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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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緒離開婚房後沒有立刻去往前方宴席。
    蕭淩逃婚一事留下不少爛攤子,無論是要顧及雲家的清譽還是昭王府的名聲,此事都有諸多繁雜需要盡快處理。
    以及將他抓回京城。
    蕭緒年長蕭淩五歲,他自幼與這個弟弟說不上疏離但也算不上親近。
    蕭淩出生在最好的時候,那時父母和睦家中安定,他作為老幺受寵也驕縱。
    少有人知曉,這樁婚事還摻雜了些許別的糾葛,即便是蕭緒這樣一向自詡冷靜理智的人,一時也難以在這樁突如其來的婚事中理清情緒。
    雲家乃京城名門,人才輩出,世代簪纓。
    雲笙的父親雲宏在家族中行三,就職吏部,去年升為從二品官員,今年正是風頭正盛時,長兄雲承前年三元及第,如今也就任於翰林院,未來前途不可估量,再加之家族其餘旁支同樣手握權勢。
    雲笙身為雲家貴女,生得貌美明豔可人,端莊得體才能俱佳,與昭王府的婚事自然是門當戶對,佳偶天成。
    蕭緒也曾這樣認為。
    不過他認為的不是雲笙與蕭淩,而是雲笙和他自己。
    倒沒有那些天花亂墜的形容詞,僅是認為合適,她也是這些年唯一能入他眼的女子。
    遙遙一見後,他答應了母親催促成婚的要求。
    若一定要娶妻,那就娶雲笙吧。
    如果她願意。
    蕭緒設想過她或許不願,但沒想過,她願意,卻是願意與蕭淩促成這樁婚事。
    昭王府受寵的三公子成婚已是聲勢浩大,世子自然更甚,即使是匆忙更改,今日也仍是賓客滿堂。
    前院的喜宴上喧鬧不斷,蕭緒姍姍來遲,無人責問,滿是恭賀道喜之聲。
    天色漸暗,喜慶的氛圍不減。
    幾杯酒下肚後,蕭緒抬手拒了又一杯敬到身前的酒。
    此人笑稱蕭緒不給麵子。
    蕭緒不顯情緒地淡聲道:“夫人叮嚀少喝,我既答應,豈可失信於她。”
    這話引起周遭曖昧的哄笑,但蕭緒臉上神情始終淡淡的,不見多少新婚之日的喜色。
    席間,蕭瑉前來向蕭緒回報他此前吩咐他去辦的事。
    蕭緒向眾人略一拱手,起身離席同蕭瑉去了一旁人少的僻靜處。
    蕭瑉道:“大哥,方圓百裏都排查過了,在多處不同的方向都查到了三弟的蹤跡,接下來是要派人分別往這些方向繼續追查下去嗎。”
    蕭緒:“他應是早有準備設下障眼法,在下一個分岔或許還有多方消息,如此分散追查費時費力,先繼續排查現有的線索,避開錯誤的信息,鎖定在三個方向以內再做安排。”
    “好。”蕭瑉應下後,等著蕭緒另行吩咐,或者返回宴席。
    但蕭緒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後不再出聲,也沒有動身的跡象。
    蕭瑉等了一會後,低聲問:“大哥,不回喜宴上嗎?”
    “太吵了。”蕭緒沉聲道,“在這兒清靜會。”
    蕭瑉提議:“今晚是新婚夜,長嫂也還在屋裏等著,大哥不喜這般吵鬧是可提前回房的,外麵的人再是熱情也不會過多阻攔。”
    蕭瑉年歲二十有三,但他剛過弱冠就已成家,如今孩子都會開口說話了。
    他經曆過成婚日的繁瑣,所以將自己的經驗告知蕭緒。
    蕭緒聞言卻沒接話。
    這表明他此時也並不想去往婚房。
    蕭瑉在沉默中猶疑片刻,還是忍不住問:“大哥是不滿這樁婚事嗎?”
