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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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吱——”
這夢中白骨殺相,法名屍陀林鬼。
傳聞屍陀林鬼生於亂墳群墓間,主陰煞,喜食生人。被它吞噬的人會同化為骨林一部分,永世倀鬼,不得解脫。
李雪客即便咬緊牙關什麽也不說,等到屍陀林鬼生嚼了他,也能從他恐懼破碎的神魂裏找出答案。
就在這屍陀林鬼張開大嘴要嚼碎李雪客的瞬間,突遇神降。
熾耀的光明沒頂而來,神光之中,帝巫的麵孔冰冷森然。
“轟隆!”
碩大骨眼在黑洞洞的眼眶中猛烈驚顫。
一根根通天的骨膝轟然軟塌,方才不可一世的惡鬼,此刻竟錯亂失控地向後倒退,在腐土上紮出一個個深坑。
神……是神!
古老,森冷,猙獰,威嚴……上古神祇的壓迫感似天威,不可逆,不可抗。
神明還未真正動手,這片屍陀骨林已隱有崩潰之兆。
白骨眼球顫抖得愈發劇烈,幾乎就要脫出眼眶。
什麽魑魅魍魎,陰鬼邪魔,也就是欺負弱小的時候凶神惡煞,遇上個厲害的能人異士也能斬它,更遑論遭遇神降,竟叫它撞到了一位主殺伐的正神手上!
帝巫麵具下,神明沒有感情的雙眸漠然注視它的絕望。
如視獵物。
不,不是獵物,隻是螻蟻。
它甚至不能承受神明的一眼威能,祂隻是一時還未動怒碾壓。
沒有人,可以與神抗衡。
更何況一隻小鬼。
神明殺鬼,乃是天克。
“神……巫!”
屍陀林鬼心膽俱顫,魂不附體。
李雪客趁機爬出了骨嘴,捂住腹間傷口,提著單腳跳逃到地麵上。
他跌坐亂墳堆,深深仰起頭,隻見神靈的輝光如同烈陽庇護在身,一時竟覺胸中萬般激蕩,滅頂般的感動湧上腦門,化成熱淚滂沱而下。
“嗚……”
激動之下,李雪客隨手抓過一個東西抱在懷裏,與它一起仰視救苦救難的神靈。
——他抱了個墓碑。
*
扶玉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用這樣的姿態俯視別人。
她一般不生氣。
畢竟能讓她生氣的東西,很快就會被她滅掉。
既然都沒了,也就不需要生氣。
後來跟著君不渡一起,她開始養生,脾氣自然更好了。
殺生時她都是笑吟吟地,感覺就很奇怪,邪邪惡惡的,像個心理扭曲的變態——隻好戴麵具掩飾一下子。
此刻透過森然猙獰的帝巫麵具去看,屍陀林鬼身上散發出來的恐懼簡直猶如實質,在她眼前瘋狂飄動。
她緩緩抬手,按向它的頭。
此刻她的身軀頂天立地,手指劃過半空,金色因果線層層疊疊,牽引空間震顫,連她自己都能感受到威勢沉沉。
李雪客的虔誠與屍陀林鬼的恐懼,共同成就了她在這場夢境中的神力。
她的手指觸到了它。
屍陀林鬼的眼球在眶中劇烈抖動,像一枚猛力彈跳的球,幾乎要蹦到她的手上。
墳場上方,高聳入鬼霧的白骨一根接一根斷裂崩塌,碎骨如雨,嘩啦啦往下掉,頃刻便堆到及膝高。
扶玉俯身,猙獰的帝巫麵具不緊不慢向它逼近。
“哢、哢、哢、哢……”
巨骨本體再也無法維係,一寸寸在她眼中垮塌。
扶玉微微地笑。
這就對了。
待她拿回自己的力量,便是這樣,一個一個捏碎這些僭越者的骨頭。
“哢!”
白骨眼眶在她麵前崩散,翻出魚骨似的森白斷口。
隨著這枯骨法相不斷潰敗,扶玉在屍陀林鬼的骸骨最深處找到了施展夢殺術的人。
抓到了。
此刻他的魂魄四肢蜷縮,麵容慘白,緊閉著雙眼,眼皮劇烈抖動,拚命掙紮著想要逃離這場徹底失控的噩夢。
就像一條蒼白溺水的魚。
扶玉靜靜注視這個人。
此刻,他的魂魄六神無主,全無防備。
她在夢中能夠捏碎的隻是夢中造物,想要傷及施術者本身……
扶玉唇角微勾。
夢裏夢外,陡然握緊手指。
手中傳出清越的金玉破裂聲,凜冽劍意落入掌心。
扶玉下手極其幹脆、極其利落。
她神身的右手仍按著屍陀林鬼碎去的頭顱,左手一晃,掌心神光湧動。
她反手一抽。
虛空之中,金戈嗡鳴,劍意化形,但殺不渡。
撤身,揮斬!
“——錚!”
有一瞬間時空仿佛靜止。
劍意衝天而起,淒厲透骨的慘叫直刺耳膜。
“啊啊啊啊啊啊!”
