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故腦殘者無藥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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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漸深。
扶玉盤膝坐在榻上,掐指一算,不高興。再掐指一算,更不高興。
她命令狗尾巴草精:“給我折些桃枝來。”
有了桃枝,她擺個簡單卦陣,開始扔銅錢。
連扔三次都不滿意。
狗尾巴草精:“主人,你到底想算什麽啊?”
“姻緣。”扶玉冷笑,“我就不信我斬不斷這孽緣。”
手一鬆,綁了紅線的銅錢再一次擲出大囍卦象。
狗尾巴草精嘴角直抽:“主人,沒搖到想要的簽,你就一直搖?”
雖然它不懂迷信,但是這樣真的對勁嗎?
扶玉:“這就叫命由我不由天。”
狗尾巴草精:“……”
好一個我命由我不由天!
一個時辰後。
扶玉幽幽盯著第一百八十八個“囍”。
她想不通。
就這麽一段九流話本裏常見的掏心剖丹的孽緣,她堂堂一個大祝竟然斬不掉?
這不玄學。
狗尾巴草精盯著麵前起起落落的銅錢,整個昏昏欲睡:“主人,你以前很喜歡陸星沉的。他那個表妹次次冤枉你,他都信她,不信你。你受了那麽多的氣,也沒說要跟他退婚啊。”
扶玉若有所思:“原是這樣。”
“對啊。”狗尾巴草精拖聲拖氣,“你總說,他早晚有一天會知道真相,到那個時候,看他怎麽後悔莫及!”
“哦——”
扶玉歪到靠枕上。
她明白了。
她身上承了“謝扶玉”的因果。
謝扶玉想要的並不是打打殺殺,而是她未婚夫能夠幡然醒悟,痛徹心扉,悔不當初。
就像話本子裏寫的那樣,追妻追到黃泉路。
“如此。”扶玉歎氣,“那就算他倒黴了,陸……陸什麽來著?”
“陸星沉。”
*
陸星沉踏進客房時,蘇茵兒正看一封信。
見到他,她連忙把信紙塞到枕下,努力衝他揚起笑臉。
陸星沉蹙眉:“他們又煩你?還想逼你回去嫁給那個老頭?”
蘇茵兒身軀一顫,眼眶立時紅了,搖搖頭,強顏歡笑:“沒、沒有的事。”
陸星沉大步上前抽出枕下的信紙,垂眸掃過一眼。
她攔不住他,咬著下唇,麵色難堪。
信上果然又是那幾句——家裏窮得揭不開鍋。弟弟吃藥要花錢。白養她這個白眼狼,不懂感恩幫扶親人,害家裏損失大筆彩禮錢。
陸星沉冷笑:“為了給寶貝弟弟采藥,你差點沒命,還要怎樣?”
蘇茵兒淚盈於睫:“是我不好,我不該亂碰那些有毒的藥草,連累表哥被謝姑娘怪罪。謝姑娘她,還在生表哥的氣麽?”
陸星沉喉結滾了滾,麵色不愉。
蘇茵兒自嘲一笑:“像我這樣低微如草芥的人,怎配浪費謝姑娘的心藥,我真是罪大惡極……”
陸星沉冷聲打斷:“謝扶玉她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她對你有偏見,說話難聽,不必當真。”
“我懂的。”她搖頭苦笑,“謝姑娘對表哥一往情深,不喜歡我也是應該的,她以為我會跟她搶表哥……”
陸星沉大皺眉頭。
“其實我真的沒有!”眼淚奪眶而出,她哽咽道,“當初表哥家中遭難,我爹娘勢利,悔了婚,把我另許給財主兒子,那些狗腿子毆打表哥,逼得表哥流浪他鄉……如今在表哥麵前,我隻有滿心慚愧,哪敢癡心妄想……”
“過去的事,不必再提。”
“嗯。”她頷首抹淚,柔聲應道,“所有不好的事情都過去了,表哥如今可是仙門一等一的青年才俊,前程遠大,不可估量!”
陸星沉淡淡一笑。
“表哥,要不我還是走吧。”蘇茵兒牽了牽他的衣袖,“我留在這兒,總是惹得謝姑娘誤會,與表哥爭吵不休……我好害怕變成破壞表哥感情的罪人。”
“你多慮了。”陸星沉不以為然,“我會盡快與她成婚。你不必走,免得回去又被他們賣了。”
“我沒事的。”她勉強擠出笑容,“爹娘畢竟是我至親啊,總不可能真的害我。給地主老財做續弦什麽的……也許隻是隨便說說呢。”
陸星沉冷笑。
“他們是什麽樣的人,我還能不清楚?”他姿態強勢,“我說,不準你走。”
蘇茵兒無奈隻能答應:“好嘛,我聽表哥的。”
陸星沉點點頭,大步離開。
才到門旁,又被叫住。
“表哥……”
陸星沉回眸:“還有事?”
