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雷霆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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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內,檀香嫋嫋,卻驅不散那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皇帝並未如常坐在西暖閣的炕上,而是負手立於巨大的《坤輿萬國全圖》前,背影挺拔,卻透著山雨欲來的沉凝。殿內侍立的太監宮女皆屏息垂首,空氣凝固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蕭景珩整了整因快步而行微亂的衣袍,於禦階下大禮參拜:“臣蕭景珩,奉詔覲見,吾皇萬歲!”
皇帝緩緩轉過身,麵容隱在逆光中,看不真切神情,隻有那雙深邃的眼眸,銳利如鷹,落在蕭景珩身上,久久不語。這沉默,比任何斥責都更令人心悸。
良久,皇帝才緩緩開口,聲音平淡,卻字字千鈞:“蕭景珩,你可知罪?”
蕭景珩心念電轉,麵上卻沉穩如磐石,叩首道:“臣愚鈍,不知身犯何罪,請陛下明示。” 他不能主動認下任何未定的罪名,這是博弈的第一步。
“不知?”皇帝冷哼一聲,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凜冽的寒意,“朕來問你!你奏稱西洋之行,是為‘宣慰藩屬,靖海安民’!為何卻在古裏、果阿外海,屢啟戰端,與佛郎機人兵戎相見?致使將士傷亡,艦船損毀!此非‘擅啟邊釁’為何?”
“陛下明鑒!”蕭景珩抬起頭,目光坦蕩,聲音清晰而堅定,“非臣要戰,實乃佛郎機人欺人太甚!其艦船橫行我朝藩屬海域,炮擊商船,劫掠財物,更兵臨滿剌加、古裏港,欲行不軌!臣奉旨靖海,護商安民,若眼見藩屬被侵、商路被斷而無所作為,才是愧對陛下重托!每一戰,皆乃敵先犯我,臣被迫自衛!古裏之戰,乃其先以火船偷襲我錨地;果阿外海之役,更是其主力艦隊預設埋伏,欲圖將我艦隊一舉殲滅!陛下,若此等行徑仍算臣‘擅啟邊釁’,臣……無話可說!然,我大明水師將士的鮮血,不能白流!天朝海疆的尊嚴,不容踐踏!” 他言辭懇切,有理有據,將“被迫自衛”的姿態做得十足。
皇帝目光閃爍,並未立刻駁斥,轉而問道:“即便事出有因,然朕聞你於西洋,行事專斷,於市舶司任用私人,東南商賈怨聲載道,言你‘與民爭利’,致使海貿凋敝,此又作何解釋?”
“此乃構陷之詞,陛下萬不可信!”蕭景珩毫不退縮,“市舶司所用之人,皆經考核,或為精通海事之幹吏,或為軍功卓著之將領,何來‘私人’?至於‘與民爭利’,更是荒謬!市舶司立規建製,明碼抽分,所打擊者,乃走私偷漏之奸商,所保護者,乃守法納稅之良賈!自市舶司新章推行以來,東南海關稅收翻倍,此有戶部黃冊可查!若說‘怨聲’,恐是那些斷了非法財路之人的哀嚎!陛下可遣得力之人,密赴東南查訪,若有一處市麵因市舶司而凋敝,臣甘當重罪!” 他底氣十足,因為事實俱在。
皇帝凝視著他,殿內再次陷入沉默。壓力如山,但蕭景珩脊梁挺直,目光清澈,毫無心虛之態。
突然,皇帝話鋒再轉,語氣變得異常冰冷,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殺意:“好,即便前述之事,你皆可自辯。那麽,有人密奏,言你在海外,行為不檢,私納藩女,穢亂行轅,有辱國體!此等之事,你還有何話說?!” 這一問,直指人臣最致命的私德問題!
