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靈溪宗地界已經大半天了。
    雲芷和蘇淺月不緊不慢地禦空而行，也沒特意定個方向，就是隨意朝著人煙相對稀少、靈氣卻還算濃鬱的山脈飛。用蘇淺月的話說，這叫“走到哪兒算哪兒，碰見啥算啥，多自在”。
    腳下是飛速掠過的蒼翠山林，偶爾能看見一兩條如同玉帶般的河流蜿蜒其間。天高雲淡，清風拂麵，帶著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氣息。
    雲芷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胸腔間那股盤踞了太久太久的、混合著仇恨、壓抑和緊迫感的濁氣，仿佛隨著這口氣被徹底滌蕩了出去。
    輕鬆。
    從未有過的輕鬆。
    不是身體上的，而是靈魂層麵的。像是終於掙脫了一個無形的、勒得她快要喘不過氣的枷鎖，整個神魂都變得輕盈盈的，對周圍一切的感知都變得格外清晰、鮮活。
    她能“聽”到下方山林裏小獸奔跑踩斷枯枝的細微聲響，能“看”到幾裏外一片樹葉上滾動的露珠裏倒映出的天空，甚至能隱隱感受到風中帶來的、遠方水汽的濕潤和某種靈植開花時散發的淡雅香氣。
    這種感知的提升，並非源於神識範圍的暴漲，而是一種……質的飛躍。更加入微，更加貼近自然的本源。
    她知道，這就是道心圓滿帶來的最直接的好處。心無掛礙，則神念通達，與天地萬物的交感自然也變得更加敏銳和深刻。
    “嘖，笑得跟偷了雞的狐狸似的。”旁邊的蘇淺月斜睨著她，語氣帶著慣有的調侃，“了了樁心事，感覺不錯吧？”
    雲芷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那裏確實噙著一抹輕鬆淺淡的弧度。她沒否認，點了點頭：“是挺好。”頓了頓，她補充道，“像是……心裏頭一塊堵了太久的大石頭，終於被搬走了。”
    “那是自然。”蘇淺月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模樣，“執念這東西，前期能逼著你往前衝，是動力。可到了後麵，就成了絆腳石，是心魔的溫床。你能親手了結，而不是假手他人，這步棋走對了，道基才算真正穩固下來。”
    雲芷若有所思。前世她被仇恨蒙蔽，最終落得那般下場。今生雖也複仇，卻始終保持著內心的清醒，未曾被仇恨完全吞噬。如今大仇得報，更是親手斬斷因果，這份圓滿，確實彌足珍貴。
    她內視己身。丹田氣海之內，那顆融合了混沌本源的金丹緩緩旋轉，色澤混沌，氣息圓融厚重，比一般的金丹後期修士不知強了多少。金丹表麵，隱隱有道紋浮現，玄奧異常，那是初步理解並融合混沌玉璧道紋的體現。
    更重要的是神魂。識海一片清明澄澈，宛如雨後的晴空，再無半點陰霾。之前因為力量提升過快而帶來的一絲心神不穩的跡象，也徹底消失。她對自身力量的掌控，達到了一個如臂指使的全新境界。
    甚至……她隱隱感覺到，體內那根混沌仙骨，似乎也與她的神魂、她的道，產生了一種更深層次的共鳴。它不再僅僅是一件強大的“外物”或“天賦”，更像是真正成為了她身體與靈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隨著她道心的圓滿，它也在發生著某種潛移默化的、良性的蛻變。
    這就是“仙骨重蘇”的真正含義嗎？不僅僅是力量的提升，更是本質的升華，與宿主更緊密的融合？
    她正沉浸在這奇妙的體驗中，忽然，前方山穀中傳來一陣劇烈的靈氣波動，還夾雜著幾聲憤怒的獸吼和……一個有些耳熟的、氣急敗壞的叫嚷聲。
    “嗯？”雲芷和蘇淺月同時放緩了速度，朝下方望去。
    隻見山穀之中，一片狼藉，樹木倒伏，地麵焦黑。一個紅發金瞳、長相極其俊美卻帶著野性霸氣的少年，正被三頭渾身覆蓋著岩石般鱗甲、形似巨狼的妖獸圍攻。
    那少年赫然是之前在落魂坡有過一麵之緣、還想搶奪混沌源地機緣的妖族少年，赤炎！
