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霜信凝霜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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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前九日,韓家院角的老柿樹冷不丁地落了果。韓林樂顛顛地蹲在樹下撿柿子,指尖剛碰到墜地的紅柿,就像被火燎了似的,嗖地一下縮了回來——那果子竟然還熱乎著呢,就跟剛從灶膛裏掏出來的似的。他掰開一看,果肉黑乎乎的,跟炭似的,芯子裏卻凝著粒亮晶晶的霜珠,比普通的露水涼一點兒,比冰碴子又暖和一點兒。“先生!”小丫頭舉著片焦褐的楓葉,風風火火地撞開院門,藍布裙上沾滿了晨霜,“後山霜田村的梯田全都裂啦!我爹說,往年這時候應該是‘霜降殺百草’,草葉都該裹著白霜睡覺覺啦,今兒個反倒像被誰抽了筋似的——您看!”她把手掌一攤開,掌心裏躺著截幹裂的稻茬,斷麵灰撲撲的,像被火烤過的陶片。韓林拿起稻茬,放在鼻子跟前聞了聞。本來應該是泥土腥氣的稻稈裏,竟然有股子焦苦的味道,就跟被雷劈過的老鬆枝一個味兒。他剛要開口,老龜馱著半筐陳栗慢吞吞地爬了進來,龜殼上的泥漬黑乎乎的,“這土有問題。”“土?”小丫頭蹲下身,用手指捏了捏老龜背上的泥,“是後山穀的土吧?我今天早上跟著我爹去挖薯,踩過的地方黏糊糊的,跟泡了血的棉絮一樣。”她突然拉住韓林的衣袖,“您聞聞,還有股子腥甜的味道呢!”
韓林湊過去,立馬聞到一股發酵的甜腥,好似新釀的米酒,卻比往年要濃上一些。他忽地想起昨晚在《齊民要術》注疏裏看到的記載:“霜降之日,豺乃祭獸。草木黃落。蟄蟲鹹俯。其候為肅。”更讓他驚訝的是,記憶中四十年前,村裏的老獵戶周阿公就是在霜降前遭遇了“霜災”——整片楓樹林突然變得焦枯,連他最珍視的“火楓王”都掉光了葉子,最後他跪在樹底下,念叨著“霜神嫌咱們心躁”。“莫不是霜神發怒啦。”老龜用龜甲輕輕敲了敲石桌,“我都活了三百歲咯,也就乾隆五十一年見過這陣仗。那年霜降前,後山的楓樹林全禿啦,後來是村東頭的陶匠用楓泥做了個‘霜甕’,才把霜神給請了回來。”它伸出前爪,在地上畫了道彎彎曲曲的線,“那霜甕就在這後山穀的霜田村喲。”
霜田村的山霧比往年濃了一些呢。韓林踩著沒過膝蓋的野栗子樹,一蹦一跳地往前跑,鞋跟下的落葉“哢嚓哢嚓”響個不停,驚得幾隻寒鴉撲棱著翅膀飛走啦。小丫頭舉著竹篾燈籠在前麵蹦蹦跳跳地照路,燈籠裏的燭火被霧氣打濕了,把兩人的影子映在岩壁上,就像兩團可愛的小黑球。老龜馱著陳栗慢悠悠地爬在最後,龜殼上的泥漬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霜神在崖邊喲。”“崖?”韓林好奇地抬頭望了望天——鉛灰色的雲層裏透出幾縷陽光,照得霜田村的梯田更加耀眼奪目啦。那些梯田本該是金燦燦的,現在卻像是被誰用煙熏過似的,葉尖都變得焦黃焦黃的,連最耐寒的紅薯藤都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更有趣的是,田埂上落了一層細碎的白霜,可不是普通的露水哦,倒像是有人把月光揉碎了灑在地上呢。
小丫頭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指向崖邊老鬆樹。樹洞裏塞著塊霜紋陶片,表麵刻著歪歪扭扭的符號,和昨夜老龜背上的泥印一模一樣。這是倉頡的字!小丫頭眼睛發亮,和虎子撿的陶片上的一樣!
韓林撿起陶片,指尖剛碰到刻痕,陶片突然發燙,燙得他差點鬆手。更奇的是,陶片裏竟滲出細密的水珠,像有人剛用濕布擦過。老龜湊過來嗅了嗅,這是霜田村的晨露,摻了楓香的。
霜田村的崖壁在正午的陽光下泛著青灰。韓林攀著野藤往上爬,岩縫裏的野菊開得正盛,可越往上走,空氣裏的甜腥味越重。小丫頭舉著燈籠照向崖頂,瞳孔驟然收縮:先生!崖上全是霜!
