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江底驚變(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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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林滄他,就站在不遠處,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卻無能為力。體內那股陰寒之氣死寂一片,任憑他如何催動,都毫無反應;潮汐水元功也綿軟無力,連一絲內力都運轉不起來。他像個最無用的旁觀者,嘶吼著,掙紮著,喉嚨裏發出破風箱般的嗚咽,卻連一步都邁不出去,隻能看著所有他在乎的人,一個個在眼前慘死。那種撕心裂肺的無力感和絕望感,如同無數把尖刀,狠狠紮進他的心髒,幾乎要將他的意識徹底撕碎!
    就在他的精神即將徹底崩潰,沉入無邊黑暗的刹那,胸口那股熟悉的清涼感再次如期而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堅定。那股涼意順著血脈蔓延,如同暗夜中唯一不滅的燈塔,又像是一雙溫暖的手,硬生生將他從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
    “嗬!”林滄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腔劇烈起伏,冷汗瞬間濕透了單薄的裏衣,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微涼。他下意識地緊緊攥住胸前的狼牙飾品,那堅硬的骨質觸感和尚未完全散去的清涼餘韻,如同定心丸一般,讓他狂跳的心髒稍稍平複了些許。
    窗外,月色清冷,透過窗欞灑下斑駁的光影,萬籟俱寂,隻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犬吠,劃破了夜的寧靜。
    劫後餘生的慶幸之餘,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劃過他混亂的腦海:召喚感……還在!
    雖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但他清晰地感應到,體內那陰寒內息所指向的召喚,並未因為魚群漩渦的消失而徹底斷絕!它依舊如同遠方微弱的燭火,在冥冥中搖曳,堅定不移地指引著江底的方向。
    王鐵蛋說漩渦沒了……召喚感卻還在……這說明什麽?
    林滄的思緒飛速運轉,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那條恐怖的黑鯰,會不會……根本不是常駐在那裏的?它或許隻是被那瘋狂旋轉、血肉橫飛的魚群漩渦吸引而來的掠食者?就像山林裏的猛獸會被血腥味吸引一樣?如今魚群漩渦消失,江底恢複平靜,它是否也已經離開了,去尋找下一處獵物?
    如果……如果黑鯰不在,那江底召喚的源頭,是否就變得可以接近了?
    這個推測,如同在漆黑絕望的深淵裏,投下了一線微光,照亮了他混沌的心神。
    與其像現在這樣,如同行屍走肉般活著,日夜被噩夢和恐懼折磨,還要時刻擔心體內邪功的反噬,不知哪天就會悄無聲息地油盡燈枯……不如,再去賭一把!
    賭那條黑鯰已經離開。賭那江底的“機緣”,能夠解決幽冥入玄的隱患,讓他擺脫這隨時可能喪命的枷鎖。賭自己……能夠獲得足夠的力量,改變夢中那無力回天的慘劇,守護母親、鐵蛋、鄉親,乃至更多他在乎的人!
    蘇清婉的警告固然是為了他好,但那是在沒有其他生路的情況下。如今,這江底或許就藏著一線生機!哪怕這生機伴隨著巨大的危險,甚至可能一去不返,也總好過坐以待斃,在恐懼和絕望中慢慢死去!
    想到這裏,林滄眼中多日來的迷茫、恐懼、萎靡,如同被大風吹散的濃霧,漸漸被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所取代。那是一種認清前路艱險,哪怕荊棘遍布、深淵在側,也要踏出一條生路的堅毅,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火焰,照亮了他空洞的眼眸。
    從這一刻起,他仿佛換了一個人。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他便強迫自己起床。雙腿還有些發軟,身體依舊虛弱,但他咬牙支撐著,走到院子裏,對著初升的朝陽深深吸了一口氣。盡管看到早飯桌上,母親特意準備的、不含魚肉的清粥小菜時,胃裏依舊有些隱隱的不適,那是江底陰影留下的本能反應,但他還是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堅定地吃了下去。一碗清粥見底,他甚至主動對母親說:“娘,我餓了,還有嗎?”