    此刻的赤炎顯得有些狼狽，他那身華麗的紅色戰袍破了幾處，嘴角還掛著一絲血跡，氣息也有些紊亂。那三頭岩甲狼妖實力不弱，都有築基後期的水準，而且配合默契，皮糙肉厚，悍不畏死，一時間將他纏得脫不開身。
    “吼！”一頭狼妖趁其不備，從側麵猛撲上來，利爪帶著土黃色的光芒，狠狠抓向赤炎的後心。
    赤炎反應極快，反手一拳轟出，熾熱的火焰包裹著拳頭，與狼爪硬撼在一起。
    “嘭！”
    氣浪翻湧，赤炎悶哼一聲，被震得踉蹌後退，而那頭狼妖隻是爪子上的岩石鱗甲碎裂了幾塊，晃了晃腦袋，又低吼著逼了上來。
    “媽的！沒完沒了！”赤炎氣得大罵，金色瞳孔裏怒火熊熊，“要不是小爺之前跟那破門較勁消耗太大，就憑你們這幾塊料……”
    他話音未落，另外兩頭狼妖一左一右，同時撲上，封死了他閃避的空間。
    赤炎眼神一厲，周身妖力暴漲，似乎準備動用某種消耗極大的秘法硬拚。
    就在這時，一道素白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戰場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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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雲芷。
    她看著場中焦頭爛額的赤炎，想起這妖族少年當初在落魂坡那副“天老大我老二”的囂張模樣，再看看現在這灰頭土臉的樣子，覺得有點好笑。
    她沒打算插手，妖族大多驕傲，貿然相助說不定反而惹人嫌。不過，看著那三頭狼妖……她心思微動。
    讀心術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並非針對赤炎，而是籠罩了那三頭靈智不高的岩甲狼妖。
    瞬間，一些混亂、暴戾、但核心意圖清晰的念頭傳入她腦海：
    “餓……吃……這個兩腳獸能量足……”
    “老大說……拖住他……等‘王’來……”
    “王……在附近……很餓……”
    雲芷眉頭微挑。等“王”來？看來這三頭隻是先鋒或者誘餌，後麵還有大家夥？
    她看向正準備拚命的赤炎，淡淡開口提醒道：“別耗了，它們在拖延時間，後麵還有個‘王’在往這邊趕，估計更強。”
    赤炎正準備爆發，聽到這話猛地一愣，攻勢下意識緩了一瞬。他驚疑不定地看向突然出現的雲芷，又警惕地感知四周，果然察覺到一股更加強大、帶著嗜血貪婪的妖氣正從山穀深處快速逼近！
    “靠！”赤炎臉色一變，忍不住又罵了一句。他之前光顧著跟這三頭畜生生氣，竟沒察覺還有埋伏！
    知道了有更強的敵人趕來，赤炎頓時沒了纏鬥的心思。他金色瞳孔中閃過一絲決絕，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出，化作一道濃鬱的血色火焰附在拳頭上。
    “給老子滾開！”
    他怒吼一聲，一拳轟向正麵那頭狼妖！這一拳蘊含了他部分本源精血，威力遠超之前！
    “轟隆！”
    那頭狼妖直接被狂暴的火焰拳罡轟飛出去，胸口的岩石鱗甲大麵積碎裂，鮮血淋漓，倒地抽搐，眼看是不活了。
    打開一個缺口，赤炎毫不戀戰，身形化作一道紅色流光，就要衝出包圍圈。
    另外兩頭狼妖見狀，咆哮著想要阻攔。
    雲芷搖了搖頭，屈指輕彈，兩縷細微的混沌氣流後發先至，精準地打在了兩頭狼妖前肢的關節處。
    “哢嚓！”“哢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響起，兩頭狼妖前肢一軟，慘嚎著撲倒在地，瞬間失去了追擊能力。
    赤炎順利脫身，衝出十幾丈遠才停下，回頭看了看瞬間被解決掉的兩頭狼妖，又看了看氣定神閑的雲芷，眼神複雜。有震驚，有不服，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挫敗。
