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珩的欽差儀仗沿運河南下，一路經州過府，地方官員迎送不迭，場麵隆重。然而，在這表麵的恭謹之下，蕭景珩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種無形的隔閡與阻力。江南官場，如同一潭深水，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湧。
    抵達杭州後，蕭景珩並未入住奢華的行宮別院，而是選擇了驛館下榻，隨即雷厲風行地展開巡查。他視察水師營寨，檢閱戰船軍械，召見地方官員，詢問海防詳情，每一項都親力親為，毫不含糊。
    然而，進展卻遠不如預期順利。地方官員的奏對，大多流於形式，報喜不報憂。談及水師重建、炮台增設的具體困難，便紛紛訴苦，言及錢糧短缺、民夫難募，請求朝廷寬限時日、加大撥款。至於市舶司的設立，更是遭遇了軟釘子，各級官員或推諉塞責，或語焉不詳，甚至有人隱晦地提及“江南商賈多有疑慮，恐生事端”，暗示新政可能引發民亂。
    這日，蕭景珩在杭州知府衙門召集江南各州府官員及部分大商賈代表，商議市舶司章程草案。會場氣氛凝重，官員們眼觀鼻鼻觀心，商賈們則大多麵色沉凝，沉默不語。唯有幾位素有清譽的老成商賈，謹慎地提出了一些關於抽分比例、通關流程的具體建議，但聲音很快便被一片“再從長計議”的附和聲淹沒。
    “欽差大人，”一位身著錦袍、體態富態的中年商人起身，乃是江南絲綢巨賈，亦是杭州商會會首的趙德海，他拱手道，“朝廷設立市舶司，規範海貿，本是好事。然江南商賈，世代經營，自有章法。驟然改製，恐擾民生計，傷及根本。且海貿風險巨大，倭寇猖獗，若官府不能保境安民，抽分又重，我等小民，何以生存？還望大人體恤下情，暫緩施行，或……另定章程。” 言語看似懇切，實則綿裏藏針，代表了大多數觀望甚至抵觸的商賈心聲。
    蕭景珩端坐上位，麵色平靜，心中卻冷笑連連。保境安民？倭寇猖獗？若非爾等暗中與海盜勾結，資敵牟利，海疆何至於糜爛至此？如今朝廷整飭海防，爾等便跳出來叫苦連天，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他並未發作，隻是淡淡道：“趙會首所言，本官記下了。朝廷設立市舶司，非為與民爭利，實為靖海安民，保護合法商賈。抽分比例、通關細則，自會斟酌商定，斷不會竭澤而漁。然，海防乃國之大事，不容耽擱。水師重建、炮台增設，需地方鼎力支持。若有人陽奉陰違，推諉拖延，以致海防廢弛，倭寇肆虐，屆時……休怪朝廷法度無情！”
    他語氣雖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目光掃過在場官員和商賈，令不少人心中一寒。
    會議不歡而散。蕭景珩回到驛館，麵色陰沉。他知道，江南之地，盤根錯節，單靠朝廷旨意和欽差威嚴，難以撼動。必須找到突破口。
    當晚，他秘密召見了威遠鏢局在江南的負責人和幾名“暗影”隊員。
    “情況如何？”蕭景珩沉聲問。
    “回世子爺，”暗影隊長低聲道，“屬下等暗中查訪，發現阻撓新政最力的，除了一些與走私海盜有牽連的豪商，便是以杭州知府劉敏中、蘇州同知王煥之為首的一批官員。他們或受豪商賄賂，或本身便在暗中參與海貿牟利，對新政極為抵觸。近日，他們頻繁密會，似乎在醞釀聯名上奏，反對市舶司。”
    “劉敏中？王煥之？”蕭景珩眼中寒光一閃，“可有實證？”
    “正在搜集。劉敏中妻弟經營著一家船行，常有船隻往來倭國、琉球，背景可疑。王煥之則在蘇州有偌大園林，開銷遠超其俸祿，疑有巨額不明財產。”暗影隊長回道，“另外，屬下還發現，四海船行和沈氏布莊的東家，近日與幾名倭商接觸頻繁，行跡詭秘。”
    “倭商？”蕭景珩心中一凜，“盯緊他們！務必查清他們接觸的目的！”
    “是！”
    與此同時，京中的沈清辭也遇到了新的麻煩。
    這日，春桃匆匆來報，神色驚慌：“小姐，不好了！外麵……外麵都在傳，說……說世子爺在江南巡查，與……與當地一名歌妓過往甚密，甚至……甚至夜宿其畫舫，不理公務！還說……那歌妓是江南某巨賈特意安排的，意在賄賂世子爺！”
    沈清辭聞言，手中茶盞一頓，眼中瞬間結冰！又是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構陷不成，便用男女之事來汙蔑清譽，敗壞名聲！此計雖卑劣，卻極是毒辣，一旦傳開，蕭景珩的威望將大打折扣，新政推行將更加艱難！
    “消息從何而來？”沈清辭冷聲問，聲音裏聽不出絲毫波瀾。
    “好像……是從幾家與江南有往來的茶樓戲班傳出的，說得有鼻子有眼，連那歌妓的名字和畫舫的名字都編出來了！”春桃急道，“小姐，這可如何是好？若是傳進宮裏去……”
    “慌什麽？”沈清辭放下茶盞，神色平靜，“這等拙劣的謠言，也值得大驚小怪？”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你立刻去辦兩件事。第一，讓錢媽媽去找幾位常入宮請安的宗室老王妃，‘無意中’透露，世子妃近日收到世子家書，言及江南公務繁忙，宵衣旰食，連巡視水師都險些墜馬受傷，卻仍心係海防，無暇他顧。語氣要擔憂，要心疼，但要點出世子勤勉和險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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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她眼中閃過一絲厲色，“讓林總鏢頭派人，找到那幾個散播謠言最起勁的茶樓老板和戲班班主，‘問問’他們，收了多少黑心錢，敢如此汙蔑朝廷欽差？若不說，便送他們去京兆尹衙門，告他們誹謗朝臣！記住，要鬧出動靜，讓所有人都知道，有人在惡意中傷永寧侯世子！”
    “是！小姐！”春桃領命，匆匆而去。
    沈清辭獨坐房中，指尖輕輕敲擊桌麵。對方越是瘋狂，越是說明蕭景珩在江南觸動了他們的根本利益！這謠言，必須立刻撲滅，絕不能任其發酵！
    她的反擊迅速而有效。幾位老王妃入宮後，“無意”間的閑談，很快便將蕭景珩“勤勉王事”、“身處險境”的形象傳到了宮中，甚至引起了皇帝的關切，特意下旨慰問。而京兆尹衙門突然接到幾起“誹謗欽差”的報案，抓了幾個散布謠言的市井無賴，一番審訊，雖未供出主謀，卻也嚇得其他人不敢再胡言亂語。流言很快便被壓了下去。
    然而，沈清辭心中清楚，這僅僅是開始。江南的較量，已進入白熱化。蕭景珩在明處推行新政，她在暗處清除障礙，夫妻二人隔空配合，共同應對著來自四麵八方的明槍暗箭。
    江南煙雨，迷蒙不清，掩蓋著多少陰謀與交易。京華風雲，變幻莫測，暗藏著多少殺機與算計。但他們彼此信任，互為犄角，在這波瀾詭譎的棋局中，一步步堅定地向前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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