崖頂的岩石上凝著層薄霜,不是尋常的透明,是泛著淡紅的冰晶,像有人把紅墨水兌進了霜裏。韓林伸手去接,霜花剛碰到指尖,就像活物似的鑽進皮膚,涼得他打了個寒顫。更奇的是,霜花裏竟浮出幅畫麵——三十年前的秋夜,個穿月白衫子的姑娘跪在崖邊,懷裏抱著株枯楓,正往樹根上澆泉水。
那是...我阿婆?小丫頭突然開口。她的聲音發顫,我阿婆臨終前說過,她年輕時在霜田村種過楓,後來...後來楓全謝了。
韓林定睛一瞧那畫麵,嘿,發現姑娘腳邊有個陶甕,甕口蓋著紅布,布上的花紋和陶片上的符號那叫一個一模一樣。他剛想開口,崖壁突然傳來“簌簌”的聲響。兩人仰頭一瞧,哇,見崖頂的霜花正順著岩石“哧溜”往下淌,在石縫裏匯成一條細流,最後“滴答”一聲掉進崖底的石坑——那石坑裏居然開著一朵半透明的花,花瓣上還凝著星點銀光呢。“霜魄花!”老龜的聲音從崖下傳來,“我都活了三百歲了,隻在傳說裏聽過這花!聽說得用真心養了百年的露水才能開,花瓣裏藏著霜神的魂呢。”韓林和小丫頭順著藤蔓“哧溜”一下爬到崖底時,天已經擦黑啦。石坑裏的霜魄花有碗口那麽大,花瓣就像冰雕的一樣,每片都透著淡紅的光,花蕊裏還坐著個拇指大的少女,發間別著楓瓣,正歪著腦袋瞅他倆呢。“你是霜神?”韓林輕聲問。少女點點頭,指尖輕輕點在花瓣上,“我是呀。三日前,有人往崖頂的泉眼裏倒了生石灰,還說要‘防蟲’,可他們不知道,我最怕的就是‘不真心’。”她的聲音像霜花輕輕劃過葉片,“那些生石灰把我的泉眼給弄髒了,我的霜脈也斷了,所以今年的楓才會蔫,稻才會裂,連晨霜都帶著焦味呢。”“那可咋辦呀?”小丫頭急得直跺腳,“我阿爹說,再這樣下去,今冬連紅薯都收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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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神指著石坑邊的陶甕,霜魄能救我。但需要有人把它們澆在崖頂的楓根裏,用真心養護,等它們滲進樹脈時,我就能借它們的力,把霜脈續上。她看了眼小丫頭,這孩子有顆真心,去年她偷偷給受傷的刺蝟做窩,今年春天又給幹渴的竹根澆水,是個好苗子。
小丫頭漲紅了臉,我...我能行嗎?
霜神笑了,花瓣在她發間閃著光,但你得答應我,澆霜時不能急躁,不能抱怨,要像對剛出殼的小雞一樣。
霜降那天清晨,韓林一推開門,就被眼前的景色驚呆了。後山穀的霜田村綠得發亮,像一塊被精心擦拭過的美玉。梯田上的稻茬綠油油的,紅薯藤的葉子尖上掛著晶瑩的露珠,每一顆都圓潤飽滿,仿佛要裂開似的。更有趣的是,露珠裏包裹著一粒銀白的霜魄——那是昨夜霜神留下的,此刻正散發著暖洋洋的光芒。“先生!”小丫頭舉著竹籃一路小跑過來,籃子裏裝滿了剛摘的野菊,“阿爹說,今天早上的菊香能飄到十裏外呢!”她把籃子往石桌上一放,“您快嚐嚐,我特意留了最甜的那朵!”韓林剝開野菊,放入口中。清甜中夾雜著一絲微苦,從舌尖蔓延到喉嚨,味道竟比去年的菊花茶還要鮮美。小丫頭蹲在他腳邊,用樹枝在地上畫著圈,“先生,霜降是不是秋天的信呀?”“是呀。”韓林摸了摸她的辮子,“霜降是秋天寫的第五封信,每一片楓葉,都是信裏的一個字。”他指了指後山穀,“你瞧,楓田在寫‘靜’,霜花在寫‘淨’,連崖壁都在寫‘養’呢。”
這時,虎子扛著鋤頭從田埂過來,褲腳沾著泥,先生!我阿娘說,今早的地壟裏冒綠芽了!去年這時候還旱著呢,今年竟比往年早了半個月!他蹲下來,把鋤頭往地上一杵,您瞧,這芽兒嫩得能掐出水!