    他看得出來，雲芷剛才那兩下，舉重若輕，根本沒用多少力氣。這女人的實力，比在落魂坡時更加深不可測了！
    “多……多謝。”赤炎別扭地拱了拱手，聲音有點幹巴巴的。讓他這個驕傲的妖族天才向一個人族道謝，還是有點拉不下臉。
    “順手而已。”雲芷並不在意，她的目光投向山穀深處，“你招惹了什麽東西？那‘王’的氣息，快到了。”
    赤炎臉色一肅，解釋道：“是一頭快要突破到妖丹境相當於金丹）的‘地岩蜥王’，守著山穀裏一株快要成熟的‘赤陽朱果’。小爺我想摘果子，被它發現了，一路追到這裏，又被它的小弟纏住……”
    他話沒說完，地麵突然開始劇烈震動！
    “吼——！”
    一聲沉悶如雷、充滿了暴戾氣息的咆哮從山穀深處傳來，震得整個山穀嗡嗡作響！緊接著，一個龐然大物撞碎無數林木，出現在了眾人視野中。
    那是一條體長超過十丈的巨蜥，通體覆蓋著暗黃色的厚重岩石鱗甲，四肢粗壯如柱，一條尾巴如同巨大的石鞭。它一雙豎瞳是暗紅色的，死死鎖定著赤炎和雲芷等人，張開的大嘴裏滴落著腐蝕性的唾液，散發出堪比金丹初期的強大妖氣！
    正是地岩蜥王！
    “完了完了，正主來了！”蘇淺月在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大，嘴上說著“完了”，臉上卻滿是興奮，“這家夥塊頭不小啊，看起來挺抗揍？”
    赤炎如臨大敵，周身妖力再次凝聚，準備拚命。
    雲芷看著那氣勢洶洶衝來的地岩蜥王，感受著它那充滿貪婪和毀滅欲望的混亂意念，心中卻是一片平靜。
    若是之前，麵對這種皮糙肉厚、力量強橫的妖獸，她或許還要費一番手腳。但現在……
    她向前踏出一步，獨自迎向那龐然大物。
    地岩蜥王見這個渺小的人類竟敢主動上前，感覺受到了挑釁，咆哮一聲，粗壯的尾巴帶著萬鈞之力，如同崩塌的山嶽般，朝著雲芷橫掃而來！風聲淒厲，勢不可擋！
    赤炎看得心頭一緊，下意識喊道：“小心！它力氣很大！”
    然而，麵對這足以開山裂石的一擊，雲芷隻是緩緩抬起了右手，五指微張，對著那呼嘯而來的巨大尾巴，輕輕一按。
    沒有驚天動地的碰撞聲。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滯了一瞬。
    那蘊含著恐怖力量的蜥王巨尾，在距離雲芷手掌還有三尺遠的地方，猛地停滯在了半空中！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無質、卻堅不可摧的壁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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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岩蜥王那暗紅色的豎瞳裏，第一次露出了擬人化的驚愕和茫然。
    它感覺自己的尾巴，像是掃進了一片粘稠到極致的泥沼，又像是被無數看不見的絲線層層纏繞，所有的力量都在接觸的瞬間被分散、吸收、消弭於無形！
    這……怎麽回事？！
    不等它想明白，雲芷那微張的五指，輕輕合攏。
    “嗡——”
    地岩蜥王周身那厚重的岩石鱗甲，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力量的碾壓，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聲，片片碎裂、剝落！它那龐大的身軀，更是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強行按趴在了地上，四肢深陷進泥土裏，連腦袋都抬不起來！
    “嗚——！”
    地岩蜥王發出痛苦的哀鳴，掙紮著，卻發現根本動彈不得！那雙暗紅色的豎瞳裏，充滿了恐懼和難以置信。
