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燼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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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糧草庫的火還沒完全熄,殘火在斷木間“劈啪”跳,裹著焦糊味的煙往帥帳裏鑽,嗆得人嗓子發緊。帳外是士兵清理廢墟的悶響,帳內卻靜得厲害,連炭盆裏火星炸響的聲,都聽得格外清楚。
    小夭跪坐在氈毯上,手裏捏著浸了藥膏的棉團,懸在相柳的胳膊上方,沒敢往下落。他臂上的傷太紮眼——箭灼的焦黑裹著翻出來的紅肉,血雖止了,卻還滲著血絲,一看就疼得鑽心。她的指尖顫得厲害,指腹蹭過焦皮時,連呼吸都放輕了半拍,像怕碰碎什麽易碎的東西。
    相柳沒動,就坐在案邊看著她。冰藍色的眸子落她發頂,沒了之前的冷硬,倒浮著層軟乎乎的光——不是看隨軍醫官的眼神,是看個失而複得的人,帶著點遲疑,還有點藏不住的疼。方才火場裏,他鬼使神差拂去她臉上煙灰的瞬間,腦子裏那些模糊的碎片,突然就亮了:清水鎮藥鋪裏,她也是這樣蹲在他麵前,一邊罵他“逞能”,一邊往他傷口上抹藥,鬢邊的碎發晃來晃去,蹭得他手腕發癢。
    “疼嗎?”小夭的聲音悶在胸腔裏,帶著點沒壓下去的鼻音,指尖還停在紗布上,沒敢纏。
    相柳喉結滾了滾,才出聲,聲音啞得像被煙燎過:“無妨。”
    可他的指尖,卻在案下悄悄蜷了下——不是疼,是她的呼吸太輕,噴在他胳膊上,暖得他心口發顫,像海底三十七年裏,她靠在海貝邊睡著時,落在他手背上的呼吸。小夭沒再問,低頭慢慢纏紗布,眼淚卻沒忍住,“啪”地砸在他露出來的手腕上,涼得他指尖猛地顫了下。
    “在清水鎮……”她咬著唇,聲音發緊,“你每次打架回來,都把傷口藏著,要我翻遍藥鋪才找得到你,還嘴硬說‘小傷’……”
    “清水鎮”三個字剛落,相柳的眉峰突然動了。更多畫麵湧進來:他揣著她給的毒藥,坐在藥鋪門檻上曬太陽;她拿著練手的毒草,追得他滿院子跑;還有某次他傷重,她守在床邊,把蜜餞塞進他嘴裏,說“苦藥配甜餞,才咽得下”……這些被“九命”身份壓著的記憶,像融了的雪水,順著心口往下淌,酸得發疼,卻又暖得踏實。
    紗布纏到第三圈,小夭剛要打結,手腕突然被輕輕攥住。
    是相柳的手。他沒用力,指腹蹭過她腕上的薄繭——那是常年抓藥、捏針磨出來的,和記憶裏一模一樣。小夭猛地抬頭,撞進他的眼睛,那裏麵的冰早化了,隻剩深不見底的軟,還有點笨拙的無措,像個不知道怎麽哄人的孩子。
    “小夭。”他喊她的名字,聲音不高,卻咬得很輕,帶著點生澀,又帶著點說不出的熟稔——不是“皓翎王姬”,不是“醫官”,是獨屬於他的“小夭”。
    小夭的眼淚又湧上來,這次沒躲,就看著他:“你……想起來了?”
    相柳沒直接答,隻是鬆開她的手腕,指尖輕輕碰了下她沾著炭灰的臉頰,動作慢得很,怕碰疼了她:“以前……你總這麽跟我鬧。”他頓了頓,喉結又滾了滾,“鬧著要我教你射箭,鬧著要我帶你來北境看雪,還鬧著……要跟我分吃一塊糖糕。”
    每說一句,小夭的心跳就快一分。她知道,那個相柳真的回來了,不是夢裏的影子,是能碰得到、能說話的人。她剛想再說點什麽,帳外突然傳來親兵的通報聲,帶著點刻意加重的調子:“將軍,使者大人來探視您的傷!”
