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燈火闌珊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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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鑰匙在鎖孔裏轉了一圈,門一開,暖氣撲麵而來。
    “先放那邊——”她習慣性地側身,讓他進來,正要去幫他把箱子抬進臥室,手腕就被一隻掌心握住了。
    她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被輕輕拉回門板,一聲悶響,門在身後合上。
    下一秒,他低頭吻住了她。
    跟機場那次不一樣。
    那時有廣播、有隊伍、有時間在後麵追著她跑,他的克製還能勉強撐著;而此刻,四麵八方都是他們的呼吸聲,連鍾表的秒針都在替他數著“終於”。
    他吻得很深,沒有給她留任何思考的空檔。
    唇齒間都是巴黎冬夜的冷氣,被他一點一點燙熱。
    顧朝暄被他撞到門板上,後背微微一震,下一秒就反射性地抬手扣住了他的肩。
    他身上還是那股熟悉的味道……洗得很幹淨的襯衫味、煙草徹底散掉之後殘留的一點溫度,還有長途飛行帶來的淡淡疲憊。
    她本想推開他一句“先把東西放好”,可是唇一開口,就隻剩下一點含糊的氣音,被他順勢吞掉。
    一手扣著她的後頸,一手去扯她身上的那圈圍巾。
    羊毛在指節間一繞,被他利落地解開,從她肩頭滑下去,掉在玄關的小地毯上。
    大衣的扣子也被他一顆一顆解開,動作不急不慢,帶著不容分說的急迫。
    顧朝暄被他弄得有點喘,幹脆也不再裝冷靜,手指探進他大衣的前襟,把人往自己這邊拽近了一寸。
    “你冷不冷?”她聲音發啞,明知道問得沒意義。
    “現在不冷。”他額頭抵著她,呼吸還沒穩下來,笑得很輕,“你在這兒,我就不冷。”
    她愣了一下,隨即在他唇邊低聲罵了一句:“幼稚鬼。”
    罵歸罵,手上動作卻很誠實……指節從他領口一路往下,去扯他那條打得一絲不苟的領帶。
    他出門前顯然還記得“對外形象”,領帶係得工工整整,此刻卻被她隨手一扯,鬆開了一截,打結處散亂地掛在喉結下方。
    她嫌礙事,又往下一拽,直到那根布條徹底被扯下來,甩到一邊。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
    襯衫的衣擺被她從西裝下拉出來,指尖一路往上,解扣子的動作帶著點急,扣子被解開時指節不時擦到他胸口的皮膚,他整個人一緊,呼吸比剛才又重了幾分。
    他也沒閑著,順著她大衣內側往裏探,指腹從她腰側一路滑上去,把那件單薄的針織上衣往上卷。
    “你瘦了。”他低聲說,聲音啞得厲害,話一出口又忍不住去吻她,唇齒碰在一起,句尾直接散進她嘴裏。
    “你也是,”顧朝暄指尖順著他後頸一路往下滑,輕輕捏了捏他腰腹:“還好,腹肌還在。”
    “你多摸摸,嗯?都是你的。”
    說著,他把她的外套徹底從肩上剝下來,大衣順著門板滑到地上。
    她也不甘示弱,反手去推他的西裝,費勁把那層硬挺的布料從他肩上扯下去,抬腳一勾,讓那件西裝和她的大衣擠在一起。
    玄關裏很窄,鞋櫃和牆之間隻剩下一點縫,他們就擠在那一點縫裏,誰也沒打算往裏走。
    他俯身下去再吻她,幾乎是半抱半抬,讓她整個人離開門板一點,裹在自己懷裏。
    她一隻腳還踩在門檻上,重心一晃,隻能更用力地勾住他的腰。
    “想不想我?”
    “……不想。”
    “真的?”
    “假的。”
    “呦,長大了,顧朝暄。”不會再口是心非了。
    這兩年所有的通話記錄、視頻裏壓著沒說出口的那幾千句,此刻都被換成一件件落在地上的衣服:
    外套、圍巾、西裝,後麵還有襯衫、毛衣……
    ……
    顧朝暄被他抱著往裏退,腳尖幾次差點絆到地上散開的衣物,卻都被他穩穩托住了腰。
    他怕她從指縫裏溜走似的,走一步就低頭吻一下……
    她剛想喘口氣,他就貼過來,唇沿著她的唇角輕輕碾過,宛若在確認她還在、還肯。
    玄關的燈被他們甩在身後,走廊裏光線更暗一點,暖氣的熱從地板往上爬,連呼吸都變得黏稠。
    顧朝暄被他逼得隻能抬手圈住他的頸,指尖抓住他後頸那一小片發茬。
    她想說一句“慢點”,可話沒出口,就先被他含住了。
    那種“終於見麵”的急,落在他每一次貼近裏,不張揚,但讓人沒法裝作不在意。
    他把她帶到客廳邊緣時,她背脊輕輕撞上牆,發出很輕的一聲悶響。
    顧朝暄皺了下眉,下一秒就被他用掌心護住後腦。
    “對不起。是不是撞痛了?”
