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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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緒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張淚眼婆娑的臉,並不意外她遭遇這等變故會有情緒波動。
    他立於榻前靜默須臾,居高臨下的姿態顯露幾分壓迫感。
    於是他後退了半步,撤去了投在她麵上的陰影。
    目光再次相撞,雲笙眼睫一顫,慌亂抬手就要往臉上去抹淚。
    “別抹。”
    蕭緒側身拉開一旁的抽屜,從裏取出一張玄色手帕遞給她:“用這個擦吧。”
    麵對剛拜過堂的新婚妻子坐在婚床上哭得梨花帶雨這事,蕭緒的反應冷靜得不合常理。
    然而這樁婚事本就不合常理,他看著少女麵頰滾落的淚珠,心無波瀾。
    雲笙愣了愣,反應過來自己之前隱忍多時就是為了不糊花麵上妝容,若方才抬手去抹,隻怕麵上紅白脂粉霎時就要斑駁一片。
    還是說已經斑駁一片了。
    那豈不是醜死了。
    雲笙忍著沒離開婚床前往銅鏡查看,但心裏就更覺委屈了,眼淚怎也擦不淨,所以連聲謝謝也沒說,隻捂著手帕在雙眼下來回輕點。
    終是止住淚,眼前視線也清晰起來。
    雲笙來不及打量這間陌生的房間,近處的男人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
    燭光在他身後勾勒出挺拔的輪廓,將他的身影投在鋪著紅氈的地麵上。
    他比她原以為的還要更加高大,隻是坐看著就已是覺得自己連他肩頭高度都不及。
    模糊的記憶和眼前真實的麵容重合在一起。
    清貴俊美,出塵逸朗,果真如傳聞所說,輕易引人目光流連,又怯於直視。
    唯有一襲翟鳥銜珠的紅袍淡去了他周身疏冷的氣質,與記憶中的印象不同。
    更鮮活更耀眼,也更不真實。
    蕭緒忽而望來,雲笙避之不及,又一次與他對上目光。
    短短片刻,他們接連四目相對,還未有過幾句對話,屋內的氣氛就莫名變得稠熱起來。
    雲笙感到不自在,蕭緒卻是閑適。
    他沒多看雲笙,神情淡然地動身去拿喜盤上盛滿酒的瓢。
    雲笙見狀才想起婚儀未盡,還要繼續進行下去。
    她起身就要往桌前走,豈料一著急,麵上裝飾繁多的婚鞋絆住了婚服層層疊疊的裙擺。
    桌前的男人正這時轉身,雲笙還未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就被握住了手臂晃著身子朝他身前栽倒了去。
    一股清冽的冷香躥入雲笙的鼻息,頭冠在晃動中發出叮鈴的脆響。
    蕭緒冷眼低垂地看見頭冠尖頂將要撞上他的下頜。
    他鬆了手,轉而伸臂往她腰後一攬。
    五指收緊,厚重的婚服令他錯估了她腰身的位置,握住了一大片衣料才落到實處,力道也稍微失控。
    好痛!
    雲笙難耐地皺起眉頭,他怎麽這麽大力啊。
    可她因此站穩了身便不好發作,腰上又密密麻麻地蔓開了一圈陌生的觸感。
    雲笙臉頰燒了起來,心裏羞惱又難過。
    分明在人前都極好地維持了儀態,反倒在私下丟了臉。
    蕭緒收手時餘光瞥見一抹紅,視線就此被完全引了過去。
    他定睛一看,少女生得姣好的麵容卻耷拉著眼尾,眼眶紅了一圈,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這是又要哭了?
    蕭緒眉心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開口問:“崴到腳了嗎?”
    男人的聲音距離太近,清越溫和,掃過耳廓隱隱發熱。
    雲笙搖搖頭,不情不願地和他說了第一句話:“沒有,抱歉,謝謝你。”
    “沒事,不必客氣。”
    已是成為世間關係最為親密的二人,卻在生疏客套地對話。
    “雲笙。”蕭緒突然喚了她的名字。
    雲笙肩膀輕抖了一下,是本能反應。
    她過往養在閨中,身邊大都是關係親近之人,其餘下人喚她小姐,外人喚她姑娘,她已經許久沒有被人這樣一板一眼地喚過全名了。
    之前在王府門前喧鬧的氛圍中聽著不覺,此時周遭靜謐,莫名令她生出像幼時犯錯時,少有被爹娘兄長嚴肅喚名的感覺。
    這讓雲笙不滿,抿著唇不想應。
    可下一瞬,蕭緒就問:“你小名叫什麽?”
    “……什麽?”
    “你家中人如何喚你?”