    林母看著兒子主動進食,眼中幾乎要湧出淚來,連忙擦了擦眼角,連聲應著:“有!有!娘這就去給你盛!”轉身快步走向廚房,腳步都帶著難以掩飾的輕快。
    接下來的幾天,林滄不再呆坐。他開始在院子裏緩緩活動筋骨,伸展四肢,緩解身體的僵硬。然後重新修煉潮汐水元功,盤膝坐在竹椅上,意念沉入丹田。淡藍色的內力雖然因為身體的虛弱和心脈處陰寒的阻滯而運轉不暢,如同在狹窄的河道裏行船,磕磕絆絆,但他持之以恒,一點點引導著那柔和的力量溫養受損的經脈,補充消耗的元氣。他的臉色雖然依舊帶著病後的蒼白,但眼神卻一天比一天明亮、堅定,如同被擦拭幹淨的星辰。
    林母看著兒子不藥而愈,而且似乎比以前更加沉靜堅毅,雖然不明白其中緣由,但懸了多日的心總算放了下來,臉上也重新有了笑容,每日變著花樣給他做些滋補的吃食。
    隻有林滄自己知道,他是在為一場生死未卜的探險做準備,每一次呼吸、每一次修煉,都是在積蓄力量,迎接即將到來的挑戰。
    幾天後,感覺體力恢複了大半,潮汐水元功也重新順暢起來,內力在經脈中流轉自如,林滄知道,不能再等了。他找到王鐵蛋,將他拉到村口那棵老槐樹下僻靜的角落。
    夕陽的餘暉透過茂密的枝葉,灑下細碎的光斑,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鐵蛋,”林滄看著好友,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鄭重,“哥有件事,要求你。”
    王鐵蛋見他神色嚴肅,不由得也緊張起來,挺直了身子:“滄哥,你說,隻要我王鐵蛋能做到的,絕無二話!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陪你!”
    林滄深吸一口氣,目光望向遠處波光粼粼的江麵,緩緩道:“若我明日,這個時辰,還沒回來……你就去我家,跟我娘說……”他頓了頓,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澀意,“就說,我去尋能治我身上怪病的藥了,讓她……別太掛念。”
    王鐵蛋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他猛地抓住林滄的胳膊,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滄哥!你……你這是什麽話?你要去做什麽?!你可別做傻事啊!”
    林滄沒有掙脫,隻是轉過頭,目光沉靜地看著他,繼續道:“還有……如果,我真的回不來了……以後,若是萬一,你再遇到那位蘇清婉蘇姑娘,就替我跟她說一句……”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深深的歉疚,“林滄……負了她的叮囑。”
    這話語裏的決絕和死誌,讓王鐵蛋瞬間慌了神,眼圈都紅了,聲音哽咽:“滄哥!你到底要去哪兒?!是不是還要去那龍王嘴?不行!太危險了!你不能去!那地方邪性啊!上次你差點就……”
    林滄搖了搖頭,打斷了他的話,用力拍了拍王鐵蛋的肩膀,語氣帶著懇求,也帶著托付:“鐵蛋,別問那麽多。就當哥求你了,答應我。照顧好我娘……還有,你自己也要好好的,別總往前線湊,江匪和韃子都凶得很。”
    看著林滄眼中那不容動搖的堅定,以及深藏其下的沉重與決然,王鐵蛋張了張嘴,最終所有勸阻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裏。他知道,林滄一旦下定決心,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他用力眨了眨發酸的眼睛,強忍著淚水,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哽咽:“……嗯!我……我答應你!滄哥,你……你一定要回來!我還等著跟你一起去捕魚呢!”
    說服了王鐵蛋,了卻了一樁最大的後顧之憂,林滄心中反而一片平靜,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晨霧尚未完全散去,如同一層薄紗籠罩著江家灣。林滄換上了那身緊身舊水靠,水靠早已被洗得發白,卻依舊結實。他將周毅所贈的百煉鋼魚叉仔細檢查了一遍,確保刃口鋒利,然後用浸過桐油的繩索緊緊綁在身後。懷中妥善放好僅剩的幾粒養元丹和柳小瑩給的驅獸藥粉,最後摸到胸口的狼牙飾品,冰涼的觸感讓他心神安定。
    他走到母親房門外,靜靜地站了片刻,聽著裏麵均勻的呼吸聲,心中默默道:“娘,孩兒去了。若能歸來,必不再讓您擔驚受怕;若不能……您也莫要太過悲傷,好好活著。”
    他毅然轉身,沒有回頭,踏著沾滿晨露的青草,一步步走向那個曾讓他魂飛魄散、如今卻承載著他全部希望與決絕的地方——龍王嘴。
    江風拂麵,帶著水汽的微涼,吹動他額前的碎發。他的步伐穩定而有力,每一步都踏得堅實,眼神銳利如鷹,所有的恐懼、猶豫都被深深壓下,隻剩下孤注一擲的信念,如同黑暗中的燈塔,指引著他,奔向那未知的江底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