    兩人瞬間收了動作。小夭往後退了半步,垂手站在一旁,變回那個恭順的醫官;相柳也坐直身體,眼底的軟淡下去些,又籠上層將軍的冷,隻是指節還留著剛才碰過她臉頰的溫度。
    使者掀簾進來時,臉上堆著笑,目光卻先掃過站在角落的小夭,才落在相柳的胳膊上:“將軍為救火傷了自己,真是辛苦了!本使特意來看看,傷口不礙事吧?”
    “皮肉傷,不影響軍務。”相柳語氣平淡,沒接他的話茬。
    使者卻沒打算放過,話鋒一轉,又看向小夭,眼神裏帶著探:“這位醫官姑娘真是厲害,方才火場裏,我遠遠看著,姑娘救起傷兵時,手都沒抖一下,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啊!”他往前湊了湊,語氣更熱絡,“不知姑娘是哪裏人?師從哪位名醫?若是姑娘願意,他日我回京,定能向王上舉薦,讓姑娘去太醫署任職,總比在這北境軍營裏受苦好。”
    這話聽著是抬舉,實則是逼小夭亮身份——太醫署要查籍貫、查師門,一旦去了,她的身份就藏不住了。小夭攥緊衣擺,聲音捏得發緊:“草民隻是山野裏學了點醫術,不敢去太醫署當差,留在營裏就好。”
    “這怎麽行?”使者還想逼,相柳突然開口,聲音冷了些:“使者有心了,隻是她性子野,慣不了太醫署的規矩,留在營裏幫我處理傷兵,更有用。”他沒給使者再說話的機會,又補了句,“若是使者沒別的事,我還要處理糧草失火的後續,就不留你了。”
    使者碰了個軟釘子,臉色有點僵,剛要再說,帳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還混著士兵的驚呼!緊接著,一個傳令兵連滾帶爬地衝進來,甲片蹭得滿地響,嘴角沾著血沫,嘶聲喊:“報——將軍!大事不好!五神山來的急報,阿念王姬的送嫁隊伍在邊境遇襲,王姬……王姬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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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使者的臉“唰”地白了,再也顧不上試探小夭,衝過去抓住傳令兵的胳膊:“你再說一遍!阿念王姬怎麽了?遇襲的是哪路人馬?有沒有找到王姬的蹤跡?”
    阿念是皓翎王的掌上明珠,還是西炎和皓翎聯姻的關鍵,她要是出事,兩國的盟約都可能崩了。使者急得額角冒汗,連聲音都抖了。
    相柳的眉頭也鎖得緊,手指在案上輕輕敲著——阿念的送嫁路線,他之前看過輿圖,特意繞開了辰榮殘部和山賊出沒的地方,怎麽會突然遇襲?這裏麵怕是有問題。
    小夭也慌了。阿念雖然嬌憨,卻待她真心,要是真出了意外……她下意識地看向相柳,見他眼底藏著疑慮,沒敢多問——她知道,這時候追問,隻會添亂,他心裏自有盤算。
    使者再也待不住,匆匆對相柳說了句“將軍先處理軍務,我得立刻給王上寫急信”,就帶著傳令兵跑了,帳簾被甩得“啪”響。
    帳裏又靜下來,隻剩炭盆裏的火星還在跳。相柳看向小夭,眼神裏沒了剛才的冷,多了點清晰的決定:“阿念遇襲,瑲玹肯定會派更多人來北境,使者暫時顧不上盯著你,但你……還是要更小心。”他頓了頓,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低,“別一個人出帳,有事先找我。”
    這話裏的維護,再明顯不過。小夭點了點頭,心裏的暖又湧上來——剛才火場裏的餘溫,沒被這突來的變故吹涼,反而像顆種子,要在這亂局裏紮根。
    帳外的雪又下了,雪粒打在帳簾上,“簌簌”響。相柳看著案上的輿圖,指尖落在阿念遇襲的邊境線,眼底的疑慮更深——這場遇襲,到底是意外,還是有人故意設的局?而他和小夭,又該在這局裏,找到一條能一起走的路。
    燼火雖冷,餘溫已烙在心裏。新的風暴來了,可這次,他們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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