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毒為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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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還沒亮透,帳外的風就裹著雪粒往縫隙裏鑽,“嗚嗚”的聲攪得人睡不安穩。小夭睜著眼,盯著帳頂的破洞,月光從那點窟窿裏漏下來,映得地上的藥包泛著冷光。肩背的傷口還在鈍痛,一抽一抽的,像在提醒她昨夜的狼狽——九命那句“按軍法處置”,冷得像冰,可他眼底那瞬的慌亂,又讓她攥緊了希望。
    不能等。瑲玹的人說不定已經在來的路上,九命也隨時可能把她當奸細送走。她必須找個理由留下來,留在能觸到他的地方。
    帳簾被她掀開時,晨霧還沒散,營地裏的號角剛響第一聲,粗糲的銅音裹著煙火氣飄過來。士兵們扛著長槍往校場走,看到她這個穿素衣的女子,都頓了頓腳,眼神裏藏著好奇,還有點提防。小夭沒管那些目光,徑直往帥帳走——她知道,隻有直接找他,才有機會。
    果不其然,帳前的親兵橫過長槍攔住她:“將軍在裏頭議事,閑人不能進。”
    小夭深吸一口氣,指尖捏了捏袖袋裏的藥草,聲音亮得能穿透晨霧:“我不是閑人。采藥人小夭,有法子解北地的寒毒濕邪,關乎將士們的性命,你敢攔?”
    她故意把“性命”兩個字咬得重,親兵愣了下,轉身掀簾進去通報。沒等多久,帳裏傳來那道熟悉的冷聲:“讓她進來。”
    帥帳裏的炭盆燃得旺,卻暖不透空氣裏的沉。九命坐在案前,手指按著地圖上的邊境線,玄甲的冷光蹭過紙頁,頭都沒抬:“說。”仿佛昨夜那場讓他失態的爭執,隻是場無關緊要的夢。
    小夭往前走了兩步,目光落在他按地圖的手——指節分明,虎口處有層薄繭,和相柳握弓箭時的樣子一模一樣。她壓下心頭的酸,盡量讓語氣穩些:“將軍救了我,我沒什麽能還的。看軍中將士總在雪地裏打仗,寒毒、刀傷是常事,我懂醫術,想留在營裏幫忙。若是治不好,或是出了差錯,我任憑將軍處置。”
    九命這才抬眼,冰藍色的眸子掃過她的臉,像在掂量她的話有幾分真。“軍中有醫官。”他的聲音沒起伏,聽不出情緒。
    “醫官能治普通刀傷,卻未必解得了極北的寒毒。”小夭迎著他的目光,沒退半分,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袋裏的金針——那是相柳當年教她認穴位時,親手給她磨的,“昨日我中的寒毒,若是換了尋常醫官,恐怕早已經寒氣攻心。北境險惡,多個人懂這個,將士們就多一分活下來的機會。”
    她故意提“寒毒”,既是亮自己的價值,也是在碰他記憶裏的弦。九命盯著她看了半晌,帳裏靜得隻剩炭盆“劈啪”炸火星的聲。小夭能感覺到他的猶豫——他在權衡,既需要能解寒毒的人,又怕她留在營裏,再勾起那些讓他煩躁的熟悉感。
    就在這時,帳簾被人猛地掀開,副將闖進來,臉色發白:“將軍!巡防隊帶回五個弟兄,都中了怪毒,渾身抽得厲害,嘴唇紫得發黑,醫官折騰了半個時辰,一點用都沒有!”
    九命的手指從地圖上抬起來,目光落在小夭身上,語氣裏多了點試探:“你的機會來了。”
    小夭心裏一緊,跟著他往傷兵營跑。剛進帳,就聞到一股腥冷的味,五個士兵躺在榻上,牙齒咬得咯咯響,指甲深深摳進床板,臉上的青紫連炭火都烘不熱。醫官蹲在旁邊,額角的汗滴在地上,見九命進來,急得聲音都啞了:“將軍,這毒邪得很,用了解毒散沒用,連驅寒的藥灌下去都吐出來!”
