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邪道中人無腦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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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殿外。
    陸星沉比扶玉出來得略遲一些,是因為宗主有話交待他這個領隊。
    “那些邪道中人,不能以常理度之。”他皺起眉心,語氣裏帶著點微不可察的驚悚,“甚至可以這樣說——他們已非我族類。”
    扶玉聽他說起這個,不由得豎起耳朵:“你仔細說。”
    陸星沉轉頭,對上她明亮專注、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禁有些失神。
    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樣看著他。
    他抿抿唇,摁下心中浮起的澀意:“邪道中人,個個牛心左性,狠戾非常。一旦察覺身份暴露,他們會第一時間自盡,不惜一切手段自盡。”
    他遲疑片刻,沒說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具體死法——像她這樣嬌生慣養的千金,聽了容易做噩夢。
    扶玉眸子微虛:“……哦?”
    陸星沉搖搖頭,繼續說道:“宗主再三叮囑,如有發現,切忌打草驚蛇。”
    他不自覺拂了拂胳膊上立起的寒毛。
    宗主和風細雨的聲音猶在耳側:上回難得活捉了一個,稍不留神,他就用指甲撕開了自己的喉嚨,弄得滿地都是血,你都吐了是吧小白。
    陸星沉甩掉腦中的畫麵,蹙眉道:“可怕的控製手段,讓這些人狂熱忠誠,不知疼痛,悍不畏死。”
    扶玉麵露沉吟。
    從前的宗門弟子,都隻是普普通通的人,就像烏鶴白萱那樣平平無奇。
    如今變成“邪道中人”,倒是硬氣。
    說起這個,陸星沉不免心有戚戚:“我竟不敢想象,曾經被‘那個人’統治的世間,究竟是何等的暗無天日!”
    扶玉慢吞吞眨了下眼睛。
    那、個、人。
    一個不能直言、不可直視、被刻意抹掉的名字,仿佛一個古老的禁忌和詛咒。
    是她亡夫呢。
    她冷笑:“你又知道什麽。”
    陸星沉都被她嗆得有些習慣了,苦笑道:“你想想,在那樣殘忍酷烈的鎮壓之下,世人要麽皈依,要麽死。活下來的便如同這些邪道中人,個個心智扭曲,隻知無腦忠誠。”
    扶玉:“……”
    長見識了,她今日才知道,亡夫竟然還是個控製狂。
    就他那無欲無求的死出?
    扶玉一時無言。
    對於她來說,人們給君不渡立金身,編童謠,仿佛隻是昨天的事情。
    她笑了笑,打斷思緒,問他:“宗主什麽時候回?”
    陸星沉道:“三日之後。”
    三日麽。
    扶玉微微頷首,又問,“我們的任務是?”
    她神色靜淡,卻莫名有種理所當然的頤指氣使。
    陸星沉不自覺就被她牽著走:“是這樣,很久以前便收到過線報,有邪道中人混進了宗門,隻是此人一直蟄伏不動,毫無破綻。此次對老祖下手,這枚暗棋極有可能動過,我們的任務就是尋找可疑的線索。”
    扶玉一聽就來了精神。
    這可是真正的“自己人”。
    想必那個人此刻正在迷茫——“誰傷了老祖?誰?我嗎?”
    扶玉失笑:“我真好奇這個人是誰。”
    陸星沉頷首:“宗裏任何一個弟子都有可能。”
    “說這些廢話!”蕭楚生陰惻惻在一旁道,“我都說了是烏鶴是烏鶴,有這東拉西扯的工夫,就不知道抓了他,搜他屋子,早已經查完了!”
    陸星沉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他看烏鶴更是極不順眼,但此刻若是支持蕭楚生,未免又有公報私仇之嫌。
    陸星沉裝模作樣問道:“蕭師弟,你若沒有證據,便不要妄自揣測。你有證據麽?”