    雲笙覺得自己臉頰從喜帕被掀開後就沒再降下過溫度,她何曾與陌生男子這般交談過,此時甚至被問到了親昵的小名。
    可眼前的男人是她的夫君,不是陌生人,他們已經在眾人的見證下拜過堂了。
    雲笙微揚起下巴,做出大方的姿態,自然道:“笙笙。”
    其實爹娘和兄長都喚她囡囡,但她不想這樣告訴蕭緒,總覺得被他這樣喚著就跟喚女兒似的,他本就比她年長好些。
    “好,笙笙。”蕭緒改口喚了她。
    雲笙一聽,又覺不對勁了。
    笙笙是她的名,原本無甚特別,可是從蕭緒嘴裏輕聲喚出,聽在她耳中卻生出幾分難以言喻的別樣意味。
    臉上的溫度真的降不下來了。
    雲笙壓下心緒,狀似自然地反問他:“那你呢,我當如何喚你。”
    蕭緒道:“我們已成親,你覺得應當如何喚我。”
    他說得隨意,卻像是故意。
    雲笙渾身裹著熱意,張了張嘴,一聲“夫君”到嘴邊,看著這張神姿高徹的臉,又噎著喚不出口。
    雲笙聽見一聲低笑,抬眸看見蕭緒揚著唇角淺笑得格外好看的臉龐。
    她心尖漏跳了一拍,心裏暗自唾棄自己總被他的模樣吸住目光。
    蕭緒道:“我表字長鈺,往後可以喚我的字。”
    雲笙點了頭,但沒當即喚他。
    誰知蕭緒就等在了那裏,不再說話,目光直直地望著她。
    雲笙偷摸抬一下眼就會對上他毫不掩飾的目光。
    僵持一陣,她隻能囁嚅地軟聲喚道:“長鈺。”
    “笙笙,該喝合巹酒了。”
    蕭緒動手重新拿起瓢,遞給她一個。
    瓢中酒水微晃,不清晰地映出兩人各自半張臉。
    蕭緒微微俯身將手臂伸向她,雲笙抬手去繞時又一次感覺到他的高大。
    他並非武將那般彪悍魁梧,乍一看是修長清瘦的體型,可近處目光一眼能見他寬大婚服也掩不住的身形線條。
    肩臂撐起的富有力量感的起伏,腰身收束在翠綠腰帶中顯得勁窄,總覺比一般的文臣要更為精壯。
    雲笙生得不算瘦弱,甚至有些圓潤,她曾為自己身姿不似楊柳般纖細而感到苦惱,但此時站在蕭緒身前,與他寬闊的肩膀相比,竟顯得她十足嬌小,身量也隻是剛好夠到他肩頭的高度而已。
    隔得近了,她又聞到了蕭緒身上的氣味,淺淡清冽,很好聞,還帶著隻有極為靠近的距離才能聞到的隱秘感。
    殊不知她自己的氣味正在鋪天蓋地地向男人席卷而去。
    雲笙以不太輕鬆的姿勢繞著蕭緒的手臂,沒注意到他垂下眼睫看了她一眼。
    呼吸間,男人的胸膛幅度不同地起伏了一下,僅此一瞬,又恢複平常。
    他們身姿靠近,呼吸交錯,在紅燭搖曳的光影中一同喝下了合巹酒。
    酒水並不濃烈,入喉順暢劃入腹中,餘下滿嘴的酒香。
    雲笙還在回想接下來的流程是什麽,蕭緒已自然而然伸手來拿走了她手中的空瓢。
    指尖不小心相觸,令雲笙一低頭就又看見了那隻指如白玉的手。
    那隻手很快移出雲笙的視線中。
    蕭緒道:“笙笙,待會我還要去宴席上,你在屋裏稍作休息,若想出門透氣,可以讓人先帶你熟悉一下我們院中,晚膳有何偏好就吩咐下去。”
    雲笙低著頭,隻情緒不明地嗯了一聲。
    蕭緒默了片刻,再道:“其餘的就等我回屋再說。”
    這次雲笙張了嘴:“好。”
    她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你少喝些酒。”
    這時屋外有規律地輕敲了幾聲房門,喜娘低聲在外提醒蕭緒該去前麵了。
    蕭緒沒理,目光還落在雲笙臉上,深深地看著她,意味不明。
    雲笙被他看得眼神就要飄忽,但還是極力平穩,直視著蕭緒的眼睛,小聲提醒他:“外麵在催你了,你快去呀。”
    蕭緒知道雲笙在屋裏還有些流程要走,不折騰完她是沒法徹底歇下來的,亦不再耽擱,頷首道:“有事可以派人來前麵喚我。”
    隨著蕭緒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關上的房門後,雲笙呼出一口比剛才拜過堂還要長沉的氣,渾身都放鬆了下來。
    很快屋外又傳來喜娘的聲音:“世子妃,大家都準備好了。”
    雲笙聞聲轉身走向坐榻,端坐身姿挺直背脊,應道:“進來吧。”
    一眾青衣侍女跟隨喜娘魚貫而入,在雲笙麵前整齊排至兩行,躬身齊喚:“拜見世子妃。”
    雲笙雖是嬌養的貴女,但還隻是養在閨中的年輕女子,不常見這般陣仗。
    她仍是保持得體的端莊,抬手揮袖免了眾人的禮。
    這時,喜娘令所有下人抬起頭來,一是為雲笙看清往後伺候在她身邊的下人可有不合心意的模樣,若有就立即換掉,二是為令下人識得府上的新主子。