    小夭沒說話,快步走到榻邊,先翻開士兵的眼皮看了看,又捏起他的手腕把脈,最後沾了點他嘴角的血,放在鼻尖輕嗅。那股腥氣裏裹著極寒的冷,像冰蛛的毒,又混著冰穀裏的瘴氣——她在清水鎮時,相柳曾教過她認這種毒,說北境的冰蛛最是陰毒,沾著就會往骨頭裏鑽。
    “是冰蛛毒混了寒瘴。”她抬頭時,眼神裏已經沒了慌亂,隻剩醫師的篤定,“尋常解毒藥太溫和,壓不住這毒。得用烈酒衝開生附子、幹薑,再拿金針紮百會、湧泉穴,把寒氣逼出來。”
    她一邊說,一邊抓過旁邊的藥箱,手指翻飛著找藥材,動作快得讓人眼花繚亂。九命站在旁邊,看著她低頭配藥的樣子——鬢邊的碎發垂下來,遮住了眉眼,可她捏著藥杵搗藥的姿勢,專注又熟練,竟和他偶爾夢到的畫麵重疊了:也是這樣一個燃著炭火的帳子,有個女子坐在燭火下,手裏拿著藥杵,笑著說“這藥苦,得加點蜜餞才好”。
    心口突然像被什麽輕輕蟄了下,有點癢,還有點慌。
    忙到日頭掛在營地上空,五個士兵終於不再抽搐,臉色也漸漸回了點血色。醫官擦著汗,對小夭拱了拱手,語氣裏滿是敬佩:“姑娘的醫術,真是神了!若不是你,這幾個弟兄恐怕……”
    小夭剛想說“舉手之勞”,就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背上——是九命。他還站在帳門口,玄甲上沾了點雪,眼神裏的冰冷淡了些,多了點她看不懂的探究,像在看一件熟悉又陌生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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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懂毒?”他突然開口,聲音比剛才軟了點。
    小夭轉過身,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這是個試探的好機會。她走到他麵前,目光直直地望進他的眼睛,聲音輕卻清晰:“懂一點。其實毒和藥沒什麽不一樣,就看怎麽用。用得好,能救人;用得不好,再好的藥也能變成索命的毒。”
    這句話,是當年在清水鎮的藥鋪裏,相柳坐在門檻上,看著她熬藥時說的。那時候他還扮著防風邶,語氣漫不經心,卻讓她記了這麽多年。
    九命的瞳孔猛地縮了下!這句話像道電流,“唰”地竄進他腦子裏,攪得那些模糊的碎片又冒了出來——有個穿玄衣的人影坐在門檻上,陽光落在他的白發上,聲音裏帶著點戲謔:“小六,你這藥熬得太苦,小心把病人毒死。”
    頭突然疼起來,像有冰錐在紮。他抬手按住額角,指節泛白,冰藍色的眼睛裏第一次有了明顯的混亂——不是冷,是慌,還有點急切,像想抓住什麽,又抓不住。
    小夭看著他的樣子,心裏又酸又喜——他記起來了!至少,他聽到這句話時,心裏是有反應的!她剛想再說點什麽,九命卻猛地放下手,轉身往帳外走,聲音硬得像冰,卻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你……暫且留在傷兵營。不許亂走。”
    帳簾被他甩得“啪”響,小夭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霧裏,嘴角慢慢勾起來——哪怕隻是這樣,也夠了。她有的是耐心,等他一點點想起她。
    接下來的幾日,小夭安安分分待在傷兵營。她給士兵們換藥時,會特意多叮囑兩句注意保暖;熬藥時,也會在驅寒的方子加片紫蘇——她記得相柳以前總說,紫蘇能去寒,還能提味。士兵們漸漸喜歡上這個說話溫和、醫術又好的姑娘,連帶著對她的提防也少了。
    可她沒忘正事。每天傍晚,她都會親自熬碗藥膳,讓親兵送到帥帳——有時是當歸羊肉湯,驅寒;有時是黃芪粥,補氣血,都是她知道的、相柳以前能吃的方子。
    第一次送過去,藥膳原封不動地被退回來,碗邊的熱氣都散透了。小夭沒氣餒,第二次在粥裏加了點甘草,據說能讓粥更潤口。這次,碗倒是空了,卻沒留下任何話。直到第三天,她熬了碗薑棗茶,親兵回來時,碗底剩了一小塊沒化的棗肉——是她特意挑的、最甜的那種。
    小夭捏著那塊棗肉,躲在帳後的雪堆旁,偷偷笑了,眼淚卻差點掉下來。他還是老樣子,明明心裏是願意的,卻偏要裝得冷冰冰,連回應都要藏得這麽別扭。
    她不知道的是,帥帳裏,九命正盯著桌上那碗剛送來的補湯——是瑲玹從王都快馬運來的,用的是最好的人參、燕窩,湯麵上飄著油花,甜得發膩。可他聞著那味,卻想起小夭送來的薑棗茶,清苦裏帶著點甜,喝下去暖得能從喉嚨一直到胃裏。
    指尖摩挲著空碗的邊緣,他突然煩躁地把補湯推到一邊。瑲玹的信又來了,催他要是找到小夭,立刻派人送回皓翎,還說“不可讓她再與辰榮餘孽有牽扯”。可他看著那碗涼掉的補湯,心裏卻冒出個連自己都嚇了一跳的念頭——他不想讓她走。
    帳外的風又刮起來了,雪粒打在帳簾上,“沙沙”響。九命望著北方的方向,心口那片空茫越來越大——他到底是誰?小夭又是誰?為什麽隻要看到她,聽到她說話,他就像丟了魂一樣?
    遺忘的冰麵下,有什麽東西正在慢慢蘇醒。而他不知道,一場更大的風波,已經在營外的雪地裏,悄悄拉開了序幕——瑲玹的人,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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