    “沒……”
    “沒哄我?”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笑意還沒成形,又被他吻回去。
    互相拆台又互相妥協,她故意不配合地偏開一點,他就追上來,把那點小任性一點點吻散。
    走到臥室門口時,他才終於停了一瞬,額頭抵著她的額頭,鼻尖輕輕蹭過她的……
    顧朝暄沒躲,也沒說話,隻是用指尖把他散開的領口又拽近了一點。
    門被推開,暖光漫出來,把他們的影子拉長。
    秦湛予把她攬進那片光裏,順手帶上門。
    ……
    不是牆,那是一麵鏡子。
    那是許荔送給她的落地試衣鏡,原本靠在臥室門邊,方便出門前整理衣服用,此刻正好對著他們。
    鏡框裏,兩個人幾乎整個糾纏在一起,膚色在燈下被映得更白……
    她餘光一瞥,整個人跟被電了一下,心跳猛地撞到嗓子眼。
    “……秦湛予。”她喘得厲害,指尖扣在他肩頭,“別在這兒。”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也看見了鏡子裏的那一幕。
    彼此都裸著。
    她被按在自己懷裏,頭微微仰著,鎖骨一片嫣紅,眼尾還濕著,一看就像剛被親哭過。
    他喉結滾了滾,眼神暗下去,到底被這畫麵又推了一把。
    “我不。”
    “……你有病。”
    “誰叫你把我一個人丟在北京不聞不問的,也不怕我被別人拐了去。”
    “能被拐走的男人我不要。”她說,“……而你會嗎?”
    秦湛予他的手沿著她腿側往上……
    故意懲罰她。
    “……嗚……”
    那感覺迅速蔓延,顧朝暄抑製不住捶他一下……
    秦湛予咬牙:“顧朝暄,你就吃定我了是吧?”
    “……”
    她被他磨得發急,眼尾都洇紅了。
    顧朝暄忍不住抬手去捧他的臉,主動吻上去,吻得又凶又急,想逼他回到從前:回到那個一靠近她就會失控、會把她抱緊、會不講道理地的秦湛予。
    這人什麽時候開始話這麽多了?明明在別人麵前,惜字得跟開會念稿一樣。
    ……
    此次秦湛予來法國,假期隻有七天。
    為了這七天,他先把整個因私出國流程老老實實跑了一遍:在部裏按規矩請年休假,理由寫得清清楚楚,時間精確到哪天落地、哪天回國;請假條一路往上簽,處裏、司裏、機關紀委、人事司,每一格都要有“已閱”“同意”和姓名日期。
    等所有意見和章湊齊,人事司才從專門的小鐵櫃裏把那本長期封存的因私護照翻出來,讓他在登記簿上寫明“領出時間”和“預計歸還時間”。
    後麵簽證、機票、境外保險,他也一項項辦齊,把最終行程再發一份給機關備案。
    次日清晨。
    顧朝暄整個人陷在被子裏。
    手機在床頭震了一下,日程提醒跳出來,她眼皮動了動,卻沒睜開……那一瞬間,她隻想把自己重新塞回夢裏。
    偏偏有人不讓。
    床沿輕輕一沉,秦湛予俯下身,呼吸貼著她耳廓,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點刻意的軟:“你不是有會嗎。”
    他不說還好,一說她更不想動。
    顧朝暄皺著眉,把臉往枕頭裏埋得更深。
    秦湛予笑了一下,笑意很淺,但明顯是得逞的那種。
    他沒再催,隻把她從被窩裏一點點撈出來,手掌貼著她肩背的溫度,哄小孩起床似的,慢慢把人抱到自己懷裏。
    她迷迷糊糊睜眼,眼神還散著,睫毛壓著一層困倦的濕意,整個人軟得沒脾氣。
    他低頭在她額角親了親,又沿著發際輕輕蹭過去。
    顧朝暄被他蹭得癢,抬手胡亂推他一下,手腕卻沒什麽力氣,反倒被他握住指尖,放在掌心裏捂了捂。
    她終於被他扶著坐起來。
    秦湛予親自給她穿衣服。
