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藥香藏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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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嬤嬤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聽雨軒的寒夜中。沈昭昭指尖摩挲著那個粗糙的、空蕩蕩的白瓷藥瓶,冰冷的觸感下,是暗流湧動的謀劃。
她坐到書案前,鋪開一張幹淨的宣紙,卻不是抄經。筆尖蘸墨,落筆沉穩,一行行藥材名稱與精確的份量躍然紙上:當歸、川芎、紅花、乳香、沒藥……最後,她筆鋒一頓,在幾味主藥後麵,極其隱晦地添了兩個不起眼的藥材名,字跡略有些不同,像是斟酌後的補充。
這不是單純的活血化瘀方子。裏麵暗藏了生母柳玉娘留下的一個王府秘傳古方的變通之法,既能強力驅寒活血、生肌止痛,對林嬤嬤那種陳年凍瘡和勞損有奇效,又因其獨特的藥性配伍,在特定的溫度下,能短暫改變墨跡的顯隱特性——這是她為“藥瓶密信”準備的後手。藥膏本身是良藥,也是隱形的“紙”。
翌日,沈昭昭將寫好的藥方仔細折疊,藏進那空藥瓶裏,瓶口用一小塊蜂蠟封好。晌午時分,當那個沉默寡言的小丫頭送飯來時,她將藥瓶連同幾枚省下的銅錢來自以前微薄的月例)一起遞過去,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虛弱和疲憊:“煩請交給西院洗衣房的林嬤嬤。就說……我見她手傷得厲害,於心不忍。這藥膏效果不佳,這是我抄經閑暇,翻看母親遺下的幾本舊書,尋到的一個偏方,讓她找人照方抓藥試試,興許能緩解一二。藥錢……算我的一點心意。”
小丫頭接過藥瓶和銅錢,木然地點點頭,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她是柳夫人新派來的,名喚小菊,比春桃更沉默,更像一個會喘氣的影子。
沈昭昭並不在意。她隻需要藥瓶和方子安全送到林嬤嬤手中。
接下來的日子,聽雨軒依舊死寂。沈昭昭大部分時間都在“虔誠”抄經,偶爾也會翻看幾本壓在箱底、落滿灰塵的、柳玉娘留下的舊書——多是些《女誡》、《列女傳》之類的正統讀物,夾雜著一兩本粗淺的醫理雜談。這成了她研究“藥方”的合理掩護。
約莫三日後,小菊再次送飯時,默默地將一個同樣粗糙的小陶罐放在了桌上。罐口散發著淡淡的、新鮮的藥草氣息。
沈昭昭心中一凜,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淡淡瞥了一眼:“林嬤嬤送來的?”
小菊點點頭,放下食盒,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沈昭昭立刻拿起陶罐。入手微沉。打開罐蓋,裏麵是搗好的、顏色深褐的藥膏,散發著濃鬱而獨特的藥香。她用小指沾了一點,放在鼻尖細嗅,又撚開觀察色澤和質地,眼中閃過一絲滿意。林嬤嬤辦事穩妥,藥材找得很齊全,炮製也到位。更重要的是,這罐藥膏的份量……比她方子上寫的,要多出不少。
她用小竹片仔細刮開藥膏表層,果然在靠近罐底的深處,觸碰到一個用油紙緊緊包裹的小硬物!
心跳微微加速。她迅速取出油紙包,打開,裏麵是一小塊質地特殊的、近乎透明的薄皮紙可能是某種魚鰾或腸衣處理而成),上麵用極細的炭筆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
林嬤嬤的情報,到了!
沈昭昭湊到油燈旁,屏息凝神地閱讀:
> “小小姐鈞鑒:
> 宮中尚無‘沈昭昭’確切消息。然三日前,內務府采買處太監來府,與夫人心腹密談。奴婢借送漿洗好的管事衣物之機,聽得零星:
> ‘…初選已過…暫居儲秀宮西偏殿…性子…頗驕…同屋秀女乃吏部侍郎侄女…似有齟齬…’
> 另,府內:夫人心焦,多次派人往宮中打探,皆無回音。老爺似對夫人擅作主張指替嫡姐打點)有所不滿。周媽媽近日腰腿舊疾複發,疼痛難忍,脾氣暴躁,打罵小丫鬟數人。”
信息不多,卻極為關鍵!
沈清漪頂替“沈昭昭”之名)已通過初選,暫居儲秀宮西偏殿。這位置不算好。而她“性子頗驕”,已與同屋秀女吏部侍郎侄女)發生矛盾!這正是沈昭昭最想看到的——沈清漪果然按捺不住驕縱本性,在吃人的深宮邁出了作死的第一步!
柳夫人的心焦和沈父的不滿,是沈府內部潛在的裂痕,值得留意。
而最後一條關於周媽媽的情報……沈昭昭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片刻,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腰腿舊疾複發?疼痛難忍?
