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刺破招搖山巔繚繞的乳白霧氣，將稀薄的金輝灑向滿目瘡痍又煥發詭異新生的山麓。焦黑的桂樹林殘骸與鬱鬱蔥蔥的未被波及的林帶交織，空氣裏混合著草木灰的焦糊氣、殘餘的甜膩桂香以及一種雨後泥土般的清新，複雜難言。青年蠱雕翅膀上幽藍色的凍痕在光線下顯得淡了些，它低頭啄食著幾株雷燼從岩石縫裏扒拉出來的、開著淡紫色小花的不知名藥草，喉嚨裏發出滿足的咕嚕聲，精神顯然好轉不少。
    短暫的休整即將結束，下一個目標——鍾山，那隻睜開一半的巨眼圖標所帶來的壓迫感，已悄然取代了招搖山留下的心理陰影。蘇彌將修複大半的照心鏡碎片小心收回箱內，指尖拂過那片溫潤的“自由之鱗”，最後感受了一下心口處“鏡心”印記傳來的、與遠方鏡殿及狌狌族群那絲微妙的羈絆感，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油然而生。
    她轉過身，麵向那片曾經困住他們、如今卻感覺有些異樣親切的桂樹林。以那隻耳廓雪白的大狌狌為首，整個狌狌族群不知何時已悄然聚集在林緣空地上，密密麻麻，安靜得出奇。它們不再嬉鬧模仿，一雙雙琥珀色的眼眸齊刷刷地望著蘇彌三人，眼神裏沒有了最初的純粹好奇，也沒有了鏡殿中的悲壯決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感激、釋然、淡淡離愁與深深期盼的複雜情緒。
    大狌狌上前幾步，喉嚨裏發出低沉而富有韻律的鳴叫，它先是指了指蘇彌的心口那裏有鏡心印記），又指了指招搖山深處鏡殿的方向，最後畫了一個大圈，將蘇彌、雷燼、陸離甚至青年蠱雕都囊括進去，再堅決地指向東南方鍾山的方向。它的動作莊重而緩慢，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囑托儀式。
    蘇彌看懂了。它們在告別，也在祝福。鏡殿有了新的平衡，它們族群的使命以另一種形式得以延續，而這份延續的希望，如今係於這些外來者身上。
    她鄭重地點了點頭，想說些什麽，卻發現語言在此刻如此蒼白，隻能將右手輕輕按在心口，微微躬身，行了一個青丘狐族表達最高謝意與承諾的禮節。
    就在這時，一道小小的、棕灰色的身影卻猛地從族群中竄了出來，飛快地跑到蘇彌腳邊，緊緊抱住了她的褲腿，仰起小臉，正是那隻與她羈絆最深的小狌狌。
    它不再發抖，琥珀色的大眼睛裏雖然還殘留著一絲未曾完全散去的驚懼陰影，但更多的是一種異常明亮的、下定決心的執拗光芒。它仰著頭，看看蘇彌，又回頭看看族群的長輩們，用力地“吱吱”叫了幾聲，小爪子死死攥著蘇彌的褲腳，表達的意思清晰無比——它不走，它要跟著。
    大狌狌和其他狌狌們似乎對此並不意外，它們沒有阻止，隻是發出一片低沉而溫和的嗡鳴聲，眼神中流露出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與支持，甚至還帶著幾分鼓勵。
    蘇彌蹲下身，平視著小狌狌的眼睛。她能通過剛剛獲得的情感感知能力，模糊地感受到小家夥內心翻湧的複雜心緒：有對族群的眷戀，有對未知遠方的恐懼，但更強烈的，是一種想要彌補什麽或許是鏡殿中的失控）、想要守護眼前這個給予它溫暖與原諒的“大家夥”的堅定決心，以及一種懵懂的、渴望跟隨他們去見識更廣闊天地的向往。
    “你想跟我們走？”蘇彌輕聲問，指尖輕輕拂過它頭頂柔軟溫暖的絨毛。
    小狌狌用力點頭，喉嚨裏發出急促而肯定的“咕嚕”聲，小腦袋在她掌心蹭了蹭，眼神無比堅決。
    “這一路會很危險，比你在這裏要危險得多。”蘇彌試圖讓它明白前路的艱辛。她感知到小家夥的恐懼波動了一下，但那份“追隨”的意念卻更加牢固地占據了主導。
    “吱！吱吱！”小狌狌甚至努力挺了挺小胸脯，模仿著雷燼平時站立的姿態，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可靠些，那模樣既心酸又可愛。
    雷燼在一旁抱著胳膊，哼了一聲，獨眼掃過小狌狌：“帶著這麽個小不點？還不夠塞牙縫的。到時候遇到麻煩，是咱們保護它，還是它給咱們添亂？”話雖如此，他語氣裏的嫌棄卻並不十分堅決，反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別扭。或許是鏡殿中共曆生死，或許是這小東西關鍵時刻的“表演”確實幫了大忙，他內心深處對這隻單純的小生靈，已難有最初的排斥。
    陸離眼中數據流微閃，平靜分析：“該狌狌個體對招搖山生態環境及潛在危險具有天然感知優勢，其模仿與學習能力在特定情境下或可提供意想不到的輔助。且其與鏡殿殘留能量及使用者蘇彌）存在微弱靈性鏈接，攜帶同行，對穩定‘鏡心’印記、遠距離感應鏡殿狀態可能存在積極影響。風險與收益需動態評估。”