    顧朝暄還沒完全清醒,站著都有點發軟,隻能順著他的動作被照顧著。
    他一邊給她整理,一邊抬眼看她那副迷迷糊糊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來,此刻他仿佛在照顧一個昨晚逞強、今天起不來的小祖宗。
    ……
    這一日,他沒有刻意打亂她的節奏,隻是安靜地嵌進她原本就很滿的日程裏。
    晚上,顧朝暄安排了一場飯局。
    地點選得不張揚,卻足夠私密,正好適合把不同圈子的人放在同一張桌上。
    許荔一如既往地遊刃有餘,CéCile溫和而專業,很快把氣氛托住。
    邵沅從落座開始就帶著明顯的疏離,對秦湛予的態度算不上客氣;而秦湛予也沒有刻意緩和,禮數到位,卻始終保持著分寸。
    兩個人的視線偶爾交匯,又很快錯開,彼此都心知肚明,不必強行投緣。
    這兩年,邵沅的事業走得很快。
    合夥人位置坐穩了,項目越做越大,但感情卻一路下滑。
    他和舒虞的分手,在圈子裏並不意外:一個情緒更外放、重情重義,一個目標清晰、以事業為先,走到後來,方向不同便很難再並肩。
    對顧朝暄,他始終帶著一種近乎家人的護短。
    那晚的酒喝得不少。
    邵沅明顯有意把杯子往秦湛予麵前遞,而秦湛予沒有推拒。
    他喝得克製,卻一杯不落,默許了這場無聲的試探。
    到後半程,邵沅的話漸漸多了起來,情緒也鬆動了,態度從鋒芒轉為鄭重,不再是年輕時競爭者的敵意,而是站在她這一側的確認與警告。
    他說:
    “我就知道你對我們家顧朝朝不安好心,我不管你惦記她惦記了多久,秦湛予,我隻有一句,那就是你這輩子都別辜負她。你這輩子隻能顧朝暄不要你,輪不到你把她丟下,知道嗎!我不喜歡你,這話我不裝;但她喜歡你,這也是真的。所以你要是敢讓她摔一次——秦湛予,我會跟你拚命!”
    顧朝暄坐在一旁,看得跟聽得很清楚。
    她知道,那些酒不是衝著勝負去的,而是出於一種笨拙卻真誠的保護。
    秦湛予顯然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沒有回避,沒有反擊,隻是接下了這份分量。
    飯局結束時,夜色已經很深。
    有些關係並沒有因此緩和,但也不需要。至少在那一晚,幾條原本分散的線,在她身邊短暫地匯合,又各自回到軌道上去。
    ……
    飯局散得很晚。
    回程的車裏,秦湛予一直沒怎麽說話。
    不是醉得失態那種,他隻是把平日那層端著的殼卸下來,眼神比平時更沉,呼吸更熱,肩背也鬆了。
    顧朝暄把他扶進公寓,燈一亮,他站在玄關緩了兩秒,視線跟著她走。
    她去廚房倒水,他也跟著走兩步,又停住,扶著門框,安靜得過分。
    進臥室時他已經有點發沉。
    她讓他坐到床沿,幫他把外套脫下來搭好,又把水遞到他唇邊。
    秦湛予喝了兩口,喉結一下一下動,像把火壓回去,可那點酒勁兒把他的克製磨薄了,眼底浮著一點潮,直勾勾看著她。
    她剛想把杯子放回去,腰就被他抱住。
    他把臉埋在她腹前的衣料上,呼吸悶悶的,熱意透過布料燙得她一顫。
    顧朝暄想推他起來,又被那股重量和倔勁兒壓住……醉了的人不講道理,偏偏又像小孩一樣委屈。
    她低聲歎氣,手抬起來摸了摸他的頭發,指尖剛落下,他就更緊地抱住。
    “顧朝暄,我不會辜負你。這輩子都不會。所以你別丟下我。”
    他沒抬頭,抱著她的腰不放,臉埋在她小腹前的衣料上,像要把這兩年的空缺全補回來。呼吸一下一下很沉,帶著酒意的熱。
    他還不滿足,鼻尖在她身前輕輕蹭了蹭,跟小動物認領地盤似的,貪戀得明目張膽。
    顧朝暄低聲:“我知道。”
    他悶在她身上,聲音嗡嗡的,帶點委屈:“你是不是在哄我?”
