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狌狌情深 贈鏡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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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壇周遭死寂無聲,連風掠過桂樹葉片的細微沙沙聲都清晰可聞。那甜膩到令人昏沉的香氣依舊固執地彌漫在每一寸空氣裏,卻再也鑽不入幾人冰冷緊繃的神經。破碎的照心鏡靜臥於石壇中央,那道如同黑色閃電般貫穿鏡麵的裂痕猙獰刺目,無聲訴說著方才那場驚心動魄、逆轉生死的欺天博弈。空氣中殘留著空間跳躍後的微弱漣漪感和因果律被強行扭曲後逆亂的詭異波動,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比北冥的寒意更令人窒息。
蘇彌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冷汗浸透的後背衣物緊緊黏在皮膚上,依靠著陸離穩定卻冰冷如金屬的手臂支撐,才勉強沒有癱倒在地。心髒仍在胸腔裏瘋狂地、不規則地擂動,撞擊著肋骨,發出空洞而急促的回響,太陽穴突突地跳著。她怔怔地望著鏡麵上那道宣告預言功能暫時失效的裂痕,目光又緩緩移向那隻被同伴緊緊圍攏、小小的身影仍在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的小狌狌。
它那雙清澈見底、從未沾染世俗塵埃的琥珀色大眼睛裏,此刻盛滿了劫後餘生的巨大驚恐、未能消褪的濃濃委屈,以及一種幾乎要將它小小身軀徹底壓垮的、深重的迷茫與自責。它似乎完全無法理解自己方才為何會做出那樣可怕、它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舉動,即使那並非出於它的本意。大顆大顆晶瑩的淚珠無聲地、接連不斷地滾落,迅速打濕了臉頰兩側棕灰色的柔軟絨毛,它低低地、斷斷續續地嗚咽著,喉嚨裏發出破碎的氣音,像一隻被無情暴風雨摧殘後、遺棄在冰冷角落的幼獸,脆弱得讓人心尖發疼。
狌狌群焦急地環繞著它們最小的同胞,用毛茸茸的身體輕輕蹭著它,試圖傳遞溫暖和安撫,發出細碎而輕柔的、近乎歎息的吱喳聲。它們看向蘇彌等人的眼神,依舊殘留著一絲未能完全散去的、本能的警惕與巨大的困惑。在它們簡單純粹的認知世界裏,這場近乎毀滅的災難,似乎與這些外來者帶來的、它們無法理解的“神聖儀式”密不可分。
蘇彌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而布滿粗糲紋路的手狠狠攥緊,又酸又澀,幾乎喘不過氣。她強迫自己從那極致恐懼的冰冷餘韻中掙脫出來,用力深吸一口氣,那混合著甜香與清苦藤蔓氣息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她努力壓下喉嚨口翻湧的哽咽和生理性的顫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對著那隻被巨大創傷籠罩的小狌狌,努力擠出一個盡可能溫和、包容、充滿安撫意味的笑容。盡管這個笑容蒼白無力,嘴角僵硬,甚至眼底還殘留著未散的驚悸與後怕。
她輕輕地、堅定地推開陸離沉默而穩固的攙扶,一步步,緩慢而堅定地,走向那隻小狌狌。每一步都像踩在厚厚的、虛浮的棉花上,又像是拖拽著千鈞重負,異常沉重。腳下破碎的石子和落葉發出的輕微聲響,在此刻死寂的氛圍下都被無限放大。
感受到她的靠近,狌狌群微微騷動起來,發出幾聲警惕的低鳴,下意識地將小狌狌護得更緊。那隻小狌狌更是猛地一顫,受驚般抬起頭,琥珀色的瞳孔裏恐懼再次攀升,下意識地就想要向後縮去,將自己更深地埋進同伴們毛茸茸的、溫暖的懷抱裏,那隻“行凶”的、沾染過幻影破碎能量的爪子被它死死藏在身後,蜷縮起來,仿佛那是什麽肮髒、可怖、不被原諒的東西。
蘇彌在它麵前幾步遠處停下,緩緩蹲下身,目光努力與它驚惶的視線保持平視。她沒有再試圖貿然靠近,隻是靜靜地看著它,眼中之前的恐懼與驚駭被強行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混合著深切感激、沉重歉意與無比堅定的溫和與理解。
“沒事了……”她輕聲說道,聲音沙啞得厲害,像被粗糙的砂紙打磨過,卻努力讓每一個音節都包裹著最真誠的、不容置疑的撫慰,“結束了。不是你的錯。我們都知道……那不是真正的你。”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攤開在冰冷的空氣裏,空空如也,沒有任何武器、能量或威脅,隻是一個全然開放的、邀請的、試圖連接的姿態。她的指尖因之前極度用力掐握而殘留著深深的、發白的印痕,此刻還在微微地、無法控製地顫抖著。