    “不至於。”蕭緒淡聲否認。
    如同雲笙是自願坐上出嫁的喜轎,他也是自願應下這樁婚事的。
    以蕭緒的脾性,他若不願無人能夠逼迫他,否則他也不會年過二十五還未成婚,因為在雲笙之前沒有他能瞧得上的女子,在雲笙之後就更無他願意的姻緣了。
    遭人拒絕而心有不悅乃人之常情,他承認自己對當初那件事感到在意,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他還不至於因此記恨一個小姑娘,更不至於為此兄弟鬩牆。
    這兩年來他再未過問雲笙和蕭淩的婚事進展,卻沒想到,與雲笙的姻緣兜兜轉轉又來到了他麵前。
    可是這與當初的情形已完全不同。
    蕭緒腦海中閃過一雙泛著水光的盈盈淚眼。
    他麵色微沉,收了思緒動身道:“走吧,回宴席。”
    *
    文心嬤嬤離開後,雲笙就趕緊命人將那些冊子收了起來,半點不願再看。
    好在婚儀到此已盡了,她也總算可以歇息了。
    翠竹領著幾名丫鬟細心伺候她卸妝更衣。
    沉重的頭冠取下,飾品摘除,晨間描繪的濃妝抹去,層層疊疊的婚服也換成了輕便的薄裙。
    雲笙呼出一口氣來:“還是這樣自在些。”
    翠竹偏頭笑道:“一生就辛苦這麽一回,剛才奴婢一直在旁看著,世子妃今日事事完善,無一紕漏,好得不了。”
    雲笙聞言心下一赧,心虛地垂下了眼睫。
    這是她出嫁前多次交代過翠竹的事情,她知自己成婚當日全程都需蒙著蓋頭,但她想要端莊得體地讓自己的婚事進行得完美無缺,所以令翠竹屆時替她仔細盯著每一項流程,待婚儀結束後告知她在外看來的情形。
    可是真到成婚時她才知道,翠竹不是時刻都在她身邊。
    而她剛才不僅蒙在蓋頭下哭紅了眼,還踩到裙擺險些摔個大跟頭。
    還有文心嬤嬤進屋來說的那些事……
    這一點都不完美!
    雲笙想到這又泄了氣,何止這些不完美,從她的新郎逃婚的那一刻起,這樁婚事就已經顯露缺口了。
    “世子妃,您沒事吧?”翠竹見雲笙突然神情不對,擔憂地繃緊了身。
    雲笙歎了口氣,搖搖頭:“我沒事。”
    這樣說著,卻全然不似沒事樣。
    翠竹還想再說什麽。
    雲笙突然轉頭問:“翠竹,你覺得世子殿下如何?”
    翠竹愣了一下,她跟在雲笙身邊雖比其他主仆要更親近隨性些,但短短半日時間哪有機會過多了解世子殿下。
    不過她悉知自家小姐的喜好,僅憑這個,她就能拍著胸脯答:“玉質金相,俊逸非凡,隻怕整個京城都找不出幾個能比世子殿下模樣更俊的男子了。”
    說來膚淺,但雲笙還是認同地點了點頭。
    她在少女初長成時就決定自己往後定要嫁個俏郎君。
    夫君長得好,相處在一起賞心悅目,在外也十分有麵。
    在將要嫁給蕭緒前,她還短暫思索過一瞬,蕭緒與蕭淩同母同父,蕭淩生得俊,蕭緒的模樣應是也差不到哪去。
    而剛才瞧過後才知,何止是不差,用驚為天人來形容似乎也不為過。
    這一發現極大地緩解了婚事變故帶給雲笙的負麵情緒。
    但雲笙過往十七年都順風順水,何曾遇過這樣的糟心事。
    蕭緒容色雖好,身份地位更高,在外看來她轉眼就成了一樁更好的婚事,但她仍是感到諸多不安。
    還有在剛才的相處中,她明顯能感覺到蕭緒成熟穩重,相較她活躍的本性,以及他們相差好些的年歲,都不知能否合得來。
    翠竹眼看這般誇讚也沒有緩和雲笙臉上的神情,她躊躇著問:“世子妃,您可是後悔了。”
    “……啊。”雲笙怔然張了張嘴。
    好半晌後,自己也茫然地道:“眼下看來一切都還算好,應該不是後悔吧。”