韓林樂顛顛地跑過去,一眼就瞅見泥土裏竟然冒出了一片嫩綠嫩綠的小芽芽。芽尖上還掛著一滴晶瑩剔透的晨露,晨露裏包裹著一粒銀閃閃的霜魄——可不就是昨晚剛種下的嘛!更有趣的是,晨露裏居然映著一張胖乎乎的小臉——原來是小丫頭,正踮著腳尖在楓田底下澆霜水呢。“這是霜神送的禮物喲。”老龜慢悠悠地馱著陳栗走過來,手裏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株新楓,“這楓樹可是用‘霜魄’養大的呢,能結出雙倍的籽哦。”他舀了一碗泉水遞給韓林,“您嚐嚐,這可是地脈的清甜喲。”韓林喜滋滋地接過碗,泉水一入口,那叫一個清冽,還帶著絲絲回甘。他突然就想起昨晚在崖邊,霜神說的話:“霜水可不是普通的水,那可是天地的呼吸呢;人也不是客人,那可是天地的孩子喲。”原來呀,所謂的“霜降”,壓根兒就不是寒冷的開始,而是生命的沉澱,是祖祖輩輩積攢下來的溫柔呢。“原來這就是霜神呀。”小丫頭奶聲奶氣地說。她的發辮上還沾著菊花的香氣,此刻正隨著風兒輕輕地搖晃著,“秋天可不是一下子就來的喲,是一點一點積攢起來的呢,就像阿娘醃的菊花糖,得等夠了日子才會最甜呢。”
傍晚時分,曬穀場的燈籠全亮了。王阿婆的織光舞隊正跳得熱鬧,十二個穿月白衫子的姑娘舉著楓葉編的舞裙,轉起圈來,楓瓣簌簌落在地上,像下了場金雨。老陶匠坐在老槐樹下,手裏捧著個霜甕,甕麵上的紅紋在燈光下泛著光,這甕能傳代,以後誰要是遇上寒夜,就來我這溫溫。
韓林坐在竹椅上,看小丫頭舉著楓葉跑上台。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月白衫子,發辮上別著楓瓣,見他看過來,眼睛彎成月牙:先生說,霜降是秋天的信,那我要給山裏的小鬆鼠寫封信,告訴它們鬆子熟了!
她清了清嗓子,唱道:霜降到,霜魄搖,新楓滿坡香滿道;真心澆,真情護,人間處處是新謠......
歌聲飄得很遠,驚醒了山澗的溪水。韓林望著遠處的霜田村,那裏的楓田正翻湧,像在應和他的話。等明年霜降,這些楓田會更茂盛,結出更多的楓果,釀出更甜的楓酒。
夜漸深時,韓林躺在竹床上,聽著窗外的蟲鳴。蟲聲像誰在輕輕敲鼓,和著遠處曬穀場的笑聲,織成張溫柔的網。他摸出枕頭下的楓葉——那是白天小丫頭硬塞給他的,說是霜神送的秋信。
忽然,窗外傳來聲。他掀開窗簾,隻見片銀色的光停在窗欞上,楓瓣簌簌落在地上,像撒了把星星。見他出來,那片光歪著腦袋,用楓瓣指了指後山穀,又指了指他的窗台。
韓林順著光看過去——窗台上不知何時多了株新楓,正抽著嫩芽,在風裏泛著翠綠。芽尖上掛著的露珠裏,映著他和小丫頭的笑臉,還有老陶匠澆霜的影子,以及曬穀場上飄著的歌聲。
原來你早就在準備了,他輕聲說,明年的秋天,該靜點新的東西了。
那片光響了兩聲,化作幾點銀霜,飛進了夜色裏。風裹著菊香湧進來,韓林裹緊被子,聽見心裏有個聲音在說: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但不管多冷的冬天,隻要心裏揣著顆真心,總能等來秋天的——就像這霜神的新楓,就像崖壁上的霜魄花,就像小丫頭眼裏的光。
窗外,霜影仍在搖晃,像在應和他的話。而更遠處,山澗的溪水正在奔流,濺起細小的漣漪——那是秋天的第一聲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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