭喊著:“老頭子!你可別嚇我啊!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混亂中,沒人再理會湯露娜。她像個局外人,站在原地,渾身冰涼,手腳都在發抖。
    剛才賓客們的調侃、婆婆的辱罵、張偉的責備,還有公公倒下的那一刻,像放電影一樣在她腦海裏循環播放。
    她突然看到不遠處人群中的林薇薇嘴角飛快掠過的冷笑,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這場“失誤”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陷阱。
    救護車的警笛聲劃破生態園的喜慶氛圍,由遠及近、尖銳刺耳,瞬間壓過了宴會廳的混亂。
    醫護人員抬著擔架衝進來,七手八腳地將昏迷的公公固定好,匆匆往樓下趕。
    張偉和王秀蘭哭哭啼啼地跟在後麵,張婷也收起了剛才的潑辣,臉上掛著慌亂的淚痕,嘴裏還不忘念叨“都怪湯露娜”。
    壽宴徹底淪為一場鬧劇,滿桌的菜肴沒動幾口,杯盤狼藉地倒在桌上,酒水和菜肴的殘渣濺了一地。
    賓客們臉上沒了之前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看熱鬧的好奇與竊竊私語。
    有人舉著手機偷偷錄像,有人紮堆議論著剛才的PPT烏龍、出軌醜聞和公公暈倒的鬧劇,眼神裏滿是玩味。
    “真是活久見,七十歲壽宴搞成這樣”
    “張家這事兒夠街坊鄰居聊半年了”
    “老張一輩子要麵子,到晚年辦個大壽還出這些洋相!”
    議論聲隨著人群散去漸漸飄遠,大家沒再多做停留,帶著滿臉的“瓜味”陸續離場。
    最後隻剩下滿室狼藉,還有張家一家人壓抑不住的哭聲、罵聲,以及散落一地的氣球、彩帶。
    與剛才的喜慶隆重形成刺眼的對比,隻剩湯露娜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像個與這一切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淩晨三點,醫院傳來消息:公公因急性心梗搶救無效,去世了。
    那刻湯露娜幾乎是被張偉像拖垃圾一樣拽回了家。
    一進門,婆婆王秀蘭就紅著眼衝了上來,手裏攥著根雞毛撣子,劈頭蓋臉就朝她身上抽:
    “你這個喪門星!掃把星!是你害死了我老頭子!我要打死你給我老頭子償命!”
    雞毛撣子帶著風,一下下抽在身上火辣辣地疼,王秀蘭的哭聲裏滿是歇斯底裏的恨意,可眼底翻湧的,更多是對失去的不甘——
    老伴早年是大型國有礦企的中層管理崗,退休後每月兩萬三的退休金一分沒斷。
    那是她後半輩子的依靠,是她在牌友麵前炫耀“我家老頭退休工資比你們上班還高”的資本,是給女兒補貼家用、給外孫買進口零食玩具的底氣。
    如今人沒了,那筆穩穩當當的“金飯碗”收入也跟著沒了,所有的指望瞬間崩塌。
    她越打越狠,嘴裏的罵聲也越來越難聽:
    “你個不下蛋的母雞!進門四年沒給張家添丁,現在還害死我老頭,斷了我們家的財路!我當初真是瞎了眼,讓張偉娶了你這麽個災星!兩萬三啊!每月兩萬三!就被你這麽一場鬧劇給攪沒了!我要打死你!”
    她打累了,就扶著門框喘粗氣,唾沫星子噴得老遠,罵湯露娜毀了她的晚年,毀了張家的好日子,仿佛那筆退休金不是老伴幾十年國企工作攢下的待遇,而是被湯露娜硬生生搶走的一樣。
    張偉站一邊,陰沉的臉,看不出在想什麽,隻有一個情緒,是難過,畢竟父親的離世,他是沒有意料到的,而父親不在了,對於他的枷鎖,也就徹底打開了。
    看著王秀蘭,他心裏清楚,母親此刻的暴怒,一半是裝給親戚看的“喪夫之痛”,另一半,全是為了那筆每月兩萬三、再也拿不到的退休金。
    湯露娜沒有躲,任由雞毛撣子帶著風聲落下,每一下都像燒紅的烙鐵烙在皮膚上。
    湯露娜死死咬住下唇,嚐到了腥甜的鐵鏽味,才勉強壓下喉嚨裏即將衝出的痛呼。
    她不能躲,也不能叫,此刻任何反應都會成為婆婆新一輪暴怒的燃料。
    她讓自己變成一塊沒有知覺的木頭,一塊浸透了屈辱的海綿,將所有疼痛和咒罵照單全收。
    心裏卻在冷笑:“晚年?好日子?你們的晚年和好日子,難道是建立在我的血肉和尊嚴之上的嗎?”
    看著婆婆那因為憤怒和算計而扭曲的臉,她忽然覺得無比悲涼——
    這個她曾試圖稱之為“媽”的女人,心裏盤算的,從來隻有錢。
    張偉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甚至在婆婆打累了的時候,遞上一杯水:
    “媽,歇會兒再打,別氣壞了身子。”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地捅進了湯露娜的心髒。
    她難以置信地看向那個曾是她丈夫的男人。
    他的語氣那麽“體貼”,表情那麽“關切”,可眼神裏沒有一絲溫度,仿佛眼前正在發生的暴行與他毫無關係。
    原來,冷漠比暴力更傷人。
    他穩穩遞過去的那杯水,仿佛是在給行刑者補充彈藥,好對她進行下一輪的淩遲。
    這一刻,她心中對他最後一絲微弱到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幻想,徹底熄滅了
    疼痛是真實的,但比疼痛更清晰的,是一種靈魂出竅般的清醒。
    她感覺自己仿佛分成了兩個人,一個在承受著皮肉之苦,另一個則懸浮在半空,冷靜地、甚至是帶著一絲嘲諷地,審視著這荒唐的一幕。
    婆婆的每一句咒罵,張偉的每一個眼神,都像刻刀,將她過往幾年自欺欺人的溫情麵紗徹底劃破,露出底下醜陋而堅硬的真相。
    身體在受罪,心卻在劇痛中變得前所未有地堅硬。
    她在用這種近乎自虐的方式,銘記今日之辱。
    每一道傷痕,都是一筆債。
    張偉轉身就偷偷給林薇薇發微信:“計劃成功,她現在名聲全毀了。”
    林薇薇秒回:“老公真棒,等她淨身出戶,我們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湯露娜的餘光捕捉到了張偉那個微小而迅速的轉身動作,看到了他臉上那抹來不及完全收斂的、帶著得意與殘忍的快意。
    盡管看不到信息內容,但那偷偷摸摸的姿態和瞬間放鬆的嘴角,已足夠讓她拚湊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