    在屋中休息了一會後,雲笙按照蕭緒臨走前所說的那樣,讓人帶著她熟悉他們居住的院子,晚膳也吩咐了她愛吃的菜肴。
    飯後,她拿出出嫁前在讀的話本靠在屋內美人榻上續讀起來。
    講的正好是一對陰差陽錯結為夫妻的男女發生的故事。
    雲笙看話本一向專注,今日卻頻頻在看到文字描述男主人公的地方,腦海中走神地浮現出蕭緒的模樣。
    心緒持續被擾亂,話本也再看不進去,便收了書冊喚人備水沐浴。
    夜色如水,月明星稀。
    昭王府內張燈結彩,各處都映著暖融的火光。
    雲笙走進湢室褪下衣衫露出了光潔的肌膚,氤氳熱氣在她麵頰上染起緋紅,水麵波光粼粼,盛著水露的花瓣隨她邁入浴桶而起舞蕩漾。
    熱水將她包裹起來,在心尖揉開一團說不清道不明的繁雜思緒。
    她揮退了其餘人隻留翠竹候在湢室外。
    雲笙坐在浴桶裏手臂環繞雙腿,偏著頭任由那些思緒湧上心頭。
    她在想從今往後她的生活會變成什麽樣,想她與蕭緒的相處能否和睦,他們的夫妻關係又是否能長久。
    雲笙不敢言,其實這一整日她腦海裏一直有一個不著邊際的想法。
    今日一事本就倉促匆忙,她和蕭緒都是迫不得已,所以這會不會是緩兵之計,先應付了已無法更改的婚期,待到風頭過去,或是蕭淩被找回。
    蕭緒是會將她送回雲府,還是把她還給她原本的未婚夫。
    他該不會為了施行這一計劃,今夜也不會再回到婚房。
    總之人前的戲已是做足,人後如何也無人知曉。
    婚姻大事豈可兒戲,但雲笙胡亂的想法越想越不著邊,更不知那個在她思緒中不會再見的男人已經回到了屋中。
    蕭緒自剛才折返回宴席後並沒有再待太久。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他就起身告辭,正如蕭瑉所說,不會有人阻攔,大多又是曖昧的哄笑。
    進屋隻見候在湢室外的翠竹。
    翠竹上前向蕭緒稟報雲笙正在沐浴。
    蕭緒了然頷首,吩咐翠竹備茶。
    因雲笙沐浴時揮退了其餘丫鬟,此時翠竹隻能先行離屋,辦好蕭緒吩咐之事後再回屋等待伺候雲笙沐浴結束穿衣。
    好在這也不會耽擱太多時間,她應聲後快步朝著屋外走了去。
    誰料翠竹前腳剛走,湢室內就傳來雲笙的呼喚:“翠竹,拿寢衣進來。”
    少女被熱意包裹後的嗓音輕柔又綿軟,如羽毛輕撫般,隔著屏風不甚清晰地傳向寢屋。
    蕭緒點在桌麵的手指頓住,目光向湢室的方向一掃,看見翠竹方才站立的地方放著疊好的正紅色綢緞。
    “翠竹?”輕柔的聲音添了幾分焦急。
    水聲隨之嘩啦響起,明顯是身姿從浴桶中起身帶起的動靜。
    蕭緒微蹙了下眉。
    激烈水聲後,是趨於平靜的滴答聲。
    蕭緒走近時,聽見屏風後小聲的嘟囔:“不在嗎,怎麽不理我呢。”
    他已然伸向寢衣的手停住,神情怔然自己竟出這種差錯。
    他想著自己支走了她的丫鬟,便親自動身替她取衣,卻沒想到這是應一聲就能解決的事。
    蕭緒唇角扯動一抹自嘲的弧度,薄唇翕動,正轉頭開口。
    聲未出,屏風木欄雕花處驀地探出一張俏麗的臉蛋。
    沾著水汽,純淨且白皙,香肩半露,還見攀在木欄上的纖細手臂。
    那張漂亮的臉蛋在瞬息間花容失色,驚呼著倏然躲回了屏風後。
    “啊!你怎麽在這兒!”
    蕭緒看著木欄上的水痕好氣又好笑地輕嗤一聲。
    “笙笙,新婚夜我不該在這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