蕭景珩心中凜然,知道最凶險的一刻到了。他並未驚慌,反而重重叩首,再抬頭時,眼中已帶上了屈辱與悲憤交織的赤誠:“陛下!此乃誅心之論,惡毒至極!臣妻沈氏,陛下親封之世子妃,一路隨行,記錄風土,襄讚文書,恪守婦道,人所共見!臣若行此苟且之事,如何麵對發妻?如何麵對陛下天恩?又如何麵對麾下萬千將士?!” 他聲調提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臣懇請陛下,嚴查此謠言來源!臣願與此誣告之人,於陛下麵前,當麵對質!若查有實據,臣請陛下立賜臣死!若查無實據,便是有人構陷忠良,毀臣清譽,亂我朝綱,其心可誅,亦請陛下為臣做主,還臣清白!”
他這番以退為進、甚至不惜以死明誌的激烈反應,反而讓皇帝的疑心稍減。皇帝深知,若真有其事,蕭景珩斷不敢如此強硬。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細微的響動,一名小太監悄無聲息地入內,在首領太監耳邊低語幾句,又奉上一本薄冊。首領太監小心翼翼地將冊子呈到禦前。
皇帝瞥了一眼冊子封麵,是欽天監的密奏格式。他不動聲色地翻開,快速瀏覽,眉頭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裏麵是監正呂望之的親筆,以嚴謹的天文術語,批駁了近日宮中流傳的“海氣衝犯紫微”等讖語,直言其“荒誕不經,惑亂聖聽”,並引經據典,論證海疆開拓乃“順應天命,布德四方”之象。
合上冊子,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到蕭景珩身上,銳利依舊,但之前的殺意已悄然消散。他沉吟片刻,緩緩道:“卿之所言,朕已知之。然,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你年少位高,驟立大功,易招物議。往後行事,當時時自省,如履薄冰,方是保全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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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話,蕭景珩心中巨石落地一半。陛下態度軟化,意味著最危險的關頭已經過去。他立刻叩首:“陛下教誨,臣銘記五內,定當時時自省,謹言慎行,絕不敢有負聖恩!”
“嗯。”皇帝微微頷首,“西洋新辟,百廢待興。水師都督府之議,關乎海防根本,朕自有考量。你且先回府,將西洋之行所見所聞,尤其是與佛郎機人交戰之得失、艦船火器之優劣,詳加整理,呈報上來。退下吧。”
“臣,遵旨!謝陛下!”蕭景珩再拜,起身,恭敬地退出養心殿。
直到走出宮門,踏上侯府的馬車,蕭景珩才感覺後背已被冷汗浸濕。方才殿中,真是步步驚心,生死一線!所幸,他準備充分,應對得當,更幸運的是,欽天監的密奏來得恰到好處,在一定程度上動搖了陛下對讖語的信任。
然而,“水師都督府之議,朕自有考量”這句話,依舊如同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陛下並未完全放棄此念,三皇子一係,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回到永寧侯府,沈清早已在書房焦急等候。見他安然歸來,雖麵色疲憊但眼神清亮,才長長鬆了口氣。
“陛下信了?”她急問。
“信了七分。”蕭景珩坐下,飲了口冷茶,將殿中情形簡要說了一遍,“關鍵在於欽天監的密奏,以及我以死明誌的態度。但陛下最後提及水師都督府,此事……還未完。”
“隻要陛下心中疑竇稍減,我們便有周轉之機。”沈清辭沉吟道,“當務之急,是盡快將世子爺在殿上的自辯之言,尤其是關於被迫自衛、市舶司利國、以及遭人構陷的細節,通過可靠渠道,在朝野間適度散播,搶占輿論先機。同時,那份關於趙百萬勾結三皇子屬官的證據……需尋一恰當時機,用最穩妥的方式,遞到陛下麵前。”
蕭景珩眼中寒光一閃:“不錯。這份證據,是殺手鐧,不能用得太早,也不能用得太晚。要等對方……自己跳出來!”
一場雷霆天問,看似有驚無險地度過。但蕭景珩與沈清辭都明白,這僅僅是暴風雨來臨前的短暫間歇。更大的陰謀,更激烈的較量,已然在暗處醞釀。而決定勝負的關鍵,或許就在那份藏在密室中的、沾著血與火的鐵證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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