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無情非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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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家人淒厲的哭嚎如同鈍刀刮骨,在小院上空回蕩,撕裂了秋日晨曦原本的寧靜。
    老夫婦捶胸頓足,涕淚橫流,十三個妻妾更是哭得聲嘶力竭,仿佛要將所有的冤屈和恐懼都化作這刺耳的聲浪。
    她們死死跪在地上,目光灼灼地盯著林星瑤,仿佛她是最後的救命稻草,又像在賭白璃是否會因她們的“悲壯”而有所顧忌。
    林星瑤心弦繃緊,手心全是冷汗。
    她擔心的並非張家人的控訴,而是石桌旁那位白發師父的反應。
    她偷偷用眼角餘光瞥去,隻見白璃依舊端坐,神色淡漠如亙古不變的寒潭,仿佛院中的哭嚎不過是幾隻惱人的蚊蚋。
    通常而言,越是平靜,爆發時便越是恐怖!
    院外圍觀的村民們更是大氣不敢出,一張張臉上寫滿了驚懼。
    不少人縮著脖子,目光在白璃和張家人之間驚恐地逡巡,腳步悄悄往後挪,生怕待會血濺到自己身上。
    張大戶死了固然解氣,但誰敢保證這白發煞星不會遷怒?
    那日張富貴撞塌院牆,那副慘狀,猶在眼前!
    “諸位,聽我一言!”
    林星瑤壓下心頭悸動,提高了音量,試圖壓下哭嚎。
    “張富貴之死,自有縣衙律法裁斷!你們在此哭鬧於事無補,反是驚擾他人!若要鳴冤就去縣衙,縣令大人自會秉公處理!”
    “秉公處理?哈哈哈……”
    張老頭猛地抬起頭,渾濁的老眼布滿血絲,恨意幾乎要噴薄而出。
    “你與她如此親近,縣太爺又是你爹,能秉什麽公?!凶手就在眼前!林小姐,你當時也在!你眼睜睜看著這妖女行凶!現在還要包庇她嗎?!”
    “老張頭!慎言啊!”
    一個蒼老但急切的聲音響起。
    老村長終於從人堆裏擠了進來。
    他佝僂著背,此刻滿是焦急與無奈。
    “林小姐說得對!有冤屈,去縣衙!大人明鏡高懸,定會給你張家一個說法!在這裏鬧,驚擾了……驚擾了白小姐,對誰都沒好處!”
    他不敢看白璃,隻能對著張家人苦口婆心地勸。
    “老東西!你給我閉嘴!”
    張老頭徹底被激怒了,他猛地站起身,枯瘦的手指幾乎戳到老村長鼻尖上,唾沫橫飛。
    “要不是你這老糊塗,把這等凶徒留在村裏,我兒怎會遭此橫禍!她就是個禍根!你把她招來,害死了我兒!你也有罪!”
    老村長被罵得臉色發白,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
    村長確實有權驅離外人,可他不敢啊!
    張老頭罵完村長,又猛地轉向院外圍觀的村民,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掃過一張張或麻木、或躲閃、或幸災樂禍的臉。
    “還有你們!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兒被打的時候,你們多少雙眼睛看著!啊?!我張家雖在村外建宅了,可根還在這!都是老街坊了,抬頭不見低頭見!你們就眼睜睜看著我兒被這妖女打成重傷!你們的心呢?被狗吃了?!”
    他聲嘶力竭,狀若瘋魔。
    “白發人送黑發人啊……天殺的!你們都是幫凶!都是冷血的畜生!”
    被點名的村民們麵麵相覷,不少人臉上的表情都變得不自然,但更多的是麻木和事不關己的冷漠。
    幫忙?
    開什麽玩笑!
    那天張大戶囂張跋扈的樣子誰沒看見?
    他打小丫那狠勁,活該!
    去幫張富貴?
    嫌自己命長嗎?
    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誰還敢上前啊?
