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爐火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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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識沉在冰海裏,往下墜的時候,總有人拽著她的手腕。那力道很輕,卻韌得像海底的海草,指尖還帶著點熟悉的涼。小夭猛地睜眼,胸口發悶,咳了兩聲,才看清眼前的木屋頂——梁上結著層薄灰,被帳角漏進來的光照得纖毫畢現。
    身下是硬木板床,蓋著張粗毛毯子,羊毛蹭著脖頸,有點紮,卻比冰穀裏的雪暖多了。傷口處敷著草藥,苦香混著炭盆的焦味飄過來,還有股極淡的、像海水曬過的清冽氣——這味道一鑽進鼻子,小夭的心跳就亂了。
    是他。
    她撐著胳膊坐起來,動作太急,肩背的傷口扯得疼,倒抽冷氣的瞬間,才發現帳裏空著。隻有角落的炭盆燃著,火星子“劈啪”跳,映得地上的影子晃悠悠的。她摸了摸懷裏,那片從清水鎮帶出來的蕨類標本還在,幹硬的葉片硌著掌心,是唯一的實感。
    這裏是西炎軍營?他救了她,卻沒留下?那個連“相柳”兩個字都不願聽的“九命將軍”,怎麽會救她?
    帳簾被掀得“嘩啦”響,進來個穿灰布軍服的醫官,手裏端著黑瓷藥碗,熱氣裹著苦味飄過來。見小夭坐著,醫官愣了愣,腳步放輕了些:“姑娘可算醒了,再睡下去,將軍都要讓人來探第三次了。”
    “將軍?”小夭的聲音還啞著,抓著毯子的手緊了緊,“是九命將軍讓你來的?”
    “可不是嘛。”醫官把藥碗放桌上,指節敲了敲碗沿,“將軍把你抱回來時,你渾身是雪,肩背那刀傷再深點就見骨了。他特意吩咐,要用最好的驅寒藥,還說你……像是中了極寒的毒。”
    小夭的心顫了顫。他怎麽知道她中了寒毒?是看出來的,還是……本能記得?她往帳外瞟,透過簾縫能看見巡邏的士兵,鎧甲反光晃得眼疼。不遠處有個最大的營帳,帳前立著兩個親兵,腰間的刀鞘擦得亮——那該是他的帥帳。
    “我想見他。”小夭往前湊了湊,聲音裏藏著急。
    醫官卻皺了眉,往帳外看了眼,壓低聲音:“姑娘別為難小的了。將軍今早去巡營前說,讓你好好養傷,沒他的話,不許亂走。這藥你先喝了,涼了就沒效了。”說完,把藥碗往她麵前推了推,轉身就退了出去,帳簾落下來,又剩她一個人。
    小夭盯著那碗藥,黑糊糊的藥汁裏映著自己的影子,臉色白得像紙。她走到帳簾邊,指尖勾著簾布,偷偷往外看——帥帳前的親兵換了班,還是沒人來。她咬著唇,心裏又酸又澀:他明明就在百步外,卻像隔了萬重山。直接衝過去?不行,他那眼神冷得像冰,說不定會把她當奸細綁了。
    隻能等。等一個能讓他想起點什麽的機會。
    天擦黑時,營地裏的篝火燃起來了,橙紅的光映得帳簾暖融融的。小夭剛把冷掉的藥倒在炭盆裏,帳簾就被人掀開了,風裹著雪沫子鑽進來,帶著股冰碴子的冷。
    是他。玄甲沒卸,肩甲上還沾著雪,白發用根黑繩束著,垂在背後。他沒看她,先掃過桌上的空碗,又落在她沒完全束好的發上——碎發貼在臉頰,是早上掙紮時弄亂的。
    “藥呢?”他的聲音沒起伏,像帳外的風。
    小夭攥著衣角,指尖掐進布紋裏:“涼了,我倒了。”她抬眼望他,目光落在他玄甲的領口——那裏有道磨白的印子,和相柳當年穿的那件,一模一樣。“將軍既然救了我,總該知道,我中的不是普通寒毒,涼藥喝了也沒用。”
    她在賭,賭他還記得點什麽,賭他對“寒毒”的在意,不是憑空來的。
    “九命”的眉峰動了動。這女子的眼神太亮,像要鑽進他心裏看,還有她說話的語氣,帶著點不卑不亢的熟稔,讓他心口莫名發慌。他往前走了兩步,陰影罩住她,聲音沉了些:“你為何會在冰穀?那些辰榮殘兵,為何追你?”
    小夭的心跳漏了一拍。不能說找相柳,不能說寒淵,她咬了咬唇,編了個半真半假的話:“我是來尋雪蓮的,家裏人病了,需要雪蓮入藥。沒成想迷了路,撞上了殘兵。”
    “尋雪蓮?”他突然俯身,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腕子細白,連點磨繭都沒有,隻有之前扒冰時留下的小劃傷。“尋雪蓮的人,會穿這麽軟的綢緞?會有能跟殘兵周旋的身手?”
    他的指尖離她的手腕隻有寸許,那股清冽氣更濃了。小夭的鼻子一酸,突然忘了顧忌,往前撲了半步,伸手想抓他的衣袖:“相柳!你別裝了!你看這手腕上的傷,是在冰穀裏扒冰找你的時候弄的!清水鎮的回春堂,你教我射箭時,我也弄傷過這裏!還有海底三十七年,你坐在礁石上,看著我練術法……這些你都忘了嗎?!”
    “九命”在她撲過來的瞬間,本能地往後撤,手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玄鐵劍柄的涼透過指尖傳過來。可當“清水鎮”“海底三十七年”這幾個字撞進耳朵時,他的頭突然像被冰錐紮了下,疼得眼前發黑!
    碎片猛地湧進來——有個女子笑著遞給他一碗毒藥,碗沿沾著蜜餞的甜;有片望不到邊的藍,海水裹著他的腳踝,溫溫的;還有個模糊的背影,坐在礁石上,頭發被風吹得飄起來,喊他“相柳”……
    “住口!”他厲聲喝,抬手按住額角,指節泛白,冰藍色的眼睛裏第一次有了亂——不是冷,是痛苦,還有點說不清的慌。那些碎片攪得他腦子疼,空落落的心像被什麽東西填得滿當當的,又脹又酸。
    他盯著眼前淚流滿麵的女子,聲音硬得像冰,卻藏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我是九命,西炎的將軍!不是你說的那個人!再胡言,我就按軍法處置你!”
    說完,他轉身就走,帳簾被他甩得“啪”響,連炭盆裏的火星都震掉了幾顆。小夭撲了個空,跌坐在地上,膝蓋磕在硬地上,疼得她眼圈更紅,卻沒再哭——他剛才的反應,不是全然陌生的!他頭疼,他想起了碎片,他沒真的把她當奸細!
    她摸出懷裏的蕨類標本,幹硬的葉片在掌心蹭著。爐火還燃著,暖光映在她臉上,蒼白裏多了點韌。她對著帳簾輕聲說:“相柳,你記不住沒關係,我幫你記。一次記不住,我就說十次,一百次……總能想起來的。”
    帳外的風還在刮,遠處傳來親兵換崗的腳步聲。沒人知道,那道剛走出帥帳的玄甲身影,正站在雪地裏,手還按在額角,望著北方的夜空,眼底是連自己都不懂的混亂。而更遠處,瑲玹派來的搜尋隊,馬蹄聲正往軍營的方向靠——平靜的營地裏,暗流早已經翻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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