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的寒光刺穿灰蒙蒙的天際，黎心玥已經如同雪地裏一尊凍僵的雕像，準時出現在了王家小院裏。
    積雪在她身下被體溫勉強融化出淺淺的凹痕，旋即又被更深的寒意凍結。
    一連七日，晨昏定省，風雪無阻。
    晨起便是在這冰天雪地裏盤膝枯坐，坐到日頭西斜，筋骨僵硬，寒氣透骨，吃完那碗神異的白米飯，再拖著幾乎不屬於自己的身軀返回縣城。
    枯燥、乏味、毫無意義！
    黎心玥在心裏把這幾個詞翻來覆去嚼了千百遍。
    她堂堂郡主，何曾受過這等“酷刑”？
    每日裏像個傻子一樣對著寒風白雪發呆，美其名曰“修煉”？
    白璃除了一開始點過她額頭一次，便再無聲息，仿佛真當她是塊頑石，隻需風吹日曬便能自行開竅。
    【我的腰……我的腿……】
    識海裏，黎心玥的意念哀嚎著，如同被抽了骨頭的軟泥。
    【再坐下去，不等你師父教什麽飛天遁地的本事，我先得癱在這兒了！這比王府禁足抄女戒還折磨人！】
    識海深處，屬於林星瑤的魂火卻異常沉靜，甚至透著一股專注的暖意。
    【黎姐姐，再忍忍。師父自有深意，我能感覺到……快了……】
    她的意念溫順而堅定，帶著全然的信賴，沒有絲毫抱怨。
    【深意？什麽深意？用體溫把雪坐化嗎？】
    黎心玥滿腹牢騷無處發泄，隻覺得這師徒二人合夥蒙騙她一個外人。
    【我看是你這師父懶怠，根本還沒想好教你什麽，又或者……純粹是戲耍我們取樂！】
    她越想越氣，腰背的酸痛更是火上澆油。
    就在這怨念積累到頂點，幾乎要將她理智衝垮的瞬間，黎心玥猛地睜開了緊閉的雙眼！
    就在睜眼的一刹那！
    異變陡生！
    一層極其微弱、近乎透明、卻又真實存在的溫潤光暈，如同一個巨大的、將她整個人包裹在內的水泡，毫無征兆地在她視野邊緣浮現！
    那光暈流轉著極其稀薄的乳白色光絲，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寧靜氣息。
    然而，這奇景隻維持了不到一息！
    仿佛被她的目光驚擾，又或是她意念中的煩躁打破了某種微妙的平衡。
    啵——！
    一聲極輕微、如同露珠破裂的脆響在她感知深處響起。
    那層剛剛浮現的奇異光暈，如同被戳破的氣泡，瞬間崩解！
    點點細微的、帶著微芒的光塵，在她睜眼的瞬間便四散湮滅於冰冷的空氣中，快得讓她幾乎以為是雪地反光造成的錯覺。
    黎心玥徹底僵住了，連腰背的酸痛都暫時遺忘。
    她猛地眨了眨眼，又用力揉了揉。
    眼前依舊是那個破落的小院，是堆積的柴火，是冒著熱氣的灶房小窗，是坐在石桌旁悠然品著熱茶的白璃。
    剛才那奇異的景象，仿佛從未出現過。
    “剛剛……那是什麽？”
    黎心玥脫口而出，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疑，目光直勾勾地看向石桌旁的白發身影。
    “法術？難道……難道就這麽坐著……就……就學成了？”
    這念頭荒謬又讓她心頭狂跳，難道這枯坐七日，真有什麽她不知道的門道？
    那光暈……是護身法術嗎？
    白璃端著白玉杯，眼皮都未抬一下，清冷的嗓音在寒風中飄來。
    “不過是聚靈陣的效果罷了，大驚小怪。”
    聚靈陣？
    黎心玥聽得一頭霧水。
    陣法？
    打仗用的那種嗎？
    一個人也能擺陣？
    陣在哪裏？
    她每日坐在這，除了雪，哪來的陣？
    【黎姐姐！你……你怎麽睜眼了！快！快閉上啊！就差一點了！我感覺就差一點就能抓住了！】
    識海中，林星瑤的意念瞬間爆發出強烈的焦急和懊惱，如同煮熟的鴨子飛了一般，瘋狂地催促著黎心玥重新閉眼入定。
    【抓住？抓住什麽？】
    黎心玥被她催得更加煩躁，也在識海中追問。
    【你師父到底教了你什麽？剛剛那道光是怎麽回事？聚靈陣又是什麽？合著就瞞著我一個人是吧？】
    一股被排斥在外的憋屈感油然而生。
    這對師徒，天天打啞謎！
    林星瑤的意念帶著一種難以解釋的篤定和急切。
    【師父第一天就教了！就在點我額頭的時候！真的！你快閉眼！我感覺，再給我一點時間就能成功了！】
    【點額頭？】
    黎心玥努力回憶，那輕描淡寫的一指，除了微涼，再無其他感受。
    【那算什麽教？點一下額頭就完了？是教了你內功口訣？還是法術咒文？總得有個名堂吧！】
    她不死心，再次看向白璃，提高了音量。
    “仙人前輩！這聚靈陣到底是什麽東西？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教點真本事啊？是教拳腳功夫？內功心法？還是直接教那種騰雲駕霧、呼風喚雨的神仙法術？】
    她滿心期待，哪怕隻是透露一點方向也好過這無頭蒼蠅般的枯坐。