    它可是快要突破妖丹境的王者！在這片山脈橫行無忌！怎麽會……怎麽會連這個人族女子隨手一按都抵擋不住？！
    一旁的赤炎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我……我靠？這就……結束了？
    他拚盡全力，還被三頭小弟搞得狼狽不堪，結果這地岩蜥王在雲芷麵前，就跟個小雞仔似的，隨手就按趴下了？
    這差距……也太大了吧！
    蘇淺月則是拍了拍手，笑嘻嘻道：“不錯不錯，這招‘虛空鎮獄’用得有點意思了，舉重若輕，看來道心圓滿好處不小嘛。”
    雲芷沒理會他們的反應。她走到被死死鎮壓、眼中隻剩下恐懼的地岩蜥王麵前，讀取著它那混亂的意念。
    除了對赤陽朱果的守護本能和對血肉的貪婪，她並沒有讀取到更多關於“聖臨”或者那截指骨的信息。看來，這隻是一場偶然的遭遇。
    她失去了興趣，散去了鎮壓之力。
    地岩蜥王感覺身上一輕，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掙脫出來，頭也不回地竄入山林深處，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連那株視若性命的赤陽朱果都顧不上了。
    赤炎看著這一幕，半晌沒回過神來。他看看雲芷，又看看地岩蜥王消失的方向，最後目光落回到雲芷身上，眼神徹底變了。那是一種對絕對力量的敬畏，以及……一絲火熱的、想要追逐和超越的光芒。
    雲芷解決完這個小插曲，感覺心神更加舒暢。道心圓滿後第一次出手，對這種力量如臂指使、舉重若輕的感覺，確實美妙。
    她看向赤炎，隨口問道：“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赤炎回過神來，撓了撓他那頭耀眼的紅發，有些悻悻地道：“還能有什麽打算，找個地方療傷，然後繼續曆練唄。”他頓了頓，看向雲芷，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下了什麽決心，忽然道，“喂，雲芷是吧？你……你還缺不缺坐騎或者……打手？”
    雲芷：“？？？”
    蘇淺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喲，小狼狗這是想跟著我們混了？”
    赤炎俊臉一紅，梗著脖子道：“誰……誰是小狼狗！小爺我是赤炎天狼！妖族未來的皇者！我隻是……隻是覺得跟著強者曆練，進步更快而已！”話雖這麽說，但他那期待又別扭的小眼神，還是出賣了他的真實想法。
    雲芷看著這驕傲又直率的妖族少年，倒是沒覺得討厭。妖族大多心思單純，崇尚力量，他這般表現，反而真實。
    她想了想，自己接下來要去探尋“聖臨”和指骨的秘密，前路未知，多一個實力不俗、潛力巨大的夥伴，似乎也不錯。而且，妖族在某些方麵，或許有人族不具備的優勢。
    “跟著我可以。”雲芷淡淡開口，“但我這裏，不養閑人，也不聽廢話。守我的規矩，否則，隨時滾蛋。”
    赤炎眼睛一亮，立刻挺起胸膛：“你放心！小爺我說話算話！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打架我衝第一個！”那模樣，活脫脫一隻找到了主人的大型犬科動物。
    蘇淺月在一旁笑得花枝亂顫。
    雲芷嘴角也微微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收服這妖族少年，倒是個意外的收獲。
    她抬頭望向遠方，天際流雲舒卷，山河壯闊。
    新的旅程，新的夥伴，前方等待她的，又會是什麽呢？
    她輕輕撫摸了一下存放著封印石珠的儲物袋。
    那個呼喚“鑰匙歸來”的冰冷聲音，絕不會就此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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