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真心假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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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留下的那枚青銅碎片,其冰冷的觸感仿佛已透過時空的阻隔,深深烙在周綰君的感知深處,成為一個無法忽視的、帶著警告意味的坐標。劉府,在她眼中已不再是單純的龍潭虎穴,它更像一個巨大的、擁有自主呼吸的活體詛咒,每一寸土地,每一縷空氣,都浸透著不祥。周影在影宅中遭受重創,傳遞來的意識波動如同風中殘燭,微弱而紊亂,其間夾雜著靈魂被灼燒般的尖銳痛感,清晰地反饋到周綰君自身。她自己也像是經曆了一場漫長的大病初愈,四肢百骸充斥著一種虛浮無力感,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髒腑深處隱晦的疼痛——這是強行催動尚未純熟的“流影聽”,以及過量吸入那詭異“亂神”草藥所帶來的雙重反噬,如同宿醉般折磨著她的身心。然而,理智在尖叫,時間不等人。她必須像拆解一個布滿毒刺的機關,盡快找到劉把頭被那詭異黑氣操控的根源樞紐,否則,莫說查清父親死亡的真相、尋覓《鏡典》的下落,就連她自己能否四肢健全地離開這座吃人的劉府,都要打上一個血色的問號。
天光隻是蒙蒙亮,如同稀釋的墨汁透過窗紙,她便強撐著如同灌了鉛的身體起身,用銅盆中冰涼的清水狠狠撲在臉上,刺骨的寒意讓她打了個激靈,暫時驅散了部分混沌。她甚至刻意沒有完全擦幹眼角的水漬,留下些許疲憊的、引人憐惜的痕跡,更顯得她楚楚可憐,弱不禁風。她重新端起那碗在炭火上溫了又溫、藥氣已然淡薄的湯藥,步履略顯蹣跚地走向劉老太太那間彌漫著病氣與熏香的房間。
接下來的幾日,周綰君幾乎將全副心神都浸潤在照顧老太太的瑣碎事務中。她小心翼翼地剝去了那個心懷叵測的探秘者外殼,將自己塑造成一個真正盡心盡力、溫婉柔順、眼神純淨的小輩。她不再假手他人,親自守在小小的紅泥藥爐前,盯著那咕嘟咕嘟冒泡的深褐色藥汁,掌握著火候,耐心地一勺勺吹溫了,才喂到老太太唇邊,喂藥前,自己的指尖總會先輕輕觸碰碗壁,試過那恰到好處的溫度;老太太夜間咳嗽得如同破舊風箱,她便會立刻起身,輕柔地為她拍背,力道不輕不重,恰到好處地緩解著老人的痛苦;老太太被病痛和心事折磨得輾轉難眠,她便搬個繡墩坐在床邊,就著昏黃的燈燭,用記憶裏母親生前教的、帶著水汽的吳儂軟語,哼唱起哀婉纏綿的江南小調,聲音清軟糯膩,或是挑選佛經中那些導向安寧平和的段落,放緩了語速,輕聲慢念,如同涓涓細流,試圖撫平老人褶皺的心緒。
她心細如發,注意到老太太脖頸上那麵小銅鏡的銀鏈有些磨損,邊緣甚至有些刮皮膚,便不動聲色地尋了根更柔軟、更結實的紅絲繩,尋了個由頭,小心翼翼、屏息凝神地為她換上。她從不主動打聽任何劉府的隱私秘事,眼神總是清澈見底,動作體貼入微,仿佛她全部的願望,就是眼前這位被病痛折磨的老人能好受一分,再舒坦一分。
