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風穿過青雲宗外門的古樹群，卷起滿地黃葉，在空氣中打著旋兒，最終輕輕落在林塵小院的青石板上。距離小院不遠的一棵千年古槐，樹幹粗壯得需三人合抱，枝繁葉茂的樹冠如同一把巨大的綠傘，遮蔽了大半片天空。在最高處一根向外延伸的粗壯枝幹上，一個邋遢的身影正懶洋洋地斜倚著，仿佛與古樹融為一體。
    那是個看起來約莫五六十歲的老者，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滿是補丁的灰色道袍，頭發亂糟糟地用一根麻繩束在腦後，臉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皺紋，像是被歲月的風沙反複打磨過。他手裏拎著一個碩大的朱紅色酒葫蘆，葫蘆表麵油光發亮，顯然是常年摩挲的結果。此刻，老者正仰頭往嘴裏灌著烈酒，辛辣的酒液順著嘴角往下流，浸濕了胸前的衣襟，他卻毫不在意，反而發出一聲滿足的 “哈”，渾濁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享受這片刻的愜意。
    這便是青雲宗內無人敢輕易招惹，卻又常年不見蹤影的酒劍仙。他並非青雲宗正式弟子，卻因與青雲宗創始人有過一段淵源，被奉為貴客，平日裏雲遊四方，隻有心血來潮時才會回宗門小住，偶爾指點一下弟子的劍術，更多時候則是找個安靜的地方，喝酒曬太陽，活得肆意而隨性。
    此刻，酒劍仙那雙看似渾濁的眼睛，卻透過層層疊疊的槐樹葉縫隙，牢牢鎖定著下方小院中那個不斷重複拔劍動作的少年 —— 林塵。他的眼神不再像平時那樣散漫，偶爾開闔間，會有一絲銳利的精光一閃而過，如同藏在鞘中的利劍，雖不常出鞘，卻依舊鋒芒畢露。
    酒劍仙觀察林塵，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最初注意到這個少年，是因為他路過外門時，聽到了小院裏傳來的、日複一日從不間斷的劍鳴聲。起初，他隻覺得這少年有些偏執得可笑 —— 一個沒有靈根的凡人，卻執著於練劍，妄圖在修仙界闖出一條路，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可漸漸的，酒劍仙發現了不一樣的地方。林塵的拔劍動作，並非一成不變的機械重複。他會在每次訓練後，默默調整站姿；會在劍刃偏移靶心時，微微修正握劍的力度；會在肌肉酸痛時，改變發力的方式。他像是在打磨一件璞玉，用日複一日的堅持，一點點剔除雜質，讓每一個動作都變得更加精準、更加流暢。
    這份不驕不躁、於細微處不斷優化的耐心，讓酒劍仙心中泛起了一絲興趣。他開始有意識地關注林塵，有時會在古槐樹上待上大半天，一邊喝酒，一邊看著下方那個瘦削的身影，像是在觀察一件有趣的玩意兒。
    而今天，酒劍仙看得尤為仔細。
    清晨的陽光透過槐樹葉的縫隙，在林塵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少年依舊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衫，卻絲毫不見往日的落魄，周身仿佛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氣場，雖不明顯，卻透著一股專注而堅定的力量。他手中的鏽劍，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芒，每一次出鞘，都帶著一股淩厲的破風聲，比以往更加迅捷，更加精準。
    “嗯？” 酒劍仙原本正準備再次灌酒，看到林塵的動作，卻下意識地停住了手。他看到林塵沒有像往常那樣對著院牆上的靶心練劍，而是將目光投向了空中飄落的黃葉。
    一片枯黃的槐樹葉從枝頭脫落，在風中打著旋兒，緩緩飄落。林塵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他深吸一口氣，調整站姿，右手握住劍柄，左手輕輕扶住劍鞘 —— 動作依舊標準，卻多了一絲蓄勢待發的張力。
    就在樹葉飄至胸前高度的瞬間，林塵動了！腰腹核心驟然發力，一股力量順著脊背自然流淌，手臂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流暢地完成了提劍、出鞘的動作。鏽劍如同一道銀色的閃電，瞬間刺向那片旋轉的黃葉。
    “噗 ——”
    一聲輕不可聞的細響，劍尖精準地刺穿了黃葉的中心。葉片沒有碎裂，也沒有偏移，穩穩地停留在劍尖之上，在陽光的照耀下，葉脈清晰可見，仿佛一件精致的藝術品。
    酒劍仙灌酒的動作猛地一頓，朱紅色的酒葫蘆懸在半空，酒液順著葫蘆口往下滴，落在他滿是補丁的道袍上，他卻渾然不覺。他那雙渾濁的眼睛裏，第一次爆發出了一抹難以置信的精光，像是發現了什麽稀世珍寶。
    “嗤 ——” 酒劍仙忍不住吸了一口涼氣，原本因酒精而有些昏沉的大腦，瞬間清醒了大半。他放下酒葫蘆，用髒兮兮的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漬，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緊緊鎖定著林塵，低聲喃喃自語：“怪哉…… 真是怪哉……”