小狌狌停止了斷續的嗚咽,微微抬起頭,濕漉漉的大眼睛怯生生地、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又小心翼翼地垂下視線,看看她那隻空空的、微微顫抖的掌心,眼神中的恐懼和戒備如同冰層遇到暖流,一點點地、緩慢地融化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小心翼翼的、試圖確認什麽的、極其細微的試探光芒。
它猶豫了很久,久到祭壇周圍那清苦的藤蔓花香似乎都濃鬱了幾分,久到雷燼都不耐煩地換了個站姿,腳下冰碴發出輕響。終於,它極其緩慢地、一點點地,從同伴們溫暖的庇護圈裏挪了出來,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勇氣。它伸出那隻沒有沾染幻影“鮮血”的、幹淨的前爪,極其輕、極其快地、如同蜻蜓點水般碰了一下蘇彌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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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涼、柔軟、帶著細微戰栗的觸感,一掠而過。
隨即,它像是被那短暫的接觸中傳遞過來的、屬於人類的複雜情緒燙到一般,猛地縮回爪子,但那雙大眼睛裏最後的驚恐壁壘,卻終於被一種洶湧而出的、巨大的、無處宣泄的委屈和後怕所徹底衝垮。它“哇”地一聲,仿佛終於找到了可以徹底信賴和依賴的港灣,猛地撲上前,小小的、毛茸茸的、依舊帶著輕微顫抖的身體緊緊地、用力地抱住了蘇彌的小腿,將哭得濕漉漉的小臉深深埋進去,發出更加響亮、卻不再充滿絕望意味的、宣泄般的嚎啕大哭,仿佛要將所有的恐懼、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解和痛苦都盡情地、安全地流淌出來。
蘇彌的眼眶瞬間紅了,鼻腔湧起強烈的酸澀感。她沒有絲毫猶豫,伸出手,極其輕柔地、一遍遍地、充滿耐心地撫摸著它瘦小顫抖的背脊,感受著那小小身軀裏傳來的、劫後餘生的劇烈戰栗,仿佛能透過皮毛觸摸到它驚魂未定的靈魂。其他的狌狌們見狀,彼此看了看,圓溜溜的眼睛裏最後那點警惕也終於消散,發出如釋重負的、輕柔的吱喳聲,重新圍攏上來,好奇又友善地打量著蘇彌和她的同伴,氣氛徹底緩和下來。
雷燼在一旁長長地、徹底地籲出一口憋了許久的濁氣,一直緊握武器握柄、青筋暴起的左手終於微微鬆開,因過度用力而傳來的酸痛和僵硬感讓他忍不住齜了齜牙,低聲咒罵了一句什麽。他眼神複雜地看向自己那條依舊死寂垂落、仿佛人畜無害的暗金機械臂,獨眼中的驚懼如同潮水般退去些許,卻留下了更深沉的、難以磨滅的陰影和警惕。他完好的左手下意識地抬起,摸了摸自己的脖頸,那裏皮膚完好,卻仿佛仍殘留著那冰冷金屬手指死死箍緊、碾碎一切的恐怖觸感和窒息般的絕望。
“媽的……這操蛋的鬼地方……總算他媽的……”他低聲咕噥了一句,後半句消弭在喉嚨裏,化作一聲沉重無比、飽含著太多複雜情緒的歎息,獨眼望向遠處依舊被甜膩桂香籠罩的山林,不知道是在感慨劫後餘生,還是在憂懼前路未卜。
陸離眼中那短暫奔騰的數據流早已徹底平息,恢複了那種深不見底、非人的幽藍平靜。他周身的能量微光也穩定下來,隻是偶爾還會極其細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閃爍一下,仿佛其內部最精密的運算單元仍在默默地處理、分析著方才那場“欺騙因果”所帶來的、龐大而混亂的殘餘數據流和規則漣漪。他沉默地注視著蘇彌與狌狌群之間脆弱卻溫暖的重建,冰冷的視線在那隻終於找到安全感、哭泣聲漸歇的小狌狌和祭壇上那徹底失去光澤、布滿裂痕的古鏡之間掃過,最終,定格於蘇彌懷中那個暫時沉寂、卻已悄然發生未知巨變、內部多了一個極度危險功能的鉛灰色箱子。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在空氣中極輕微地動了一下,似乎正在模擬計算著什麽。
就在這時,那隻為首的、耳廓雪白尤為顯眼的大狌狌,與其他幾隻年長的狌狌交換了幾個眼神後,似乎做出了某個重大而鄭重的決定。它轉過身,對著同伴們發出幾聲低沉而富有韻律、帶著某種古老節拍的鳴叫。狌狌群安靜下來,仿佛聽懂了指令,紛紛開始行動。它們極其小心地、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用毛茸茸的前爪,將散落在祭壇各處的、大小不一的照心鏡碎片一一仔細地收集起來,仿佛在對待什麽易碎而神聖的遠古遺珍。
最後,它們將收集到的所有碎片聚攏在一起,然後,由那隻大狌狌親自捧起其中最大的一塊——邊緣還殘留著些許暗淡暗銀色光澤、中心帶著那道最主要黑色裂痕的鏡片,鄭重地、一步步走到蘇彌麵前。
大狌狌伸出爪子,先是指了指自己胸口,又指了指那塊承載著不祥與力量的碎片,然後鄭重地指向蘇彌,最後指向遠方層疊起伏、被雲霧和桂香遮掩的、未知的山巒輪廓,喉嚨裏發出一種緩慢、肅穆、仿佛吟唱著古老歌謠的鳴叫聲,眼神裏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跨越了種族隔閡的、真誠而複雜的意味——有關懷,有囑托,或許還有一絲如釋重負。