蘇茵兒麵色躊躇,揉著衣角為難地開口:“是不是不太方便……謝姑娘說過,不允許表哥與我單獨相處太久……”
他冷笑:“不必理她。”
“呼,還好還好。”她輕舒一口氣,半開玩笑嗔道,“我就說嘛,即便她家大業大,也不能把表哥當贅婿來管啊!”
陸星沉不悅:“怎麽可能。有什麽事你隻管說。”
“我是想……既然爹娘放心不下弟弟,不如我們把弟弟接過來?”她仰視他,“若是弟弟運氣好能夠留下來,爹娘不知該有多羞愧!他們一定會後悔當初狗眼看人低,那樣對待表哥……隻不知這麽大的事,表哥能不能作得了主……”
陸星沉微微沉吟。
一個幼童而已。
“這有何難。”他點頭道,“明日我便讓人將他接來。至於能不能成為門下弟子,那便看他自身造化。”
蘇茵兒大喜過望,一對眸子亮晶晶盯著他,崇拜之情溢於言表:“我就知道表哥最好了!”
陸星沉道:“小事而已。”
蘇茵兒圍住他,雀兒似的飛來飛去。
“表哥,我感覺就像在做夢一樣!”
“表哥,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你就是四裏八鄉最出色的神童呢!”
“表哥這麽厲害的劍仙,一定會飛升的!”
“表哥……”
陸星沉從蘇茵兒處離開,已近醜時。
*
扶玉一大早又被吵醒。
“謝姑娘!謝姑娘!”有人在外麵揚聲喊,“謝姑娘!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扶玉頭疼,丹田也疼。
狗尾巴草精壓著嗓門攆人:“主人在睡覺,你別叫了。”
“你憑什麽攔著我!讓我進去,我要給謝姑娘道歉,謝姑娘!謝姑娘!”
扶玉出門,手背擋了擋刺眼的陽光,望向台階下方。
狗尾巴草精見她出來,連忙跑到她身邊告狀:“主人,我讓她不要吵你,她偏要吵。”
它悄聲提醒:“表妹!就是那個表妹!”
扶玉衝著這位表妹點點頭:“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謝姑娘,”蘇茵兒直視扶玉,一字一句,“表哥為了我,把你打傷。於情於理,我都得過來向你道歉才是,請你接受我的道歉!”
扶玉稍微認真看了看對方。
她問:“聽說心藥救了你的命,你們家那邊的風俗,是向救命恩人道歉嗎?”
狗尾巴草精果斷搶答:“主人我知道!應該道謝!道謝!”
蘇茵兒臉色一陣難看。
她咬咬牙,強聲向扶玉說道:“我隻是希望你不要再為難表哥了,要怪,你就怪我一個人。”
她揚起清秀的麵龐,一雙小鹿般的眼睛勇敢直視扶玉。
冷不防被人這麽用力一盯,扶玉沒能摁住職業本能,順手就給對方看了個相。
“……嗯?”
蘇茵兒又道:“還有,謝姑娘你千萬不要誤會,昨夜表哥他留在我那兒,隻是單純與我聊天,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狗尾巴草精:“不是,等等,這種破事你不說也沒人知道吧?”
蘇茵兒神情倔強:“我問心無愧,憑什麽不能說。”
“啊我知道了!”狗尾巴草精恍然大悟,“你就是過來耀武揚威的!明知主人受了傷,還要故意火上澆油,你想氣死主人!”
它攥緊拳頭,鼻孔呼呼噴出細絨毛,“你給我滾出——”
蘇茵兒突然發出一聲驚叫,踉蹌著就要往後跌倒。
衣袂破風聲如約而至。
“住手!”
一道白衣身影大步踏出晨霧。
陸星沉。
他蹙起眉心,一掌扶住蘇茵兒,將她護到身後,“你沒事吧?”
狗尾巴草精跳起來:“我沒碰她!真沒碰她!”
陸星沉冷冰冰盯過來一眼,威壓駭人,嚇得它連忙縮到了扶玉身後。
“表哥……”蘇茵兒拉住陸星沉衣袖,“我隻是想要向謝姑娘道個歉……我不是故意惹她生氣……”
陸星沉不假思索:“我知道。”
狗尾巴草精氣了個倒仰,唰地從扶玉身後探出半截腦袋:“你知道什麽!她就是來炫耀你們昨晚的破事!”
