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意蒙塵
字數:4930 加入書籤
踏入光門的瞬間,並非預想中空間傳送時那般天旋地轉的撕扯感,而是一種如同胎兒回歸母體般的溫潤與安寧,瞬間包裹了陳玄的全身。那股濃鬱到幾乎能凝結成實質的生命氣息,混雜著浩瀚磅礴的秩序道韻,如同最細膩的清泉,順著每一寸肌膚的毛孔滲入體內,流淌過經脈,浸潤著每一縷神魂。陳玄甚至能清晰感覺到,懷中靜靜躺著的秩序之心中,母親林晚秋那縷虛弱到近乎透明的魂魄,都在此刻微微顫動,傳來一絲久違的舒緩與安心,仿佛幹涸的禾苗遇上了甘霖。
然而,當眼前朦朧的光暈逐漸散去,清晰的景象映入眼簾時,陳玄那顆因溫暖感應而稍緩的心,卻猛地一沉,如同墜入了冰窖。
映入視野的,並非想象中那種仙霧繚繞、萬木崢嶸、靈鳥齊鳴的生機仙境。天空是一片凝滯的灰綠色,仿佛被一層厚重得無法拭去的塵埃長久籠罩,連光線都顯得晦澀黯淡,難以穿透雲層灑向大地。大地之上,確實生長著無數前所未見的奇異植物,有些樹幹粗壯如巍峨山峰,枝椏直插灰蒙蒙的天際;有些葉片閃爍著寶石般璀璨的光澤,折射出微弱卻詭異的光暈;還有些藤蔓盤根錯節,如同巨蟒般纏繞交織。但無一例外,它們都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萎靡與僵化,毫無生命應有的靈動氣息。
葉片無力地低垂著,原本該充盈著靈氣的脈絡中,流淌的光芒晦暗不明,時斷時續,仿佛被抽走了靈魂與活力,隻剩下一具幹枯的軀殼。空氣中彌漫的生機雖然依舊磅礴浩瀚,卻帶著一種沉重的、近乎凝固的死寂感,如同死水一潭,毫無流轉的活力。就連腳下那層看似柔軟如毯的苔蘚,踩上去也缺乏應有的彈性與濕潤,觸感幹澀粗糙,如同放置了千百年的陳年棉絮,一捏就碎成粉末。
這裏……就是傳說中孕育萬木生靈、執掌草木秩序的萬木祖庭?
陳玄眉頭緊鎖,心中翻湧著難以置信的震驚與失落。這分明不是什麽祖庭聖地,而是一片正在緩慢走向死亡的生命墓地!生機與死寂在此詭異交織,構成了一幅令人窒息的悲涼畫卷。
強行壓下心中的驚疑與不安,陳玄凝神感應著體內青萍真意碎片的微弱共鳴,以及那股源自祖庭深處、尚未完全斷絕的精純生機波動,邁開腳步,向著祖庭腹地緩緩走去。沿途所見的景象,更是觸目驚心,讓他愈發感受到這片古老聖地曾經遭受的浩劫。
他走過一片幹涸龜裂的盆地,盆地中央原本應該是一汪充盈著生命本源的靈泉,此刻卻隻剩下布滿深痕的河床,裸露的岩石上還殘留著黑色的汙穢紋路,散發著淡淡的侵蝕氣息,顯然曾被噬界者的力量汙染殆盡。不遠處,一株腰圍足以容納數十人合抱的參天古木轟然倒伏在地,樹幹如同被無形巨力攔腰折斷,斷麵光滑如鏡,仿佛被最鋒利的神兵切割過一般,斷口處還凝固著早已失去光澤的樹汁,透著一股死寂的冰冷。
再往深處走,一些由純淨無暇的暖玉構築而成的建築遺跡逐漸出現在視野中。這些建築風格古樸自然,線條流暢,與青萍使者身上那種溫潤平和的氣息隱隱相合,顯然曾是萬木祖庭中極為重要的組成部分。但如今,這些玉質建築早已不複當年的輝煌,牆麵布滿了深淺不一的裂痕,縫隙中長滿了枯黃的苔蘚,部分屋頂已然坍塌,露出了內部殘破的梁柱,唯有那些雕刻在牆壁上的古老草木紋路,還依稀能辨認出當年的精致與莊嚴。
在一處相對完整的環形廣場中央,陳玄終於停下了腳步。廣場地麵由巨大的青石鋪就,石板縫隙間長滿了雜草,中央矗立著一尊已然半傾的石像。石像雕刻的是一位身著素色長裙、手持青萍的女子,她麵容模糊,卻依稀能從眉宇間感受到一股溫婉祥和的氣質,正是初代青萍使者的形象!