人心終究是肉長的。即便是劉老太太這樣在風浪裏搏殺了一輩子、心腸早已被世事磨礪得硬如鐵石的人,在纏綿病榻的孤寂與痛苦中,麵對這樣一個不索求、無算計、隻知默默給予的真誠照料,那厚重的心防也難免漸漸裂開縫隙。她渾濁的、看透世情的眼睛裏,對著周綰君時,那最初的審視與銳利慢慢淡去,如同冰雪消融,多了幾分真實的溫和與難以言說的依賴。有時,在藥力作用下昏沉之際,她會無意識地緊緊拉著周綰君的手,喃喃些模糊不清的陳年舊事,雖未涉及劉府或王家的核心秘密,但那姿態與語氣,已是將她當成了可以親近的半個自己人。
“你這孩子…心腸是好的…”一次喂完藥後,老太太昏沉地握著她的手,枯瘦的手指沒什麽力氣,卻抓得很緊,含糊地吐露著心聲,“比…比家裏那些隻會盯著我這點家底、恨不得我早死的白眼狼…強多了…”
周綰君心中微微一動,像被羽毛拂過,麵上卻依舊是那副溫順得體的笑意,柔聲道:“老太太您這是說的哪裏話,您福澤深厚,心胸開闊,這點小病小痛很快就能過去,定會長命百歲的。”她拿起溫熱的帕子,輕輕為老人擦拭嘴角的藥漬。
與此同時,在光影扭曲、危機四伏的影宅維度中,周影的處境則比她凶險百倍,艱難千倍。
那片身份不明的獵人刻意留下的、刻著王家獨有標記的青銅碎片,成了這片無邊黑暗中唯一閃爍著微光的、充滿諷刺意味的路標。周影強忍著魂體受損帶來的、如同瓷器布滿裂紋般的虛弱與持續不斷的刺痛,如同一個受了重傷、瀕臨消散的幽靈,在色彩狂亂、物理規則崩壞的劉府影宅中艱難穿行。她必須集中全部精神,才能避開那些因核心波動而更加活躍、更具攻擊性的影穢——它們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在她周圍遊弋。她將全部感知聚焦於那碎片上殘留的一絲極其微弱的、與周圍汙穢能量格格不入的冰冷印記,向著影宅那更深、更黑暗的腹地探尋。
這裏的空間邏輯早已徹底崩潰,走廊可能毫無征兆地斷裂,腳下看似堅實的地麵下一秒就會塌陷成粘稠惡臭的泥濘沼澤,牆壁上那些搏動的暗紅色血管狀紋路,不時會像熟透的膿瘡般破裂,噴濺出具有腐蝕性的、散發著腥氣的暗紅液體。空氣中彌漫的低語、哭泣與詛咒,愈發清晰尖銳,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冤魂就緊貼著她的耳廓在嘶吼,試圖將她也拖入瘋狂的深淵。周影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控製著劉把頭鏡像、乃至可能如同蛛網般影響著整個劉府氣運的邪惡源頭,就藏在這片極致混沌的最深處。
終於,在幾乎是匍匐前行,穿過一片如同某種巨獸尚在蠕動的腔腸般、布滿黏液與阻礙的通道後,她抵達了一個地方——影宅中對應著劉把頭現實書房的位置。但與現實中那個堆滿金銀器皿、充滿暴發戶直白氣息的書房截然不同,這裏是一個完全由無數破碎鏡麵構成的、邊界不斷扭曲變形、折射出萬花筒般癲狂景象的詭異空間。而在整個空間的中央,懸浮著一個令人望之生畏的東西。
那像是一顆巨大的、仍在頑強搏動的黑暗心髒,但它並非由血肉構成,而是由成千上萬片細小的、邊緣銳利如刀鋒的鏡麵碎片,以一種極其痛苦、極其扭曲的方式強行拚湊、熔鑄而成。每一片小鏡麵上都映照出不同的、充滿極致痛苦與絕望的人臉,它們無聲地張著嘴,眼神空洞如同深井,仿佛在永恒的瞬間被凍結了哀嚎。這顆“鏡魘之心”緩慢而有力地收縮、擴張,如同一個活物的器官,隨著它每一次令人心悸的搏動,一股股肉眼可見的、渾濁不堪的黑氣能量波紋,便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帶著不祥的韻律向外擴散,滲透到影宅的每一個角落,進而如同病毒般,潛移默化地影響著現實世界的一切。