它似乎是在用它們的方式傳達:這個,源於此地,也牽連此地。現在,它屬於你了。帶著它,離開這裏,去你們該去的地方。
那隻緊緊抱著蘇彌小腿的小狌狌也停止了抽噎,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那塊熟悉的碎片,又仰起小臉,望向蘇彌。它琥珀色的眼睛裏水光未退,卻忽然迸發出一種異常明亮、下定決心的、執拗的光芒。它鬆開蘇彌的腿,伸出爪子,不是去接那塊碎片,而是輕輕地、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再次拉住了蘇彌的褲腳,然後仰起小臉,用力地、清晰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蘇彌,再堅決地指向遠方山巒的方向,發出短促而急切的、帶著一絲懇求意味的吱吱聲。
它的意思,比首領更加直白,更加斬釘截鐵。
它要跟她走。無論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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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彌徹底愣住了,看著眼前被狌狌群鄭重遞上的、蘊含著危險因果力量的鏡片,又低頭看看腳邊眼神無比堅定、甚至帶著一絲孤注一擲般懇求的小狌狌,心中百感交集,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這麵鏡子帶來了近乎毀滅的恐懼預言,讓他們經曆了信任崩塌與重塑的煎熬,卻也陰差陽錯地讓他們窺見並實踐了那一絲欺騙命運、絕處逢生的瘋狂可能。而這隻小狌狌,更是與他們共同經曆了這場生死考驗,承受了本不該它承受的巨大創傷與心理重壓。
她緩緩伸出手,指尖微顫,接過了那塊觸手冰涼、卻奇異地殘留著一絲微弱體溫、仿佛承載著無數未解之謎與沉重責任的鏡片。就在鏡片落入掌心的瞬間,懷中的箱子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屏幕角落那個猩紅色的、不斷微微脈動、如同邪惡心髒的“概率修改實驗性)”標簽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快得如同視網膜上的錯覺,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能扭曲認知的微弱波動一閃即逝。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那鏡片之上,那道猙獰的黑色裂痕最深處,竟毫無征兆地回光返照般漾起一圈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水波似的漣漪!
一幅模糊、扭曲、色彩失真卻充滿極致不祥與悲愴意味的景象,如同沉入深水底部的幻影,猛地浮現在破碎的鏡麵之上———
那是一片燃燒的天空!赤紅色的火焰如同無數垂死巨鳥的破碎羽毛,帶著毀滅的氣息,紛紛揚揚地灑落,將下方一片本該華美絕倫、仙氣繚繞、此刻卻已處處斷壁殘垣、雕梁畫棟皆被烈焰無情吞噬舔舐的宮殿群映照得如同煉獄!淒厲、哀婉、充滿了無盡痛苦與絕望的鳳鳴聲,仿佛穿透了無盡空間與時間的阻隔,撕裂熊熊燃燒的蒼穹,狠狠地、直接地撞入蘇彌的腦海,震得她靈魂都在顫抖!
景象隻持續了短短一瞬,便如同耗盡了最後一絲殘存的力量般驟然熄滅、消失無蹤。鏡片徹底恢複了冰冷與死寂,沉重地躺在蘇彌掌心,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預示著一場巨大災難的一幕,隻是她精神過度緊張後產生的逼真幻覺。
但蘇彌知道,那不是幻覺。那聲悲涼的鳳鳴,那份焚天的絕望,真實得讓她渾身發冷。
丹穴山……鳳凰……
新的危機與未知的征途,已然在這破碎的鏡片中,顯露出了它殘酷而緊迫的一角。
她用力握緊了手中冰冷刺骨的鏡片,那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卻讓她更加清醒。另一隻手,則無比輕柔地、充滿了安撫力量地,落在了腳邊那小狌狌毛茸茸的、溫暖的小腦袋上,輕輕揉了揉。
“好。”她聽見自己用一種異常平靜、卻蘊含著不容置疑決心的聲音說,目光越過招搖山的桂樹林,望向東南方遙遠的天際,“我們一起走。”
青年蠱雕似乎聽懂了她的決心,發出一聲低沉而附和的輕鳴,忍著翅膀上尚未痊愈的灼痛與凍傷,努力調整了一下姿態,巨大的翅翼微微展開,做好了再次起航的準備。
招搖山的桂香依舊甜膩得令人頭暈,卻再也無法迷惑他們的心智。前路迷霧重重,殺機四伏,箱中蟄伏著危險的未知,掌中緊握著破碎的預兆。但至少此刻,他們並非獨行。一份來自招搖山的、跨越種族的、脆弱卻真摯的羈絆,已然悄然結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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