然而,此刻這尊象征著祖庭守護與秩序的石像,卻早已麵目全非。石像手中那株象征著生機與秩序的青萍,已然從中斷裂,斷裂處布滿了黑色的腐蝕痕跡;女子雕像的麵部與身軀上,更是爬滿了如同蛛網般蔓延的黑色紋路,那些紋路扭曲詭異,如同活體的血管般微微蠕動,散發著與噬界者同源的汙穢與毀滅氣息,將原本的祥和氣息徹底吞噬。
連初代青萍使者的象征,都已被汙染到如此地步……陳玄心中一沉,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感湧上心頭。這片祖庭所遭受的災難,遠比他想象的更為嚴重。
陳玄深吸一口氣,緩緩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微弱的秩序之力,輕輕觸碰在那尊被汙染的石像之上,試圖從中感知殘留的信息與過往的痕跡。
刹那間,無數混亂、破碎而又悲愴的畫麵與意念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湧入他的識海,衝擊著他的神魂:
—— 無數年前,一片祥和寧靜的萬木祖庭中,突然風雲變色,一道充滿著吞噬、毀滅與混亂意誌的漆黑裂縫,毫無征兆地撕裂了祖庭的天空,裂縫中源源不斷湧出的噬界者力量,如同最惡毒的瘟疫般,瞬間蔓延至整個祖庭!
—— 祖庭的守護者們——那些由古老草木之靈曆經萬古化形而成的強大存在,紛紛挺身而出,催動自身本源力量奮力抵抗。然而,噬界者的力量專門針對生命本源進行汙染與侵蝕,守護者們在戰鬥中節節敗退,一個個身軀逐漸僵化、枯萎,失去神智,甚至有些被扭曲成隻知道破壞與吞噬的怪物,反過來攻擊昔日的同伴。
—— 危急關頭,初代青萍使者挺身而出,她燃燒自身全部神魂與本源,以自身為引,催動至高無上的秩序真意,試圖淨化那些汙穢的侵蝕,修複天空中的漆黑裂縫。然而,噬界者的力量太過強大,初代使者最終力竭而衰,秩序真意被打散,一部分被汙染扭曲,一部分則隱匿於祖庭核心深處,她的身軀化為這尊石像,殘存的意誌陷入近乎永恒的沉眠之中,唯有石像中殘留的一絲氣息,證明著她曾經的存在。
—— 在這些破碎畫麵的最後,陳玄的目光驟然一凝,他看到了兩道無比熟悉的身影——那是他的父親陳昊與母親林晚秋!他們似乎是在很久很久以前,通過某種特殊的空間通道短暫抵達過此地,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防護光暈,顯然是在極為謹慎的狀態下進入。他們在廣場中與某位守護者的殘念交流了許久,神情凝重,最後帶著沉重與決然的神色離去。畫麵中,母親林晚秋似乎在離開前,曾走到廣場深處,借助當時尚未完全被汙染的生命本源,留下了一點什麽東西,那東西蘊含著她自身的氣息與秩序之力,隱晦地融入了大地之中……
“後來者……”
一個極其微弱、沙啞,仿佛隨時都會消散在風中的蒼老意念,突然自廣場地底深處傳來,打斷了陳玄混亂的感知。
“你……終於來了……攜帶著……她的……氣息……”
那意念斷斷續續,充滿了無盡的疲憊與滄桑,卻又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希冀。
陳玄收斂心神,循著那縷蒼老殘念傳來的方向,快步走到廣場盡頭。那裏,是一處被無數根粗大無比、卻早已失去活力的古老根須纏繞封鎖的洞口。這些根須漆黑如墨,表麵布滿了與石像上相似的汙穢紋路,原本應該是充滿生機的脈絡,此刻卻僵硬冰冷,如同枯死的鐵索,將洞口封得嚴嚴實實。
即便隔著層層根須,陳玄也能清晰感受到,洞口之內,散發出整個祖庭中最為精純,卻也最為不穩定的生命波動與秩序道韻。兩種力量相互交織,又相互衝突,時而爆發出微弱的光芒,時而陷入死寂的沉寂。那裏,無疑就是萬木祖庭的核心所在,也是青萍真意與最後殘存的生命本源的隱匿之地!