蘇茵兒連忙解釋:“表哥,我正是擔心謝姑娘誤會,所以特意向她解釋,可她根本不聽我的。你快好好跟她說說!”
陸星沉眉頭皺得更緊。
“謝扶玉,”他實在煩透了她的疑神疑鬼,“你聽好了,我隻說一遍。我與表妹昨夜隻是敘舊,什麽也沒有。”
扶玉指尖一頓。
方才她給蘇茵兒看了個相,疑心自己看走眼,便又仔細掐算一遍。
“沒錯,確是紫微星照子女宮,好旺一個子息相。”她沉浸在卦象中,隨口回道,“什麽也沒有,哪來的孩子?”
陸星沉都氣笑了:“你!”
“我……”蘇茵兒腳下一軟,差點跌倒,“我沒有……表哥,我沒有……她胡說八道……”
“我有沒有做過什麽,自己還能不清楚?”陸星沉深吸一口氣,“天地可證,我從未碰過表妹一手指!”
“哦。”扶玉從善如流,“不是你的,那就是別人的。”
陸星沉兩眼發黑:“……”
狗尾巴草精:“……”
它總算知道為什麽街上的江湖騙子經常被人追著打了。
這破嘴是真招恨。
“表哥,表哥!”蘇茵兒臉色慘白,不堪其辱,“別、別再說了……讓我走……”
她緊緊攥住他的手臂,嬌軀搖搖欲墜。
“憑空汙人清白,謝扶玉你夠了!”陸星沉動了真火,一字一頓道,“向她道歉!”
蘇茵兒不停地搖頭:“表哥,我們走……”
她用力將他往後拽,然而弱柳般的身姿又怎能撼動一位修士?
“有我在,你用不著怕她!”陸星沉無視拉扯,不動如山,“謝扶玉,道歉!”
扶玉麵色沉凝。
昨日給這個姓陸的下了破財咒,此刻卻觀他中氣十足,並不像福祿有損。
今日給表妹看個相,又被質疑算不準。
她的祝術有這麽差勁?
扶玉雙眸微虛,視線落向蘇茵兒。
“表哥……我不要她道歉,我們走,我們走……”
蘇茵兒雙手抓住陸星沉胳膊,柔弱無力地拉拽他,拉不動,急得晶淚點點。
扶玉心念一定。
一覺睡醒,她養了些靈力回來,可以再施一個初級祝術。
“風雷持祝,百炁歸流——拔山。”
這是個增益祝。
做工需要耗費大量力氣的力夫們,通常會問街邊祝師買上幾道最便宜的拔山祝,上工之前往身上貼一貼,壯氣力,管它有用沒用,終歸聊勝於無。
扶玉看蘇茵兒拽得實在辛苦,順手給她下個拔山祝。
祝術不靈?她還不信了。
“謝扶玉。”陸星沉的耐心徹底告罄,“表妹雖柔弱,但有我在,卻不容你肆意欺負!我再說一遍,立刻向她道……歉啊!”
猝不及防間,一股剛猛力道順著手臂傳來。
陸星沉對表妹沒有半點防備,冷不丁被她這麽猛一拽,身體失去平衡,徑直撞在她身上。
“啊!”
她驚叫一聲向後跌倒,陸星沉本能去救,探手勾向她的腰。
忙亂之中,蘇茵兒也揚手抓住了陸星沉的肩。
“莫……慌啊!”
陸星沉隻覺肩膀上沉沉挨了一鐵鉗。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對著一向嬌滴滴的表妹,他也不可能動用修為來反擊。
耳畔響起岌岌可危的裂帛之音,若是強行掙開,身上的道袍恐怕要被她硬生生扯碎!
光天化日之下……
陸星沉瞳孔收縮,遲疑的霎那,身體被她狠狠拽倒。
兩個人滾作一團。
“表哥你、你……你快起來!”
眼見著他衣襟半敞,挺拔的身軀整個壓到自己身上,蘇茵兒雙頰驀地紅透,一麵驚呼,一麵揚起手來,嬌羞地用拳頭捶他胸口。
“嘭——嘭嘭!”
正要起身的陸星沉隻覺胸膛挨了重槌,一時心肺震蕩,瞳孔猛顫。
雖然表妹時常會說些“我命苦,要靠自己雙手辛勤勞作”這樣的話,但陸星沉萬萬沒想到她竟然真有一身莊稼漢的蠻力。
他單手一撐,想要倒掠起來,發現蘇茵兒的胳膊不知何時纏住了他的腰。
他怕傷到她,一時竟不能掙脫。
“主人!”台階上方,狗尾巴草精震驚大叫,“你的嘴是開了光嗎!他們兩個!在這裏!生小孩?!”
陸星沉悶下一口老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