“找到…了…”周影艱難地凝聚起意識,向本體傳遞信息,她的聲音因眼前的景象和自身的虛弱而斷斷續續,充滿了震駭,“控製的核心…一個由無數被困鏡像的碎片…被強行熔鑄成的…‘鏡魘之心’…它在抽取它們的力量…維持這個詛咒…”
現實中的周綰君正在用一把半舊的犀角梳,為老太太梳理那稀疏花白的頭發,聞言,手指幾不可察地一頓,梳齒輕輕勾住了幾根發絲。“能…破壞它嗎?”她在心中急切地追問,盡量不讓情緒泄露到臉上。
“很難…非常難…”周影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力感,“它被極其強大的怨念集合體,以及某種來自外部的、極其陰損邪門的法術層層保護著。而且…最關鍵的是,它似乎與所有被它控製和奴役的鏡像,存在著某種共生般的連接。若是強行以暴力破壞核心,能量反噬之下,可能會讓那些被控製的鏡像…如同被扯斷線的木偶,一同崩碎,歸於虛無。”
周綰君的心猛地向下沉去,仿佛墜入了冰窟。那些被控製的鏡像,很可能就對應著現實中劉府那些眼神麻木、行動僵硬的仆人、丫鬟,甚至…可能就包括劉把頭本人。他們或許並非自願墮入黑暗,隻是無力反抗的無辜受害者,他們的意識可能就被囚禁在那麻木的表象之下。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她不甘地在意識中嘶喊,仿佛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有。”周影的回答冰冷而殘酷,不帶一絲情感波動,如同手術刀般精準地剖開血淋淋的現實,“找到一個它與現實最緊密的連接點,一個相對薄弱的、被它深度控製的鏡像的‘錨點’,先集中力量摧毀這個‘錨點’。用這個特定鏡像的徹底消亡、其能量的瞬間湮滅作為代價,可以像在平衡的天平一端猛地減去重物,引發核心的短暫劇烈紊亂和力量失衡,或許…能為我們創造出極其寶貴的一線機會。比如…”周影的感知掃過影宅書房外圍,“那個總在現實書房外默默打掃、身形佝僂的老仆,他的鏡像幾乎已經與核心邊緣的脈絡長在了一起,是最合適、也是代價最小的…‘祭品’。”
“不行!絕對不行!”周綰君在意識中幾乎是脫口而出,斷然拒絕,梳頭的手徹底停下,引得老太太疑惑地微微側頭瞥了她一眼。她心中悚然一驚,連忙收斂起幾乎失控的心神,勉強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繼續手上輕柔的梳理動作,心中卻已翻江倒海,巨浪滔天,“那背後可能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或許現實中他看起來形如槁木,眼神麻木,但誰知道他那被禁錮的意識深處,是否還在呐喊?我們還不能確定他是否完全喪失了自我!我們不能…我們不能為了自己的目的,就如此輕易地、主動地去犧牲一個可能無辜的存在!”
“無辜?”周影的冷笑在她腦海中尖銳地響起,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譏誚與一種深藏其中、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憤怒,“偽善!周綰君,睜開你的眼睛看看!你以為你那好父親周明淵當年是怎麽死的?就是因為他那可笑的、和你此刻如出一轍的‘不忍心’!‘婦人之仁’!”