    蕭楚生扯起一邊嘴角:“要證據還不簡單——烏鶴要是沒點鬼把戲在身上,他怎麽敢煉……柳品丹。”
    他把“六品”二字說得極為咬牙切齒,卻又含糊不清,乍一聽倒更像“九品”。
    不忿,回避。
    扶玉淡淡瞥過一眼。
    她在煉丹道場見過這個人,那時他臉上的尖酸還沒有那麽明顯。
    此刻再觀他,眼睛吊梢白多黑少,嘴角下垂有深溝紋——可以拿來做教材的典型妒火攻心的麵相。
    看來這幾日沒少炸爐。
    扶玉道:“一枚六品丹,就讓你激動成這樣。烏鶴既然煉出了第一枚,你怎知他沒有繼續再煉第二枚、第三枚?”
    蕭楚生眼珠猛烈一顫,周身戾氣橫生。
    他上唇微呲,聲音尖銳變形:“不可能,我不信!”
    扶玉一臉莫名其妙:“經常煉丹的都知道,難的是開荒。隻要成功突破第一次,後麵不就簡單多了?”
    蕭楚生的臉色愈發難看,眉眼漫上一片晦暗,心髒直往腳底沉。
    他當然知道是這樣。
    這正是他最不願意接受的事實啊。
    烏鶴煉成了那枚丹,他百般不服,咬牙苦煉了數日,挑戰的隻是七品而已,竟一次也沒成!
    為什麽?!憑什麽?!
    扶玉仿佛會讀心,笑吟吟道:“他輕輕鬆鬆,你卻一煉一個炸爐。”
    蕭楚生牙根咬得咯咯作響。
    陸星沉忍不住想要站出來打圓場,卻被狗尾巴草精攔住。
    它認真道:“她做事,你看著就行。”
    陸星沉:“……”
    一隻狗尾巴草精,身上也有了謝扶玉趾高氣昂的氣場。
    扶玉笑問:“你說這是為什麽?”
    “運氣!”蕭楚生眼珠一震,梗起青筋畢露的脖頸,“他不過就是運氣好罷了!對,就是運氣!他撞大運啊!”
    旁人不知道,他自己可再清楚不過。
    那天的爐子裏加了雷火藤,烏鶴根本不應該煉成那枚六品丹,就該爆爐身亡!
    明明是十死無生的必殺之局,他是走了什麽狗屎運才能活下來!
    他突破了六品,將來會煉出越來越多的六品……
    想到烏鶴因禍得福都是因為自己,蕭楚生的表情不禁更加扭曲:“憑什麽?他憑什麽這麽好命!這世道,真不公平!全是運氣!”
    扶玉輕描淡寫:“你是說自己運氣不好?”
    “難道不是嗎!”蕭楚生咬著牙關,渾身發抖,“我才是天賦最強的人,憑什麽他能行我卻不行?我太倒黴了,真是倒黴透頂!”
    他倒退一步,眼前仿佛全是烏鶴煉出的六品丹。
    一枚又一枚。
    “我怎麽就這麽倒黴?”蕭楚生眼珠發紅,情緒一陣失控,“憑什麽他們個個運氣那麽好,憑什麽倒黴的人永遠都是我?”
    幾個追凶小隊的成員不禁麵麵相覷。
    這個蕭楚生看起來好像不太對勁。
    蕭楚生一下一下扯著唇:“憑什麽我怎麽這麽倒黴,永遠都這麽倒黴!”
    “對,你最倒黴。”扶玉冷笑,“你信不信,即刻起,你煉九品都炸爐。”
    蕭楚生驀地瞪出了三白眼。
    “我不信!”