    白璃終於抬眸，清冷的視線掃過黎心玥那張寫滿困惑與不滿的臉龐，語氣淡漠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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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未入門，便妄念神通？實屬好高騖遠！”
    “……”黎心玥被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這說辭也太敷衍了！
    每天在雪地裏凍成冰棍一樣，怎麽入門，你倒是說明白啊！
    她正要開口反駁，卻見張氏和大丫已經端著蒸好的米飯和碗筷從灶房走了出來。
    白璃的目光也隨之移開，顯然不欲多談，隻淡淡道：
    “今日便到此。修行一途，貴在持之以恒，絕非一朝一夕可成。”
    說罷，便不再理會黎心玥。
    “我……”
    黎心玥一口氣堵在胸口，憋悶至極。
    她感覺自己像個傻子，被蒙在鼓裏，還被嫌棄心浮氣躁。
    【師父！我剛才感知到的那個‘光點’，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了！是不是說明就快……快成功了？】
    林星瑤的意念帶著抑製不住的興奮和期待。
    白璃端起飯碗，動作優雅，語氣依舊平淡無波。
    “不過窺見門徑罷了，前路漫漫，尚遠呢。”
    黎心玥：“……”
    她感覺自己徹底被這師徒二人排除在加密對話之外了！
    什麽光點？
    什麽門徑？
    她簡直要抓狂！
    林星瑤卻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勵，充滿了幹勁。
    【黎姐姐聽到了嗎？我按照這個進度，再過幾日，一定能真正入門！】
    【哼！】 黎心玥重重哼了一聲，滿心不爽。
    白璃卻仿佛能穿透皮囊，感應到黎心玥身體深處那被林星瑤強行壓榨的疲憊，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她眼下淡淡的青影，補充了一句。
    “一味苦修，過猶不及。魂體皆需休養。汝回去後，當安神靜臥，好生歇息。”
    這話如同天籟！
    黎心玥瞬間覺得這位冷麵仙人順眼了一萬倍！
    她幾乎要熱淚盈眶，立刻在識海裏對林星瑤“轉達”，語氣帶著揚眉吐氣的控訴。
    【聽見沒！這些天是誰逼著我隻睡一兩個時辰的？是誰天不亮就催命一樣把我從被窩裏拖出來的？我都快被你折騰得魂飛魄散了！你師父的話，你總該聽了吧！】
    林星瑤尷尬不已，連忙應承。
    【知道了，不就少睡一會兒嘛……】
    飯桌之上，依舊是那瑩白如玉、粒粒分明的“精米”。
    嫋嫋熱氣蒸騰，帶著清冽純淨的異香，光是聞著便令人精神一振，口舌生津。
    王鐵柱一家子的吃相，早已在數日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起初，王鐵柱和張氏、大丫小丫，還會習慣性地夾上幾筷子自家醃的鹹菜疙瘩下飯。
    可當他們真正嚐過這“精米”的滋味後，那曾經不可多得的鹹菜，便如同粗糲的泥沙，變得極其難以入口，甚至帶著一股“濁氣”和“腥氣”，令人作嘔。
    如今，這一家子圍坐桌前，皆是捧著一碗晶瑩的白飯，吃得心滿意足，神情虔誠，仿佛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
    王鐵柱扒拉著碗裏最後幾粒米，看著空了大半的鍋，粗獷的臉上滿是心疼和不舍。
    他飯量極大，可他知道這精米金貴，每次隻敢吃個半飽便強行停手，舔舔嘴唇，回味著那難以形容的甘美。
    在他樸素的認知裏，精米就該是這般神仙滋味，難怪價高，是老爺們才能享用的福分。
    黎心玥和林星瑤卻在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林星瑤是嚐過精米的。
    黎心玥更是出身富貴，精米是日常。
    可她嚐過的所謂貢米、禦米，與眼前這碗中之物相比，簡直就是粗糠！
    一個天，一個地！
    黎心玥心中再無懷疑，這不是精米，定是仙米！
    林星瑤也在黎心玥日複一日“仙人”的念叨下，堅定了師父乃真仙人的信念，每一次咀嚼都帶著無上的敬畏。
    飯後，林星瑤操控著身體，一絲不苟地對著白璃行了大禮，恭敬告退。
    黎心玥也樂得清閑，不用主導這繁文縟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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