    “沒有。”
    “那你怎麽從來不說你愛我?”
    顧朝暄笑了一下,明顯是懶得跟醉鬼講邏輯。
    她抬手捏了捏他的後頸,語氣放軟:“我愛你,聽到了沒?秦湛予,我喜歡你……想跟你一輩子。”
    這句話像按下某個開關,他終於抬起一點頭,眼尾還有點紅,笑得很滿足。
    下一秒又開始得寸進尺,黏得理直氣壯:“有多愛?”
    顧朝暄垂眼看他:“那你又有多愛我?”
    “……愛到你一皺眉,我就心慌。愛到我明知道自己不該這樣粘人,還是忍不住。”
    “我也是。”
    “那我們結婚,好不好?”
    顧朝暄沒說話,不是拒絕,也不是躲,她隻是一下子被這句話戳住了。
    他看著她不動,又問了一遍,語氣放得更軟,像在哄,又像在求:“顧朝暄,嫁給秦湛予,好不好?”
    她還是沒立刻接話,隻是垂著眼,唇角壓著一點笑意。
    秦湛予忍不了,他向來不愛解釋,此刻卻被酒灌出了話癆毛病,急著把自己全部攤開給她看。
    “我在北京都弄好了。該走的流程都走了,能準備的我都準備了……婚禮、日子、你想要什麽樣的都可以改。你隻要點個頭就行,我們回北京辦。”
    顧朝暄笑了一下,那笑裏帶著她慣有的壞心眼,給自己找個輕鬆點的出口:“那你仕途不要了?”
    這句話一出,秦湛予也笑了。
    早就想過千百遍,答案都排好隊等著她問,連停頓都沒有。
    “不要了也行。”他很平靜,甚至有點理所當然,“沒你重要。”
    她想罵他衝動,想提醒他現實,想把那股熱度壓下去,可秦湛予就那樣看著她,眼神又沉又直,把自己最後一點驕傲也放在她掌心裏。
    她嘴上還是不饒人,伸手在他肩上推了一下:“傻子。”
    罵完,她又忍不住笑,笑裏有點酸,也有點熱。
    她低下頭,額頭輕輕碰了碰他的額頭。
    “顧朝暄,你學法的,你比我更清楚,當年的事是傷人案子那條線,性質擺在那兒,不是毒品、不是涉黑涉恐、也不是危害國家安全那種紅線。組織不會因為這個攔我結婚,最多就是按流程問清楚、把材料補齊。”
    “也不會影響我的仕途,頂多就是以後有人拿這個當由頭問兩句、翻翻檔、卡卡手續,或者背地裏嚼幾句舌根。但那是他們的事,不是你的錯。我該走的流程我走,我該扛的壓力我扛。你別先替我退,你隻用告訴我: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往前走。”
    看他那副認真勁兒一點沒鬆,顧朝暄反倒先敗下陣來,嘴硬歸嘴硬,還是把心裏那堆刺一根根擺出來。
    “行。”她抬了抬下巴,先把醜話說在前頭,“那你不許嫌我糟糕。我不會遷就你的。我不喜歡的事一堆,壞習慣也多,脾氣也不好……還自私、自利,很多時候我隻顧自己舒服不舒服。”
    “那就別遷就。”他低聲說,“你本來就不用學著討好誰。”
    “我回去就開始辦,得快點,”他說著又看她一眼,“辦完之後,給我個小顧朝暄好不好?最好像你,凶一點也行,反正我哄得住。”
    “……不要。”
    “那換個版本,小的秦湛予。”
    “不生。”
    “你該不會打算讓我這輩子……沒兒沒女吧?以後誰給我們兩個老頭老太太送終,嗯?顧朝暄。”
    “……你有毒。”
    “所以需要你解啊。”
    “……”
    “顧朝暄。”
    “幹嘛。”
    “愛不愛我。”
    “愛。”
    “不算。”敷衍。
    “……愛你。”
    “別說得太順口。說順了,我怕你哪天拿來哄別人。”
    “……你有病。”
    “怎麽?”他抱著她,語氣卻明顯沉了半分,“現在連哄我一句……也不願了?”