    沒跟著拍手叫好,已經是看在同村的情分上了!
    林星瑤看著哭天搶地的老兩口,心中也泛起複雜情緒。
    她對張富貴其人並無好感,但就事論事,那日衝突的起因不過是一個巴掌……
    一個巴掌換一條命?
    這代價,委實過於沉重了些。
    身為縣官之女,自幼熟讀律法,她內心深處亦認為白璃此舉過當,已觸犯刑律,當受懲處。
    然而……她不敢。
    念頭隻是一閃而過,便被更沉重的現實壓了下去。
    臨山縣風雨飄搖,流民如潮,強敵環伺,白璃是唯一的指望!
    是整個臨山縣能否在這場滔天巨浪中存續下去的關鍵!
    與一縣數萬生靈的安危相比,張大戶的性命,隻能……也必須被犧牲了。
    大局為重!
    林星瑤深吸一口氣,眼神瞬間變得冷硬如鐵。
    她挺直脊背,官家小姐的威儀在這一刻展露無遺,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寒。
    “夠了!本小姐最後說一次!要伸冤,去縣衙擊鼓!再敢在此聚眾喧嘩,擾亂鄉裏,休怪本小姐不講情麵,以‘聚眾鬧事、衝擊民宅’論處!”
    她目光如電,掃向跟隨而來的那名衙役。
    “來人!”
    “在!”
    衙役腰刀“嗆啷”半出鞘,一步踏前,凶悍的氣勢瞬間鎮住了場子。
    張家人的哭嚎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雞。
    那老婦人嚇得一個哆嗦,癱軟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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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老頭臉上的悲憤扭曲了幾下,最終化為一片死灰般的絕望和怨毒。
    他死死盯著林星瑤,又怨毒地剜了一眼石桌旁仿佛置身事外的白璃,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
    “好好好!”
    他連說了三個“好”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帶著徹骨的寒意。
    “林小姐!好大的官威!好!我們走!去縣衙!我倒要看看,這大黎朝的王法,還管不管用!”
    他猛地一揮手,聲音嘶啞如夜梟。
    “都起來!我們走!去縣衙告!告這妖女!告這包庇凶手的官家小姐!告這冷血的柳樹溝!我就不信,這天下沒有說理的地方了!”
    張家女眷們被老頭的氣勢所懾,慌忙攙扶起癱軟的老婦人,哭哭啼啼地跟著往外走。
    張老頭走到院門口,又猛地停住,那雙怨毒的眼睛掃過每一個村民的臉,從牙縫裏擠出詛咒的話語。
    “你們……都給我等著!我張家記下了!柳樹溝……哼!”
    狠話撂下,張家一行人這才在衙役冰冷的注視和村民複雜的目光中,狼狽又憤恨地離開了小院。
    主角走了,看熱鬧的人群也如潮水般迅速散去,隻留下低低的議論聲在空氣中飄蕩。
    老村長佝僂著背,歎息一聲,也準備默默離開。
    “村長留步。”林星瑤叫住了他。
    老村長連忙轉身,躬身道:“林小姐還有何吩咐?”
    林星瑤看了一眼依舊平靜無波的白璃,定了定神,壓低聲音道:
    “村裏收容的那幾十個流民,不能再讓他們閑著了。趁著入冬前,你盡快給他們劃分些荒地,讓他們趕緊蓋屋,安頓下來。”
    “劃分土地?”老村長一愣,隨即麵露難色,“小姐,這……地契文書?”
    “暫時不用。”林星瑤語氣堅決,“活命要緊。地契文書,縣衙後續會統一補辦。”
    “這……這能行嗎?”
    老村長瞪大了眼睛,滿是不可置信。
    “私授田地,這可是……這可是大罪啊!將來朝廷追究下來……”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眼下,顧不得那麽多了。”
    她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
    “況且,隻要師父還在柳樹溝一日,天大的麻煩,也壓不垮這裏。”
    老村長渾濁的老眼猛地一亮!