    隻此片刻,雲笙的目光淡然掃過一眾人。
    她沒什麽情緒變化,底下的侍女卻是不少顯露驚豔之色。
    早有聽聞雲家姑娘生得貌美,此時親眼瞧見,依舊令人目光觸及就不由屏息驚歎。
    豔紅的喜服襯得她肌膚愈發雪白,如凝脂般柔潤,眉若春山眼似秋波,整個人仿佛一件被畫在卷上的精美瓷器,美得不可方物。
    不允多看,難免惋惜。
    昭王府的下人拜見後依次退了出去。
    雲笙直到此刻才有機會認真打量這間婚房。
    屋內寬敞,紅燭雙喜在各處點綴喜慶的氛圍,床榻上鋪著鴛鴦錦被,帳幔換成了透紅的薄紗,但還是可以尋見這間屋子原本嚴謹而清冷的底色。
    東麵窗下置著一張紫檀木書案,連排的博古架上擺放書冊和藏品,隔斷的屏風造型素雅,再往後是陳設精簡的湢室。
    床榻的一邊是嶄新的黃花梨木梳妝台,雲笙走近了剛才極其想看的銅鏡,但隻是簡單掃過一眼,沒見自己臉蛋糊花,目光就落到了台麵上整齊陳列的妝匣和首飾上。
    梳妝台是她出嫁前特意命人打造的,前幾日就已送至昭王府,但那時應是送往了三公子的寢屋中,沒想到今日匆匆幾個時辰就令它換了地方,毫不違和地擺放在了這裏。
    另一邊是靠牆而立的衣櫃,纖手輕輕打開櫃門,櫃中左側整齊地懸掛著數件男子的常服,大多是深沉的玄黑二色,衣料上乘款式簡潔,而右側則是今日隨她的嫁妝提前送來的衣裙,明豔的色澤與左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櫃子裏的衣物仿佛已經自然地接納了與另一人的親密相依。
    雲笙眸光一怔,匆忙關上了櫃門。
    靜坐片刻,昭王妃院裏的文心嬤嬤來敲門。
    雲笙抬眸看見她抱著幾本冊子進屋時,霎時就明白了她的來意。
    出嫁前在家中母親已是教過她幾次,可是眼下換了人。
    這樁婚事決定得匆忙,那時她根本沒功夫去想成親後的夫妻之事,此時才想起,叫她怎不心慌。
    文心嬤嬤將雲笙引至桌前,隨手遞給她一本冊子,還貼心地替她翻開一頁。
    雲笙垂眸看著書冊上男女顛鸞倒鳳的畫麵羞得想閉眼,餘光還瞥見了畫麵旁批注的小字,將男女交纏的姿態描述得極盡詳細。
    在此之前,她頂多也就在話本上看過描寫男女主人公唇瓣相貼的橋段而已。
    文心嬤嬤瞧著她染紅的麵頰,溫聲道:“想來雲夫人應是先行教過世子妃圓房的規矩,隻是念及此番情況特殊,王妃還是吩咐奴婢向世子妃交代一二。”
    雲笙默默地聽著。
    文心嬤嬤道:“世子殿下將來是要承襲爵位,子嗣尤為重要,殿下身邊從未有過女子,對床笫之事也從無經驗,所以床笫間還需世子妃與殿下一同摸索探進。”
    雲笙臉上唰的一下紅透了,心驚文心嬤嬤竟然說得如此直白。
    而且她連與蕭緒麵對麵說話都還覺得不自在,如何去想生子之事。
    文心嬤嬤渾然不覺尷尬,語氣平常地繼續道。
    “男子初次大多莽撞,世子妃多學幾種開始前的方式,以及不同的方位、姿勢,方便受孕也能令女子少受苦,多體會快樂。”
    雲笙腦子裏又嗡的一聲炸開,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但文心嬤嬤仍是不受影響,還動手翻動書冊開始一一為雲笙講解。
    “男上女下也分高與低,抬高腰臀更為適宜,此時可用軟枕墊於腰下,緩解腰腹酸軟無法發力的困擾。”
    “女上男下則分前與後,正對為前,背對為後,這時可手掌男子胸膛或撐男子大腿……”
    雲笙聽不下去了,渾身灼燒般地發熱,僵著脖子小聲打斷:“嬤嬤,我娘教過這些了,我都知道的。”
    她其實不知道,但耳邊聽著文心嬤嬤直白的描述,眼前還看著栩栩如生的圖畫,她腦海中就止不住地浮現出蕭緒那張清冷禁欲的臉。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文心嬤嬤知道小姑娘害羞,笑了笑道:“那奴婢就不再細講了,這些書冊都放在世子妃這裏,今晚洞房花燭夜,世子妃待會可自行翻閱,往後閑暇時,也可再多學習鞏固一二。”
    雲笙心裏想著自己絕對不要再看一眼,但嘴上還是敷衍著道:“好我知道了。”
    最後,文心嬤嬤道:“殿下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以往雖是克製,但如今成家,開了葷若是需求大,還望世子妃委婉提醒殿下,不可縱欲過度以免虧空了身子。”
    雲笙心不在焉地話聽一半,頓時瞪圓了眼。
    什麽,他還會縱欲過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