    他趔趄走向一旁,從乾坤袋裏掏出丹爐來,就地便要點火煉丹。
    陸星沉愕然:“哎——”
    不必扶玉開口,另外兩名小隊成員已及時拉住了他。
    “陸師兄,先看看,有點不對啊。”
    陸星沉抿緊了唇角。
    他不在意蕭楚生對不對,他隻知道,此刻謝扶玉做這一切,是在維護烏鶴。
    就像從前……她維護他那樣。
    謝扶玉性子直來直去,愛恨分明,他剛入宗的時候,身上有傷,瘸著腿,很怕生。有人在背後竊竊私語,謝扶玉便會攥著拳頭衝上去教訓人。
    他那時並不覺得暖心,一個女子替他出頭,他隻覺屈辱。
    而此刻,看著她維護別人,心髒卻鈍鈍的,一陣陣發澀,嘴裏不知是酸還是苦。
    他的身軀穩穩立在山道,神魂卻像是離了竅。
    “嘭!”
    一聲巨響強行喚回了陸星沉的神智。
    心髒在胸膛裏一陣猛跳。
    他不可思議地望向蕭楚生——煉個九品丹而已,他竟然真的炸爐了。
    這……
    哪怕是初入門的醫修第一次學煉回春丹,也沒聽說有幾個能炸爐。
    蕭楚生跌坐在地。
    他鬢發散亂,一臉烏黑,神態愈發瘋狂:“我不信我不如烏鶴……他去死,他怎麽不去死!”
    炸九品爐,旁人都感覺難以置信,蕭楚生自己更是無法接受。
    他又掏出一隻丹爐。
    這一回連指訣都掐不穩,丹火搖搖擺擺,弄出一股焦糊的鍋底味。
    折騰半晌——
    “轟!”
    再次炸爐,蕭楚生情緒徹底失控,他大喊一聲,抓起通紅的爐子碎片,重重就往地上摔。
    “咚、咚、鐺。”
    它們順著石階蹦跳滾下山。
    “不可能……我不信……我能贏……我一定能贏……”
    蕭楚生搖晃起身,踉踉蹌蹌便往遠處走。
    扶玉揚揚下頜,示意追凶小隊成員們:“跟著他。”
    眾人疾步跟上。
    狗尾巴草精小心翼翼湊到扶玉身邊,壓低嗓門:“主人!我現在相信,你是真的可以咒死人!”
    它比劃了個炸爐的手勢,“說炸就炸,也太靈了吧!”
    扶玉笑:“有沒有學到什麽?”
    狗尾巴草精認真思考:“做人要老實,不可以有害人之心。”
    扶玉微笑搖頭。
    它歪頭:“不對嗎?”
    扶玉道:“自己咒自己,總是最靈驗。”
    狗尾巴草精恍然:“哦——是他自己一直在說自己倒黴!”
    “記住了。”她拍拍它腦袋,“千萬不要說自己壞話,任何時候,好好對自己。”
    它呆怔半晌,眨了下眼:“記住了。”
    蕭楚生徑直回到玄木峰。
    他走到自己的草廬後麵,一動不動盯著藥圃旁邊一處泥土。
    “我才是第一……去死……都去死……”
    眾人對視一眼,後背隱隱有些發涼。
    扶玉發號施令:“你們兩個抓住他,你們三個,挖。”
    “哦哦哦!”
    有了主心骨,眾人即刻回過神,紛紛行動起來。
    如墮魔障的蕭楚生此刻大夢初醒,已然太遲。
    腐質的土層被翻開。
    泥土下麵,靜靜躺著一具陳年白骨,骨頭邊上,有一隻故意打碎的丹爐。
    “這是當年失蹤的小師兄!”
    一名弟子盯著丹爐上的名紋,牙縫裏絲絲吸氣,“曾經擁有最出色的丹道天賦,卻突然不知所蹤,一直以為他是被邪道害了……蕭楚生,原來是你!”
    蕭楚生臉色灰敗,渾身脫了力,任人提著手臂,拖往雷驚峰受審。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
    小隊成員怔怔回神,神色各異。
    扶玉挑眉:“一個時辰破舊案,接下來,我帶隊,誰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