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詭冊疑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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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外,雨點敲打著岩石,發出細密而急促的聲響。洞內,搖曳的火焰在粗糙的岩壁上投下晃動的身影。
一陣刀割般的劇痛襲來,將藍衣漢子扯醒,那種尖銳的痛楚讓他倒吸一口長氣,他的意識已經完全清晰。他猛地想撐起身子,查看肋下痛楚來源,卻牽動了傷口,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額頭上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
“別亂動。”一個沉穩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同時一隻年輕有力卻又布滿老繭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藍衣漢子回首彎曲,隻見一個麵容尚帶稚氣,但眼神卻異常堅毅沉靜的年輕人。那隻手上散發出清冽的苦澀氣息,藍衣漢子這才發現,年輕人尋來了半隻破碗,碗裏赫然是搗碎的草藥。而他肋下傷口一陣陣涼意傳來,稍稍緩解了火辣辣的疼痛。
“傷口很深,險些傷及內腑。”林滄熟練地幫他包紮,語氣平靜地陳述,“我們隻是草草止了血,敷了些山野草藥。是否能熬過這一關,還得靠你自己的命數了。”
藍衣漢子依言不再亂動,他的目光如鷹隼般犀利,迅速掃過周邊環境。這是個狹小而潮濕的山洞,除了眼前這個為他敷藥的年輕人,邊上還有兩個更為年輕的少年,臉上帶著風吹日曬的痕跡和稚氣,眼神裏混著好奇、關切和警惕。他們的身旁,隨意放著幾張形製粗狂、明顯帶著北方風格的牛角弓,幾把彎刀,以及一些鼓鼓囊囊的幹糧袋。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麵前年輕人那件沾滿泥濘、卻依舊看得出來原本模樣的鞣製皮甲上,瞳孔幾不可察的微微收縮。
“是……是諸位……救了我?”藍衣漢子開口問道,聲音因失血和幹渴二嘶啞。
林滄將一個皮質水囊遞到他幹裂的唇邊,“路上碰到,總不能見死不救。”他語氣平淡,毫無施恩者的姿態,“看那些人裝扮,他們應該是黑鯊幫的人,他們為何要追殺你?”。林滄話鋒一轉,直切主題。
清水劃過灼痛的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舒坦。藍衣漢子並沒有立刻回答,他借著喝水的動作垂下眼簾,掩飾著內心的飛速盤算。幾口涼水下肚,他才抬起頭,目光帶著審視落在林滄身上,反問道:“看諸位……念起雖輕,卻不似普通人,更兼……這等北地製式的…,恕陳某眼拙,實在看不出諸位是哪條道上的朋友,看行事作風,不似官麵上的人,莫非……諸位是從北方來的?”他刻意將“北方”二字咬的稍重,帶著清晰的試探意味。
林滄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辭,隨後簡略而坦然的回答道:“我們是江家灣的漁民,前些時日剛從韃子手裏掏出來,這些物品,是從韃子身上繳獲。”他的語氣不卑不亢,隻有一種經曆過生死邊緣後的平靜,仿佛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
“江家灣?”藍衣漢子下意識的重複了一遍這個地名,那語氣好似驚訝中帶著幾分竊喜。就在這一瞬間,林滄憑借他自修煉《潮汐水元功》後日益敏銳的觀察力,隱隱約約捕捉到對方眼底裏一絲極為短暫,幾乎難以察覺的異樣光芒。那光芒中似乎也混雜著一閃而逝的驚訝,以及某種難以言喻、仿佛確認了什麽的閃爍。隻是那異樣消失的太快,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方起便已平複,快得讓林滄幾乎以為是篝火跳動造成的錯覺。
“不錯,在下林滄,自小在江家灣長大,對著江邊還算熟悉。”林滄一邊說著,一邊不動聲色地繼續觀察這藍衣漢子的麵部細微變化,“聽兄台口音,不似來自江南?”