沈昭昭的目光掃過桌上那罐散發著濃鬱藥香的藥膏。她研製的這方子,活血化瘀、驅寒止痛正是強項,尤其對陳年風濕痹痛效果顯著。周媽媽……可是柳夫人的左膀右臂,掌管著內院諸多事務,更是柳夫人放在她聽雨軒外最重要的眼睛之一。
若能“治好”周媽媽的舊疾……這枚“眼睛”,或許能變成她的“耳朵”,甚至是一把指向柳夫人的鈍刀。
機會,稍縱即逝。
沈昭昭沒有猶豫。她再次提筆,在一小張宣紙上寫下幾行字,不是藥方,而是針對周媽媽腰腿寒痹的詳細症狀描述基於林嬤嬤情報推測)和更精準的用藥建議及外敷按摩手法。寫完後,她將紙條小心卷起,塞入那個空的白瓷藥瓶中,依舊用蜂蠟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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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小菊來收食盒時,沈昭昭叫住了她,將藥瓶遞過去,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猶豫和“怯懦”:“小菊姐姐,這……這是我新配好的藥膏,對凍瘡勞損有些效果。昨日……昨日聽外麵粗使婆子議論,說周媽媽舊疾犯了,疼得厲害。我……我人微言輕,不敢叨擾媽媽,但這藥膏……或許能幫媽媽緩解一二。若媽媽不嫌棄……煩請你……轉交一下?”她聲音越說越低,仿佛鼓足了極大的勇氣,又帶著生怕被拒絕的惶恐。
小菊木然地接過藥瓶,依舊沒有任何表情,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沈昭昭看著她的背影,眼神幽深。這步棋,風險與機遇並存。周媽媽老辣多疑,未必會信,更未必會用。但隻要能引起她一絲好奇,或是在疼痛難忍時病急亂投醫,便是機會。
她賭的是周媽媽對病痛的恐懼,以及……人性中對“可能有效”的救命稻草的貪婪。
兩日後,沈昭昭正在抄經,聽雨軒那扇破舊的院門被“吱呀”一聲推開。進來的不是小菊,而是臉色依舊不太好看、但眉宇間少了幾分戾氣的周媽媽本人!
她手裏拿著那個白瓷藥瓶,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屋內,最後定格在伏案抄寫的沈昭昭身上。
“二小姐倒是清閑。”周媽媽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帶著慣有的審視。
沈昭昭連忙放下筆,起身行禮,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周媽媽安好。您……您怎麽親自來了?可是那藥膏……不合用?”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周媽媽的神色。
周媽媽走近幾步,將那藥瓶放在書案上,盯著沈昭昭:“這方子,還有那紙條上的手法,是你弄出來的?”
“是……”沈昭昭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蠅,“女兒……女兒隻是見母親留下的舊書上有類似記載,又……又聽聞媽媽舊疾痛苦,就……就胡亂試了試。若有不妥,媽媽千萬別用!都是女兒莽撞!”她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胡亂試試?”周媽媽哼了一聲,眼神卻緩和了些許,“你這‘胡亂試試’,倒比太醫院那些溫吞的方子管用幾分!昨夜按那法子敷了一次,今早竟鬆快了些,沒那麽鑽心的疼了。”
成了!沈昭昭心中一定,麵上卻露出難以置信的驚喜和一絲卑微的討好:“真……真的嗎?那……那真是太好了!能幫到媽媽一點點,女兒就心滿意足了!”
周媽媽打量著眼前這個蒼白瘦弱、眼神怯懦的庶女。藥膏有效是實情。那紙條上的症狀描述和按摩手法,精準得讓她心驚,絕非一個“胡亂試試”的深閨女子能寫出來的。她心中疑竇叢生,但身體的疼痛確實得到了緩解,這比什麽都實在。
“你這醫術……跟誰學的?”周媽媽試探道。
“哪……哪敢稱醫術。”沈昭昭頭垂得更低,絞著衣角,“不過是母親留下的幾本舊書,女兒……女兒抄經抄得煩悶時,胡亂翻看解悶,死記硬背了些零碎方子……都是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讓媽媽見笑了。”
她將一切推給“死記硬背”和“上不得台麵”,姿態卑微到塵埃裏。
周媽媽盯著她看了半晌,似乎在權衡。最終,病痛的折磨和對“藥效”的貪婪占了上風。她拿起桌上的藥瓶,語氣依舊帶著居高臨下的施舍:“這藥膏,還有那法子,確實有點門道。夫人那裏,自有我去說。你既‘有心’,就再配些送來。需要什麽藥材,讓……讓小菊遞個話。”她頓了頓,意味深長地加了一句,“二小姐,安分守己、懂得‘感恩’的人,日子總不會太難過。”
“是!女兒明白!女兒謝媽媽提點!”沈昭昭連忙躬身行禮,聲音充滿感激。
周媽媽沒再說什麽,拿著藥瓶,轉身離開了聽雨軒。步伐似乎比來時輕快了一點點。
沈昭昭直起身,臉上的卑微惶恐瞬間褪去,隻剩下深潭般的平靜。
她知道,周媽媽並未完全信任她。但這藥膏,成了她釘進柳夫人心腹體內的第一根楔子。
疼痛是世上最好的說客。
隻要周媽媽還需要她的“藥”,這條線,就算牽上了。
藥香嫋嫋中,聽雨軒的囚籠,又裂開了一道更大的縫隙。
而來自宮中的風,似乎也帶著血腥味,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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