    “秦湛予!”真幼稚。
    “嗯。”
    ……
    陸崢這兩年往外事那條線走了。
    他從前在政策研究室,習慣的是把一件事拆成材料、口徑、風險點,寫進紙裏送上去;而外事則是把同一件事放到燈下,所有人都看著……站位、表情、措辭、節奏,連沉默的時長都要算進成本。
    兩年下來,他身上那股“坐得住”的氣質更沉了些。
    那天他剛從東三環的涉外活動現場出來——一場閉門的圓桌磋商,地點選在使館區附近的會所式會議中心,門口車牌一排排停著,保安的目光比冬天還冷。
    會議結束得不晚不早,天色已經壓下來,路燈一盞盞亮起。
    他沒回單位,也沒回家。
    陸崢上車後隻讓司機繞開晚高峰最堵的那兩條路,車子沿著長安街往西走,車窗外的霓虹一截一截往後退。
    手機屏幕亮了幾次,他沒急著看。
    他要去找程嶼。
    程嶼和陸崢認識太久了,久到很多人以為他們天然就站在同一邊……同樣的出身、同樣的教育路徑、同樣的“會算賬”的本能。
    陸崢也一直這麽以為。
    所以當他第一次聽見“程嶼為了一個女孩跑到意大利、跟家裏對抗”的時候,很震驚。
    那個女孩陸崢見過,是北外的學生,和他們那群人差得太遠。
    不是能力差,而是生活的底色差。
    她的世界裏沒有“家裏一句話能解決的手續”,沒有“一個電話就能調來的資源”,更沒有那種從小被告知“你天生就該站在更高處”的底氣。
    她讀書、打工、攢學費,行事規矩克製,跟任何一個知道自己沒有後路的人那樣,把每一步都走得很謹慎。
    程嶼起初也不過是圖新鮮。
    他見慣了那些被圈子包裝出來的漂亮與聰明,見慣了“適配”的禮儀與算計,突然遇上一個會因為一頓飯的錢認真和他講清楚的人,會因為一句玩笑立刻拉開距離的人,會在他靠近時先把自己的界線擺出來的人——他反而被勾住了。
    那種被拒絕的感覺對他來說太陌生,陌生到猶如某種刺激,逼得他一次次往前試探,不信邪似的非要證明:我想要的東西,怎麽可能拿不到。
    程家很快就知道了。
    在他們這種家裏,感情從來不是“私事”。
    一個名字出現在誰的車裏、誰的行程裏、誰的朋友圈裏,背後都會被自動翻出一整套背景:她家裏是做什麽的,她將來要走什麽路,她有沒有可能帶來麻煩,她是不是“能管得住嘴、能守得住規矩”的那類人。
    北外學生這個身份聽起來體麵,可在程家眼裏依舊不夠,不夠穩、不夠安全、不夠“對等”。
    於是最現實、也最常用的辦法被擺上台麵:錢。
    程家在程嶼還沒來得及把人往自己的圈子裏帶之前,就已經把“處理方案”做得滴水不漏,錢給到位,理由給得體麵,台階給得足夠高。
    對一個二十出頭、還在校園裏掙紮的女孩來說,那筆錢幾乎等同於一次命運的改寫:可以不用再為房租發愁,不用再算每個月的生活費,不用再為了獎學金把自己逼到極限。她拿了。
    她拿錢這件事本身並不肮髒,她隻是太清楚現實。
    知道自己和程嶼不是一條路的人,她更知道自己一旦被卷進程家那種龐大的體係裏,代價可能不是一段感情,而是一生的麻煩。
    她以為這就是最理智的結束:拿了錢,離開,彼此體麵,各自回到該待的位置。
    她走得很快。
    選了意大利……可能是她的專業方向,可能是早就計劃好的交換項目,也可能隻是因為那是程家一時夠不著、也懶得追得太緊的地方。
    女孩以為隻要離開北京,離開那套熟悉的規則,她就能把這段關係埋掉。
    到底低估了程嶼。
    程嶼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先是靜得可怕。
    他不是傷心那種靜,是一種被當頭扇了一巴掌後的冷。
    那是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在別人眼裏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套可以被結算的籌碼;而那個女孩,在他家人眼裏也不是“喜歡不喜歡”,隻是一個可以用錢買走的變量。
    他在那一瞬間做了一個陸崢永遠都不會做的選擇。
    他似被點燃了一樣,直接追了出去。
    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冷靜下來,陸崢也那樣想的,畢竟程家一句話就能斷他的卡、封他的衡廬、名下的房產、收他的資源,讓他明白“離開家族你什麽都不是”。
    可程嶼偏偏在那一刻把“什麽都不是”當成了籌碼,拿來下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