    他瞬間明白了林星瑤的底氣所在,那日白璃輕描淡寫間展現的恐怖力量還曆曆在目。
    是啊,有這位深不可測的白小姐坐鎮,朝廷的文書律法,似乎也變得遙遠而模糊起來。
    他臉上的憂慮瞬間被激動取代,對著林星瑤深深作揖。
    “老朽明白了!老朽代那些苦命的流民,謝過小姐活命之恩啊!我這就去辦!”
    說罷,老村長仿佛年輕了十歲,腳步匆匆地離去安排,背影充滿了幹勁。
    院子裏終於徹底安靜下來,隻剩下風吹落葉的沙沙聲。
    一直躲在白璃身後的小丫,這才怯生生地探出小腦袋,烏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四周,小聲喚道:“小姑……”
    “哎,沒事了,壞人都走了。”
    林星瑤臉上冷硬的神色瞬間融化,露出溫和的笑意,走過去輕輕揉了揉小丫的頭發。
    “去玩吧。”
    小丫用力點點頭,臉上重新綻放出屬於孩童的天真笑容,撿起地上的小樹枝,又跑到角落,認認真真地寫畫起來。
    林星瑤環顧小院,沒看到張氏和大丫的身影,隨口問道:“師父,嫂子和大丫呢?”
    白璃的目光落在小丫專注的小小背影上,淡淡開口:“不知。”
    “娘和大姐去後山挖野菜啦!”
    小丫頭也不抬地搶答,隨即又皺起小鼻子,嘟囔道:
    “不好吃,苦苦的。小姑,我想吃糖葫蘆……”
    林星瑤失笑,溫言哄道:“好,小姑下次,一定給你買最大最甜的糖葫蘆。”
    “真的?”小丫驚喜地抬起頭,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小姑最好啦!”
    看著小丫純真的笑容,林星瑤心頭因流民和張家人帶來的沉重陰霾稍稍散去些許。
    她站在白璃身側,目光也投向玩鬧的小丫,仿佛閑聊般開口,聲音卻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師父,外麵……出大事了。”
    白璃端起茶杯,淺啜一口,無動於衷。
    林星瑤頓了頓,組織著語言,聲音更低了些。
    “聖上不久前駕崩了,如今寧王與成王以‘勤王’之名起兵,實則爭奪帝位。烽煙四起,老百姓紛紛逃難,都湧向我們這邊境小縣了。我爹已經收容了上萬人,城外還有流民不斷聚集,糧食、土地……都成了大問題,爹爹焦頭爛額……”
    她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白璃的反應。
    林星瑤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終於問出了那個盤桓在她心底許久的疑問。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些許顫抖。
    “師父……真的是您……殺了聖上嗎?”
    她問完,立刻屏住了呼吸,垂下眼簾,不敢再看白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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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甚至做好了被無視、或者被斥責的準備。
    弑君!
    這是何等滔天大罪!
    即便是白璃,想必也不會輕易承認吧?
    然而……
    “嗯。”
    一聲極其平淡、甚至帶著一絲慵懶的鼻音,從白璃唇間溢出。
    清晰,幹脆,毫無波瀾。
    仿佛殺死的不是九五之尊,而是一隻擾人的蚊蟲。
    林星瑤猛地抬起頭,瞳孔驟縮!
    雖然早已知曉,但親耳聽到這輕描淡寫的承認,依舊如一道驚雷在她腦海中炸開!
    她設想過無數種反應,唯獨沒想過會如此……如此理所當然!
    “為……為什麽?!”
    震驚之下,林星瑤脫口而出,聲音都有些變調。
    她實在無法理解,深居皇宮的皇帝,如何能招惹到遠在邊境的師父!
    難道,聖上微服私訪的時候碰到嗎?