周綰君如遭九天雷擊,渾身血液仿佛在刹那間徹底凍結,四肢冰冷僵硬。“你…你說什麽?我父親他…”梳子從她瞬間失力的手中滑落,“啪”一聲脆響,掉在堅硬的青磚地麵上。
周影似乎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說漏了嘴,有那麽片刻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但話語如同離弦之箭,再也無法收回。“他當年…憑借其才智,已經快要接觸到王家和劉家背後勾結、利用鏡術操控人心、牟取暴利乃至害命的鐵證。他發現了某個至關重要的鏡像,那個鏡像知道太多核心秘密,卻被王繼宗用邪術牢牢控製著,成為了一個活動的監視器與陷阱。你父親…他本可以像碾死一隻蟲子般,輕易摧毀那個鏡像,從而拿到關鍵證據,但他猶豫了,他動了那可悲的惻隱之心,他可憐那個鏡像身不由己的處境,試圖尋找更溫和、更複雜的方法去‘解救’它…結果呢?”周影的聲音帶著刻骨的諷刺,“打草驚蛇,計劃徹底敗露,他自己也…”
也遭了滅頂之災,沉屍冰冷的河底。
周綰君呆若木雞地立在原地,仿佛靈魂已被抽離。手中的犀角梳子靜靜躺在地上,反射著冰冷的光。老太太被她這接連的失態驚動,完全回過頭,渾濁的眼睛裏帶著真切的關切:“綰君?你這是怎麽了?臉色煞白,像是見了鬼似的?”
“沒…沒什麽,”周綰君慌忙彎下腰,幾乎是機械地拾起梳子,指尖觸地一片冰涼,她強自鎮定,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手…手滑了,沒拿穩,嚇了一跳。”
她終於明白了,為何父親會死得那般“意外”,那般“幹淨利落”。不是因為簡單的窺探到了秘密,而是因為他在最關鍵的時刻,那不合時宜的仁慈,觸碰到了幕後黑手最敏感、最不能碰觸的逆鱗。仁慈,在這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渦裏,竟成了最致命的弱點,取死之道。
巨大的、遲來的悲痛與無處宣泄的憤怒在她胸中瘋狂翻湧、衝撞,幾乎要將她的理智與心防徹底撕裂。一邊是父親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慘痛無比的教訓;一邊是她內心深處無論如何也無法輕易逾越的道德底線與良知。兩者如同兩頭凶獸,在她腦中激烈廝殺,讓她備受煎熬。
接下來的半天,她心亂如麻,伺候老太太時也難免有些神思不屬。周影不再催促,隻是如同徹底融入陰影般,沉默地潛伏在影宅那汙濁的深處,等待著她的最終決定,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壓力。老太太似乎看出了她心神不寧,反而少見地溫言安慰了她幾句,讓她不必太過勞累。
傍晚時分,不知是否因為周綰君的照料起了效果,老太太的精神似乎稍好了一些,靠在引枕上,忽然喃喃說想聽聽戲,說這屋子裏死氣沉沉,需要點活氣。周綰君隻得強打精神,壓下滿腹的心事,清了清有些幹澀的嗓子,為她唱了一段《牡丹亭》裏的“遊園驚夢”。她嗓音算不得頂尖,但貴在情感灌注得真摯,將那大家閨秀的春情與哀怨唱得婉轉纏綿,餘韻悠長。唱到那句“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時,她目光哀婉,不經意間掃過房間角落的那個紫檀木多寶閣,那上麵除了幾件玉器,還擺著一個小巧玲瓏、邊緣鑲嵌著細密螺鈿的舊式梳妝鏡,聽說是劉府早已出嫁的大小姐未出閣時用過的舊物,鏡麵依舊光亮,卻蒙著一層不易察覺的灰翳。
一個極其冒險、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暗夜中劃過的電光石火,猛地竄入她的腦海!
破壞那個“鏡魘之心”的核心,未必就一定需要犧牲一個完整的、可能尚有意識的鏡像!也許…隻需要在現實世界製造足夠強烈的、能與那股控製能量產生共鳴或幹擾的物理震蕩!現實與影宅相互影響,相互映射,既然之前那“亂神”草藥的煙霧能穿透界限,幹擾影宅的穩定,甚至影響那獵人,那麽,現實世界中足夠強烈的、尤其是與“鏡”相關的震動,是否也能像重錘一樣,撼動那個由無數鏡麵構成的邪惡心髒?
