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萬籟俱寂。
    一輪銀月高懸，清輝如瀑，灑滿靜謐的柳樹溝。
    白日縣城的喧囂，仿佛都被這純淨的月光洗滌幹淨。
    屋簷之上，一道雪白的身影靜靜盤坐，宛如月宮中降臨的仙子，遺世獨立。
    白璃微微仰首，清冷的月光映照著她完美無瑕的臉，那雙仿佛蘊含星河的眸子，此刻卻罕見地流露出一絲……迷茫。
    她在沉思。
    回溯今日經曆。
    小丫所有的要求，她都一一滿足。
    然而，境界的壁壘，依舊堅如磐石，紋絲不動。
    前日感知到的細微變化，此刻竟如同鏡花水月，仿佛隻是她漫長歲月中的一次錯覺。
    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她仍舊參不透其中關竅。
    “師尊……”
    一聲低不可聞的輕喃，隨風消散在月色裏。
    師尊既然能點出“踏入紅塵，尋心問道”這八字箴言，必然知曉其中奧秘。
    然而她也明白，真正的答案，終究需要自己去體悟、去尋找。
    唯有如此，才有其意義。
    可是……這似乎太難了。
    萬載光陰悠悠而過，除了日前那驚鴻一瞥般的細微波瀾，她的心湖依舊古井無波，對這紅塵，對這“心”與“道”的聯係，依舊……一無所獲。
    這時，輕微的窸窣聲打破了院落的寂靜。
    堂屋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王鐵柱揉著惺忪的睡眼，打著哈欠走了出來。
    他顯然是被餓醒的。
    他先是在院子裏轉了一圈，東看看西瞧瞧，像是在檢查什麽，又像是在尋找什麽。
    接著，他輕手輕腳地溜進了灶房。
    不一會兒，灶房裏亮起了微弱的火光，傳來柴火燃燒的劈啪聲。
    王鐵柱小心地熱了熱晚上剩下的飯菜。
    主要是糙米飯和一點鹹菜。
    他端著滿滿一大碗飯，走到堂屋前的門檻上坐下，借著月光，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粗重的咀嚼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白璃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這個她心血來潮認下的“兒子”身上。
    她從未真正去了解過他。
    她甚至從未想過要去了解。
    然而今日在縣城木坊，她無意間瞥見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天未亮便起身趕往縣城，在彌漫著木屑粉塵和汗臭的作坊裏，耗盡力氣換取微薄的銅板。
    午後換個地方繼續勞作，搬運扛包。
    日落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柳樹溝，拿起柴刀上山，帶些柴火回來。
    如此循環往複，日複一日。
    這便是他全部的生活。
    在白璃漫長的生命尺度下，短暫得如同朝露，平凡得如同塵埃。
    他似乎很疲憊。
    此刻月光下，他扒飯的動作帶著幾分木然的狠勁，肩膀微微佝僂著。
    白璃靜靜地看著，心中那份困惑更深了。
    為何疲憊？
    為了那幾枚銅錢？
    還是為了那幾捆柴火？
    這在她看來毫無意義的努力，為何能讓他如此執著，甚至甘之如飴？
    不！
    也許在遙遠的過去，在她尚未踏上仙途、還隻是一個懵懂生靈的時候，也曾經曆過這種為了生存而掙紮的“疲憊”吧？
    太久遠了。
    久遠到連“疲憊”二字，都已被她遺忘。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看著王鐵柱風卷殘雲般吃完那一大碗飯，看著他又起身回到灶房清洗碗筷。
    灶房裏，王鐵柱的動作頓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掀開了灶台上一個倒扣著的碗。
    那裏麵，赫然是幾塊色澤油亮的熟豬肉！
    那是他今日特地買回來，給家裏改善夥食的寶貝。
    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喉結滾動了一下。
    手指顫抖著，夾起其中最大的一塊，湊到嘴邊。
    那濃鬱的肉香近在咫尺，對於一個常年少見葷腥、又剛幹完重體力活的漢子來說，誘惑力是致命的！
    然而，就在嘴唇即將碰到肉塊的瞬間，他猶豫了。
    眼神裏閃過掙紮和不舍，最終，他狠狠心，又將那塊肉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碗裏。
    他怎麽了？
    白璃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想吃又強忍著不吃的模樣……
    他是要留給妻女嗎？
    王鐵柱蓋好碗，從灶房出來，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某種重擔。
    他仰起脖子，伸展著酸痛的筋骨，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
    就在他仰頭的刹那，目光無意間掃過屋頂。
    皎潔的月光下，那道雪白的身影清晰可見！
    “謔！”
    王鐵柱嚇得渾身一哆嗦，腳下一個踉蹌，差點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
    心髒砰砰狂跳，還以為見了鬼！
    他定了定神，揉了揉眼睛，借助明亮的月光仔細辨認。
    “娘？”
    他試探著，帶著驚疑和不確定，壓低聲音喊了一聲。
    “何事？”
    白璃清冷平淡的聲音從屋頂傳來，如同月下清泉流淌。
    確認是白璃，王鐵柱這才大大鬆了口氣，拍著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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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喲我的娘哎，可嚇死我了！這大半夜的，你怎麽……怎麽上房頂去了？太危險了！快下來吧！”
    他焦急地仰著頭，連連招手，生怕這位“娘”一個不小心摔著。
    “無妨。”白璃的回答簡潔而漠然。
    “娘，快下來吧！這屋頂不結實，摔著了可怎麽好！”
    王鐵柱急得在屋簷下團團轉，苦口婆心地勸著。
    雖然這位“娘”是半路認下的，但既然磕了頭，叫了娘，那在他王鐵柱心裏，就是實打實的親娘！
    看到她三更半夜獨自坐在屋頂上，他豈能安心回去睡覺？
    白璃卻不再回應，隻是靜靜地望著月亮，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王鐵柱勸了半晌，口幹舌燥，見白璃紋絲不動，一咬牙，開始在院子裏逡巡起來。
    他踮著腳，借著月光，圍著屋子仔細查看牆角、柴堆……
    他抓耳撓腮，滿心疑惑。
    娘她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姑娘，到底是怎麽上去的？
    雖然心裏早有猜測，這位娘應該是有功夫在身的。
    難道連飛簷走壁的本事也會？
    然而下一刻，他就切身體會到了，什麽是真正的“飛”。
    白璃似乎覺得他在地上轉悠頗為礙眼，也或許是覺得解釋起來太過麻煩，她終於將目光從月亮上移開，落到了焦急的王鐵柱身上。
    那隻如玉雕琢般的手掌，對著他，輕輕一招。
    王鐵柱隻覺一股無法抗拒的、無形的力量瞬間包裹全身！
    他驚恐地大叫一聲，雙腳離地，整個人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拎了起來！
    “啊！”
    他嚇得魂飛魄散，手腳在空中胡亂地揮舞蹬踏，活像一隻被翻了殼的烏龜。
    但預想中摔落的劇痛並未到來。
    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穩穩地懸浮在半空中！
    並且，身體正不受控製地、緩緩地朝著屋頂飄去！
    這……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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