    他活了近百年，見過的天才弟子不計其數，無論是靈根純淨的修仙者，還是天賦異稟的體修，都不在少數。可他從未見過，一個沒有靈根、無法修煉靈力的凡人，能將劍技練到如此地步 —— 肌肉控製入微，每一寸肌肉的收縮與舒張都恰到好處；發力純粹由心，沒有絲毫滯澀，仿佛劍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勁力含而不露，明明刺穿了葉片，卻沒有讓其碎裂，這份對力量的掌控，已經達到了 “舉輕若重” 的境界，甚至隱隱觸摸到了 “劍意” 的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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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知道，“劍意” 是劍道修行者夢寐以求的境界，哪怕是許多煉氣後期的修士，窮其一生也未必能觸摸到劍意的門檻。而眼前這個沒有靈根的少年，竟然僅憑日複一日的凡人練劍，就觸碰到了這一境界的邊緣，這簡直是前所未有的奇跡！
    酒劍仙猛地又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液灼燒著他的喉嚨，卻絲毫無法壓下心中的震動。他的目光落在林塵身上，像是在審視一件稀世珍寶，眼神中充滿了震驚、好奇，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
    “《無極劍體》……” 酒劍仙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早已被遺忘的名字，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上古體修劍道的至高法門之一，不依靈根，不借靈氣，純以氣血、意誌磨礪無上劍體，一念動，則萬劍生…… 本以為這門功法早已斷絕傳承，淪為傳說，沒想到…… 沒想到竟真能在如今這靈氣稱尊的時代，看到一絲走通的苗頭？”
    他想起了自己年輕時雲遊四方時，在一處上古遺跡中看到的記載 ——《無極劍體》是上古時期一位體修大能所創，無需靈根，無需靈力，僅憑肉身的錘煉和意誌的磨礪，就能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劍道之路。可惜，這門功法對修行者的意誌、心性和肉身強度要求極高，古往今來，能將其修煉成功的人寥寥無幾，到了後來，更是漸漸失傳，隻留下一些零星的記載，被當作傳說流傳。
    而眼前的林塵，雖然未必知道《無極劍體》的存在，卻在用自己的方式，一步步朝著這個方向靠近 —— 他沒有靈根，便專注於肉身的錘煉，用上萬次的拔劍訓練，打磨肌肉記憶，提升身體掌控力；他身處絕境，卻從未放棄，用強大的意誌對抗外界的嘲諷和打壓，於孤寂中堅守自己的道路。
    “而且此子心性…… 嘖嘖……” 酒劍仙再次喃喃自語，眼神中的震驚漸漸被鄭重取代，“數月如一日，忍受孤寂、痛苦、嘲諷，於絕境中自尋道路，意誌之堅韌，如同百煉精鋼…… 這樣的苗子，就算是在上古時期，也絕對是萬裏挑一的天才！”
    他原本隻是路過青雲宗，順手幫故人照看一下宗門，閑極無聊時看看外門的 “眾生相”，沒想到卻意外撞見了這樣一塊蒙塵的璞玉。酒劍仙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嘲諷 “有趣” 範疇的鄭重與審視，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酒葫蘆，眼神中閃爍著一絲深埋的、難以按捺的期待。
    “或許，老夫雲遊至此，並非偶然？” 酒劍仙的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等了這麽多年，真的讓老夫等到了這麽一個…… 有趣的苗子？”
    他想起了自己這些年的經曆 —— 走遍天下，見過無數天才，卻始終沒有找到一個能讓他真正動心、值得他指點的弟子。他曾以為，自己這輩子恐怕都遇不到這樣的人，卻沒想到，在青雲宗這個看似普通的外門，在一個被所有人視為 “廢物” 的少年身上，看到了希望。
    酒劍仙沒有現身的意思。他知道，對於林塵這樣的苗子，過多的幹預反而不利於他的成長。他想看看，這個少年在沒有外力幫助的情況下，究竟能自己打磨到何種程度；想看看，他的意誌和潛力，究竟能支撐他走多遠；想看看，這株在絕境中頑強生長的幼苗，能否最終長成參天大樹，重現《無極劍體》的輝煌。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重新斜倚在樹枝上，拿起酒葫蘆，卻沒有立刻喝酒，而是將目光再次投向下方的林塵。這一次，他的目光變得更加專注，也更加長久，像是在欣賞一場獨一無二的表演，又像是在見證一個傳奇的誕生。
    小院裏，林塵還在專注地練劍。他沒有察覺到樹梢上那道充滿震驚與期待的目光，也不知道自己的練劍方式，竟然與上古失傳的至高功法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他隻是在日複一日地堅持著，用自己的方式，對抗著命運的不公，追逐著心中的夢想。
    陽光漸漸升高，金色的光芒透過槐樹葉的縫隙，灑在酒劍仙的身上，為他那邋遢的身影鍍上了一層神聖的金光。他手中的酒葫蘆泛著紅光，眼神中的期待越來越濃。
    “好好練吧，小家夥……” 酒劍仙低聲說道，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鼓勵，“老夫倒要看看，你這顆蒙塵的璞玉，究竟能綻放出怎樣的光芒……”
    他仰頭灌下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液在口中散開，卻不再是單純的享受，而是多了一絲期待與激動。樹梢上的目光，如同一個沉默的守護者，靜靜地注視著下方那個瘦削卻堅定的身影，見證著一個屬於 “無靈根者” 的傳奇，在日複一日的拔劍聲中，悄然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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