    白璃終於微微側過頭,那雙仿佛蘊藏著亙古星空的眸子平靜地看向林星瑤,聲音依舊平淡無波,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
    “汝,是要給吾定罪麽?”
    轟!
    一股無形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
    林星瑤臉色煞白,深深低下頭,姿態恭敬到了極點。
    “弟子不敢!弟子萬萬不敢!隻是……隻是心中困惑難解,求師父解惑!”
    她感覺自己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白璃似乎並不在意她的惶恐,目光重新投向玩耍的小丫,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瑣事。
    “禍從口出罷了。”
    禍從口出?
    林星瑤怔住。
    難道……真是聖上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惹怒了她?
    可那畢竟是皇帝啊!一言可決生死!
    她心中歎息,忍不住低聲囁嚅:
    “若是師父……沒有殺他就好了……現在兩位王爺爭位,戰火紛飛,不知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唉……”
    她說完,心頭一緊,立刻偷眼看向白璃,生怕這句話觸怒了對方。
    白璃的反應卻再次出乎她的意料。
    沒有動怒,隻是用那平淡到近乎冷酷的語調,闡述著一個冰冷的事實。
    “汝,是在指責吾不該殺那皇帝?”
    “弟子不敢!”林星瑤頭皮發麻,連忙否認。
    白璃的聲音緩緩流淌,如同山澗冰泉,帶著一種俯瞰塵世的漠然。
    “他欲殺吾,吾便殺他,此乃因果。爾等爭權奪位,致使天下紛亂,生靈塗炭,亦是爾等之因果。與吾何幹?”
    林星瑤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因果?
    皇帝想殺師父,所以師父殺了他,是因果。
    王爺們為爭皇位掀起戰亂,導致生靈塗炭,是他們自己種下的因果。
    所以……師父的意思是,這天下大亂的慘狀,並非因她殺了皇帝?
    責任在那些野心勃勃的王爺?
    她心中依舊翻江倒海,本能地覺得這邏輯有些……冷酷無情了。
    若非皇帝突然暴斃,龍椅空懸,寧王成王又怎敢……又怎會如此迅速地起兵?
    這難道不是導火索嗎?
    可白璃的話,似乎也有點道理。
    白璃仿佛能看透她心中所想,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無情非惡,至公而已。殺伐非吾所欲,亦非吾所惡,僅僅是‘有阻,則除’。”
    她頓了頓,目光似乎投向了那烽煙彌漫的遠方。
    “若那皇權穩固如磐石,死一帝王,換一儲君便是,何至於崩?動蕩非因吾而起,隻因爾等所信奉之物,本就不堪一擊。”
    她的語氣帶上了些許譏誚。
    “爾等借勢焚天,反詰星火?愚不可及。”
    林星瑤徹底沉默了。
    她垂眸,反複咀嚼著白璃的話語。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打在她固有的認知上。
    她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和思索。
    就在這沉重的靜默中,院門被輕輕推開。
    張氏和大丫回來了。
    兩人臉色都不太好看,帶著一種心力交瘁的疲憊。
    張氏挎著的竹籃裏,隻有稀稀拉拉幾根蔫黃的野菜葉子,根部還帶著新鮮的泥土。
    大丫跟在後麵,手裏空空,嘴唇緊抿著,眼神黯淡。
    “林姑娘來了?”
    張氏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聲音有氣無力。
    “小姑。”大丫也低聲喚了一句。
    她們顯然沒什麽精神寒暄,簡單打過招呼,便徑直走向了簡陋的灶房。
    小丫倒是歡快地撲過去抱住張氏的腿,卻被張氏心不在焉地拍了拍頭。
    “娘,大姐,你們挖到好吃的了嗎?”小丫仰著小臉問。
    張氏歎了口氣,搖搖頭,沒說話。
    大丫看著籃子裏那點可憐的野菜,低聲道:“後山……快被挖禿了。人太多了,去晚一步,連草根都剩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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