施術者的魂魄被劍意重創,他驀地睜開雙眼,眼眶迸裂,汩汩淌下血淚來。
由他製造的夢境迅速崩塌。
崩解的不是夢中景物,而是空間本身。
一片一片破碎的世界在眼前分崩離析,像裂開的琉璃,似真似幻,令人神迷。
扶玉視線忽一頓。
夢幻泡影破滅的刹那,她看見了。
對方手裏,有一樣屬於她的東西,正是因為它,對方第一時間察覺並鎖定了她的氣息,潛入李雪客夢中殺人。
那是她的法器。
一支桃木簪。
*
它是一支非常普通的桃木簪。
普通到扶玉很難解釋,為什麽要把這樣一件普通的東西帶在身上。
雖然它是君不渡送她的第一樣東西,雖然是他親手做的,但是她喜歡用它,真的、僅僅、隻是、習!慣!而!已!
它手感很沉。
用它盤頭發,既不會拉扯到頭皮,也不容易散。
旁人不懂,總是偷笑,君不渡就很懂她。
隻有他知道,這支桃木簪,它是真的真的很好用,就連他自己都做不出第二支。
他不在意旁人笑話,扶玉卻不行。
她糾結了三天三夜,終究是舍不得棄用它,幹脆就把它煉成了法器。
好不容易尋到個時機,在一場大戰裏人前顯聖,用它大開殺戒,屠滅四方。
從此耳旁清靜,再沒人亂猜那些膩膩歪歪。
誰都知道了,她帶著它,是因為它強。
恍惚一瞬,眼前畫麵逐漸清晰。
她的意識回到了草廬。
“嘶——啊啊啊!”
李雪客激動打滾,撞翻了好幾盞七星燈。
烏鶴唇角抽搐,小心翼翼地靠近:“喂,喂。”
李雪客驀地抬眸,熱淚盈眶地抓住烏鶴的手,一邊喊疼,一邊興奮:“神神神!神!神啊!我我我,我見神了!真神!好厲害,太強了,祂太強了!世上有神,真的有神!”
烏鶴:“……”
謝扶玉當真是天選神棍之姿,這就把一個好好的傻子忽悠成了瘋子。
眼看李雪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無法自拔,烏鶴轉頭,幽幽望向扶玉:“你手上的劍意呢?”
扶玉眉心微蹙,隨口回道:“夢裏用了。”
烏鶴懂,點點頭,去拍李雪客:“一道天階劍意,用你身上了,記賬還是現結?”
李雪客神不守舍:“給給給!我出十倍香火!十倍!”
烏鶴:“……”
扶玉起身,走到窗前。
她不確定那個人死了沒有,但她確信,即便沒死,他此生也再不敢施夢殺之術。
李雪客身上的危機暫時解除,但她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她的桃木簪。
那麽實用的簪,盤頭發,一根也不會往下掉。
它怎麽能落到那些人的手上?
“那是我的簪。”
*
扶玉想著心事,怏怏離開草廬。
身前投下一道高大的影子。
她懶淡抬起眼皮。
陸星沉雙眸赤紅,牙關緊咬,擋住她,一字一句地問:“你把劍意,給了他?”
狗尾巴草精從樹枝上跳下來,飛快地跑到扶玉身前,把她護到後邊。
它氣勢洶洶:“關你什麽事?!”
陸星沉難以置信地偏了偏臉:“謝扶玉,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扶玉正在不高興:“我的東西,輪不到你說話。”
陸星沉倒退半步,如遭雷擊:“我知道我們之間有很多誤會,可是這麽大的事,你怎能如此任性?這麽珍貴的東西,怎麽可以隨便送人?”
狗尾巴草精冷笑起來:“陸星沉,你也配說這句話?”
它上前一步,雙目灼灼逼視他的眼睛。
它恨聲道:“主人耗盡修為和心血養出來的心藥難道不珍貴?你難道不是說搶就搶,說送就送!”
陸星沉下意識又說起車軲轆話:“表妹當時性命危急……”
狗尾巴草精又逼近一步:“然後呢!救活了她的命,怎麽還賴著心藥不歸還!”
陸星沉張了張口。
近來發生太多事情,一樁接一樁,令他焦頭爛額,苦不堪言,一時竟把那件事給忘了。
至於剛開始……
他低頭認錯:“是我不好。隻想著表妹身體太弱,留下心藥幫她補一補。”
狗尾巴草精陰陽怪氣地笑:“哦——敢情一巴掌給你呼下山,都是我主人心藥的功勞!”
經它一提,陸星沉額角青筋不禁狠狠跳了跳。
表妹哪裏會弱?
她那一身蠻力,老虎見了都害怕。
而扶玉……他看得出來,她受傷之後,身子骨一直甚是虛弱。
陸星沉心中湧起一陣酸楚:“我這就讓她把心藥還回來,給你治傷,你別再生氣了。”
扶玉偏頭,若有所思。
原來是這樣。
她就說嘛,拔山祝怎地如此威猛,原來蘇茵兒身上有謝扶玉的心藥。
這便是因果。
她心下正是感慨,忽見一個內門弟子匆匆趕出。
“謝師姐!陸師兄!”
此人收過錢,有了消息第一時間跑來告知。
“剛剛出事了,老祖閉關,出了意外,傷及神魂,真凶暫時不明!”
“收徒之事應當要往後放一放,我回去再探!”
內門弟子禦劍打了個轉,飛掠而去。
陸星沉瞳孔猛震:“何方神聖,竟能神不知鬼不覺傷了老祖!”
扶玉:“……”
不會這麽巧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