藍衣漢子臉上的戒備之色,隨著林滄的回答也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巨大悲痛與深深無奈的疲憊,讓他本就因失血而蒼白的臉色更顯憔悴。“在下陳遠,不過是蜀中一個行走四方,靠押鏢糊口的苦命人。”他重重的歎了口氣,聲音低沉下去,帶著濃重的倦意,“黑鯊幫……是受人所托,要奪我身上一件物件。”他說完停頓了一下,喘了口氣,身體的疲憊與傷患的痛楚不容似乎耗盡了他持續說話的氣力。陳遠眼神黯淡的看向那簇跳躍不定的火焰,“諸位兄弟的救命之恩,陳某……唉,陳某怕是近身難以相報了。”,陳遠長歎了口氣,“實不相瞞,這段時日,無論陳某跑到哪裏,追兵都如影隨形,短短幾日已曆數十戰,早已身負重傷,此番拚鬥,更是雪上加霜,仇家勢力龐大,手段狠辣詭譎,這一次……恐怕是真的在劫難逃了……”
山洞內陷入一片短暫的寂靜,隻有柴火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劈啪聲響。王鐵蛋與李石頭聽著,看著陳遠那淒慘的模樣和絕望的語氣,臉上也都不由露出了同情與憤慨交織的神色。
陳遠有劇烈的喘息了幾口氣,再次牽動傷口,讓他眉頭緊鎖。他重新將目光投向林滄,語氣忽然變得異常鄭重,甚至帶著一種近乎臨終托付般的肅穆與莊重:“林兄弟,你既然是本地人,世代居於此地,又與我有救命之恩,有些話,陳某也不再隱瞞了。我身上這件招來殺身之禍的物什,並非什麽金銀財帛,而是一樁……一樁關乎天大機緣的線索。”他刻意的壓低了聲音,使得洞內的氣氛更添幾分神秘,“據說,得此機緣者,能獲得常人難以想象的力量,足以在這紛亂世道中安身立命,甚至……開宗立派也不無可能。”
隨即,陳遠臉上露出一抹混雜著苦澀與不甘的複雜笑容,目光掃過自己肋下已被厚厚包紮好的傷口,無奈地搖了搖頭,歎息道:“我本欲憑借此線索,親自尋那機緣,奈何……天不佑我,如今我這殘破之軀,尚且自顧不暇,那等遙不可及的奢望,隻怕是鏡中花、水中月了。”
說著,他艱難地挪動身體,每一下都似乎耗盡了戾氣,臉上因疼痛而微微抽搐。他從懷中最貼身處,極其小心的取出了一個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物件。他動作緩慢而專注,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生怕有絲毫損壞。他一層層、極其耐心地揭開那浸潤了汗水與少許血漬的油布,最終,露出一本紙質奇特,泛著陳年舊黃的薄薄冊子,那冊子上封麵赫然寫著“幽冥入玄”四個大字,在篝火的映射下,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古拙與神秘氣息。
“這書中,便記載了感應和獲取那機緣的獨特法門。”陳遠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蠱惑人心的意味,“根據我先人遺留的模糊指引,那機緣,就藏在這附近某處古跡之間。”他重重的歎了口氣,臉上寫滿了探索未果的遺憾和落寞,“奈何陳某福薄緣淺,在此地盤恒數月有餘,幾乎踏遍了周遭山林丘壑中的大小古跡,卻始終……一無所獲,反而在一次交易中,不慎露了行藏,這才引來了如同附骨之疽般的仇家追殺。”他又仰頭灌了一大口水,仿佛要借此將胸膛中翻湧的不甘和憤懣壓下。
古跡?這兩個字如同鑰匙,瞬間開啟了林滄腦海中塵封的記憶匣子。他想起幼時在江邊玩耍,夏夜納涼時,常聽村裏那些須發皆白的老人,搖著破舊的蒲扇,用神秘兮兮的語氣念叨起的舊聞軼事。在這片丘陵山脈的深處,藏著幾座不知哪個朝代遺留下來的王侯陵寢,墓裏埋著前朝的大人物,陪葬的金銀玉器多得能撐破棺槨。而在近期,竟然有外來的盜墓賊,夜裏常有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山邊晃蕩,還因此鬧出過好幾起不明不白的人命官司。最終驚動了官府,派了兵丁前來,不僅抓了幾夥膽大包天的盜賊,更是直接封了進山的主要道路,還立下了一塊刻著“擅入者死”的醒目石碑,以儆效尤。盡管如此,盜墓賊的身影依舊絡繹不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