“核心……已被……汙染……侵蝕……平衡……將傾……”
“唯有……身負……秩序與……混沌……平衡之力者……方可……進入……嚐試……喚醒……真意……”
“但……風險……巨大……可能……被……同化……或……引爆……最後的……混亂……身死……道消……”
“她……留下的……東西……在裏麵……或許……能……助你……亦可能……引動……更深……危機……”
那蒼老殘念的聲音依舊斷斷續續,每一個字都充滿了無盡的疲憊與鄭重的警告,仿佛在訴說著無數年來的堅守與絕望。
陳玄凝視著那被汙染根須嚴密封鎖的洞口,能清晰感受到其中傳來的兩種截然相反卻又相互糾纏的恐怖力量——一方是瀕臨崩潰、卻依舊在頑強抵抗的秩序與生機,另一方是瘋狂滋長、試圖徹底吞噬一切的混亂與死寂。兩種力量在洞口之內形成了脆弱的平衡,一旦有人踏入,打破這微妙的平衡,後果不堪設想,就如同行走在一根已然崩斷邊緣的鋼絲之上,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
母親在此留下了東西?
陳玄下意識地握緊了懷中的秩序之心,心中湧起強烈的悸動。那會是救治母親魂魄的關鍵之物嗎?還是說,那東西本身就隱藏著難以預料的危機?
無數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但他沒有絲毫猶豫。為了母親,為了查清當年的真相,更為了阻止噬界者的陰謀,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必須闖一闖!
心念一動,懸浮在陳玄頭頂的秩序之心緩緩旋轉起來,散發出柔和而堅定的秩序之光,將周身籠罩;體內的混沌龍丹也隨之低沉轟鳴,狂暴的混沌之力被他精準掌控,與秩序之力相互交融,形成一種完美的平衡狀態。他將自身的氣息與力量調整至最佳,既不偏向秩序,也不偏向混沌,恰好契合了那蒼老殘念所說的“平衡之力”。
做好一切準備後,陳玄伸出右手,掌心之中,秩序與混沌之力交織流轉,形成一道黑白相間的柔和光暈。他輕輕按在了那布滿汙穢紋路、冰冷僵硬的根須之上。
接觸的瞬間,那些原本死寂的根須猛地微微顫動起來,表麵的黑色紋路如同遇到了克星般劇烈扭曲,散發出刺耳的尖鳴。緊接著,令人驚訝的一幕發生了——那些根須仿佛感受到了某種畏懼,緩緩向兩側退縮開來,原本嚴密無縫的封鎖,逐漸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縫隙。
縫隙之後,並非想象中的黑暗,而是一片光與暗交織、生與死共舞的奇異景象,無數能量亂流在其中穿梭,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波動,如同一個深不見底的未知深淵,蘊藏著無盡的危險與可能。
陳玄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激蕩,目光堅定如鐵。
他一步踏出,身影如同流星般,鑽入了那道狹窄的縫隙之中,消失在這片凋零的祖庭廣場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