    蘇彌看著小狌狌那充滿期盼與決絕的眼神，再感受到它內心那份純粹而熾熱的意念，心中最後一絲猶豫也消散了。她伸出手，輕輕將它抱了起來。小家夥身體輕盈而溫暖，乖乖窩在她臂彎裏，發出滿足的、細微的呼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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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那你就跟著我們吧。”蘇彌用指尖點了點它冰涼的小鼻尖，“總得有個名字……你那麽小，就經曆了這麽多，差點迷失，又最終找到了方向……就叫你‘小悟’吧。寓意‘領悟’，希望你能明白，忠誠的真諦並非盲目的犧牲，而是清醒的守護，是無論遇到什麽，都能守住本心，找到正確的路。”
    “小悟……”蘇彌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感覺格外貼合。
    小狌狌——現在該叫小悟了，似乎聽懂了這個名字的含義，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用力地點了點小腦袋，親昵地蹭了蹭蘇彌的下巴。
    告別的時候到了。蘇彌抱著小悟，再次向狌狌族群深深看了一眼。大狌狌帶領族群，發出了一陣悠長而統一的、如同古老送別歌謠般的鳴叫聲，聲音在林間回蕩，帶著祝福與期盼。
    青年蠱雕展開巨大的雙翼，發出低沉的鳴叫，示意已做好準備。雷燼最後檢查了一下裝備，率先利落地翻身躍上蠱雕寬厚的背脊。陸離周身微光一閃，已悄無聲息地落在雷燼身後。
    蘇彌抱著小悟，也輕盈地攀上蠱雕背部，坐在陸離前方。蠱雕感受到人員到齊，發出一聲清越的長鳴，巨翅扇動，卷起地麵塵土與落葉，緩緩升空。
    地麵上的狌狌群身影越來越小，但它們依舊仰著頭，無聲地注視著。小悟從蘇彌臂彎裏探出小腦袋，望著下方逐漸遠去的家園和親人，喉嚨裏發出一聲細微的、帶著不舍的嗚咽，但很快，它便轉過頭，將目光投向遠方雲霧繚繞的群山，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飛行趨於平穩，招搖山在身後化作黛青色的剪影。蠱雕乘風而行，速度漸快。
    或許是離開了熟悉的環境，小悟一開始還有些緊張，緊緊抓著蘇彌的衣襟。但很快，孩童般的好奇心占據了上風。它小心翼翼地探出頭，打量著下方飛速掠過的山川河流，發出驚奇的細小叫聲。它看看身邊閉目養神但肌肉依舊緊繃的雷燼，又扭頭看看身後靜坐如同雕像、眼中數據微光的陸離。
    突然，它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輕輕掙脫蘇彌的懷抱，靈活地順著雷燼那條完好的手臂，三兩下就爬到了他寬厚的肩膀上。
    雷燼猛地睜開獨眼，眉頭擰起：“喂！小東西，下去！”
    小悟卻不怕他，反而學著他平時扛著箱子的樣子雖然它根本扛不動），努力用兩隻小爪子虛虛地比劃著扛東西的動作，然後昂首挺胸，小臉上一副努力模仿的嚴肅表情，蹲在了雷燼的肩頭。
    那滑稽的模樣，與雷燼那一身煞氣、獨眼凶悍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萌。
    蘇彌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就連始終沒什麽表情的陸離，眼中流轉的數據似乎都微妙地停頓了一瞬。
    雷燼嘴角抽搐了一下，想發作，但看著肩膀上那小不點一本正經模仿自己的樣子，再看看蘇彌難得的笑臉，最終隻是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嘟囔道：“……媽的，老子這肩膀是給你當窩的嗎？”卻也沒再強行把它趕下去，隻是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肩膀更平穩些。
    小悟似乎感受到雷燼的默許，得意地晃了晃蓬鬆的大尾巴，發出歡快的“吱吱”聲，繼續它的“扛箱子”偉業。
    陽光穿透雲層，灑在飛行中的蠱雕和它背上的四人一狌狌身上，鍍上一層溫暖的金邊。招搖山的陰影與沉重似乎暫時被拋在身後，前路雖未知且凶險，但這一刻，風中竟有了一絲輕快的意味。
    小悟的跟隨，如同在緊繃的弦上注入了一絲柔軟的生機，或許，這正是這個傷痕累累的團隊，在奔赴下一個死局前，最需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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