她唱腔未停,依舊哀婉動人,腳步卻如同戲台上踩著雲步的旦角,不著痕跡地、極其自然地挪動到多寶閣附近。唱到一句需要運氣拔高、音調陡然攀升的腔口時,她假作完全沉浸在杜麗娘的傷春悲秋之中,情緒飽滿,水袖隨著身段猛地向旁一拂,幅度不大,卻精準地掃過了多寶格的邊緣!
“哐當——啷啷!”
那麵小巧的螺鈿梳妝鏡被袖風帶倒,從並不高的多寶閣上翻滾著跌落,重重地砸在堅硬的青磚地麵上!鏡麵與地麵接觸的瞬間,發出一聲刺耳的、令人心悸的脆響,隨即碎裂成無數片大小不一的碎片,細碎的破裂聲連綿不絕,在老太太這間異常安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驚人,甚至帶著一種不祥的意味。連臥在榻上的老太太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得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坐直了些身子,愕然看向聲音來源。
就在現實中的螺鈿鏡飾徹底碎裂、發出那聲宣告自身終結的哀鳴的同一瞬間!
影宅那極度混亂的深處,那顆由無數痛苦鏡麵碎片構成的、不斷搏動擴散著控製波紋的“鏡魘之心”,如同被一柄來自現實世界的、無形的巨錘隔著維度狠狠擊中,猛地一滯,那規律的搏動驟然停止!緊接著,它開始劇烈地、瘋狂地、失去控製地震蕩起來!構成它的成千上萬片小鏡片在劇烈的震動中相互碰撞、摩擦、擠壓,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牙根酸軟的尖銳嘶嘯,仿佛千萬個靈魂在同時慘叫!原本穩定擴散的、如同蛛網般的黑氣能量波紋,瞬間斷裂、扭曲、互相衝撞,變得一片混亂!
而被這股混亂力量牢牢禁錮、纏繞的劉把頭鏡像,周身那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氣,如同被一股無形的狂風狠狠撕扯,驟然變得淡薄、散亂,甚至出現了短暫的缺口!他原本呆滯空洞、如同蒙塵玻璃珠的眼睛裏,猛地爆發出片刻的、極其痛苦扭曲卻又無比清醒、如同回光返照般的駭人光芒!他的目光穿透了震蕩混亂的影宅空間,猛地鎖定在了懸浮在不遠處、同樣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驚住的周影的鏡像身上。
趁著這千載難逢的、控製出現短暫中斷的刹那,劉把頭的鏡像,仿佛用盡了被囚禁以來積攢的全部力氣,燃燒著最後一點清醒的意識,向著周影的方向,發出了一聲扭曲變形、卻充滿了無盡恐懼、絕望與某種急切警告的嘶啞吼叫,那聲音如同瀕死野獸的哀嚎,穿透了影宅的層層混亂與噪音,清晰地傳入周影的感知,繼而毫無衰減地烙印在周綰君的意識深處:
“告訴你的本體…大夫人…她不是人!!!”
話音未落,那股強大而邪惡的控製力量,如同退潮後更加凶猛的浪頭,瞬間反撲回來,以更狂暴的姿態,將劉把頭鏡像眼中那短暫燃燒的清明徹底吞噬、撲滅。渾濁的黑氣重新纏繞而上,比之前更加濃密,將他再次拖入無邊的麻木與黑暗深淵。“鏡魘之心”的劇烈震蕩也在那股邪惡力量的作用下,開始緩緩平複,但那一瞬間的衝擊,以及那句用盡生命力氣吼出的、石破天驚的警告,已如同滾燙的烙鐵,深深地烙印在周綰君的靈魂之上,永難磨滅。
現實中的周綰君,甚至顧不上去撿拾地上那些閃爍著寒光的鏡飾碎片,也顧不上去安撫受驚後喃喃抱怨的老太太,她僵直地站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已凝固,耳邊反複回蕩著那句來自影宅深淵的、用最後清醒嘶喊出的警告。
大夫人…不是人?
那她…究竟是什麽東西?!
父親周明淵當年,是否也正是窺見了這個隱藏在雍容華貴表象下的、可怕的、非人的真相,才招致了殺身之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