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血月祭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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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靈那糅合了無數怨念與冰屑的多重回音,如同附骨之疽,尚在這方被徹底扭曲的鏡域核心中腐蝕著空氣,天際之上,那輪被不可名狀之力強行拘禁至蒼穹頂點的月輪,驟然發生了令萬物戰栗的駭人異變!
    籠罩月華的厚重雲靄,仿佛被一隻無形無質、來自太古幽冥的巨掌粗暴地撕扯開來,顯露出其後那令人魂魄皆寒的真容——那絕非俗世可見的皎潔銀盤,而是一輪妖異絕倫、碩大無朋、仿佛由無盡鮮血凝結而成的赤紅之月!粘稠如融熔琉璃的血色光暈,帶著不祥的活物般的律動,自那猩紅的月麵洶湧彌漫,轉瞬間便將這方扭曲的鏡域核心,乃至下方那座在現實中沉寂的王府宅院,都無情地浸染、吞噬在一片令人窒息、心悸欲狂的暗紅血色之中。月光失了清輝,轉而散發出一種邪異熾熱的、仿佛能引動生靈血脈深處最原始暴戾與終極絕望的墮落溫度。
    血月淩空,至陰至邪的禁忌時刻,終於降臨!
    “時候……到了……”鏡靈那非男非女、仿佛萬鏡碎裂的嘈雜之聲中,第一次毫不掩飾地迸發出如同深淵海嘯般洶湧的渴望與瀆神的狂熱。它(她)那由極致濃稠、不斷翻滾的墨色霧氣構成的身影,猛然向著那輪血月張開雙臂,姿態如同擁抱久別重逢的戀人,又似獻祭者迎接最終的審判。
    “嗡——!”
    幾乎在同一刹那,懸浮於那座由無數破碎鏡片、慘白骨骸與蠕動陰影物質堆砌而成的褻瀆祭壇之上的“本源之鏡”,仿佛被注入了邪惡的靈魂核心,驟然爆發出足以灼傷視網膜的、沛然莫禦的暗紅光芒!鏡麵上那些原本如同沸水般細微波動的扭曲景象,瞬間變得狂暴無比,好似地獄岩漿在其中翻滾咆哮!鏡框上那些如同活體般不斷細微蠕動的黑色枝椏,如同被賦予了瘋狂的生命意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地生長、延伸、虯結,化作無數貪婪而猙獰的黑暗觸手,深深地刺入下方祭壇的骨骸與碎片之中,發出令人牙酸的“嗤嗤”聲響。
    更為駭人、令人頭皮發麻的是,隨著那汙穢血月光輝的持續灌注與鏡靈那龐大邪力的牽引,鏡域核心周圍那本就極不穩定的虛空,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麵,劇烈蕩漾起來,憑空浮現出數十個模糊搖曳、如同垂死水母般的光影泡泡。這些詭異的光影之中,赫然清晰無比地映照出王府各處院落的實時情景——二姨太林氏、六姨太,以及其他幾位早已心智淪喪、形同傀儡的妾室,她們如同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提線木偶,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地僵立在各自庭院中央,無一例外地仰望著天際那輪妖異的血月。而在她們每一個人的身後,都拖曳著一道極其黯淡、仿佛風中殘燭、輪廓與本體一致卻呈現出半透明狀的虛影——那是她們被鏡魘之力強行抽取、已然瀕臨徹底枯竭湮滅的鏡像本源!
    這些代表著一個個鮮活存在最後痕跡的黯淡虛影,如同被無數根無形的、燃燒著血焰的鎖鏈死死纏繞、拖拽,發出唯有靈魂層麵才能感知到的、充滿了極致痛苦與不甘的無聲尖嘯,徒勞地掙紮著,卻被一股蠻橫、冰冷、不容抗拒的規則力量,硬生生地從她們那早已空洞的軀殼中剝離出來!它們化作一道道細微的、色彩各異卻無一例外被蒙上那不祥血色的能量流光,如同歸巢的毒蜂,跨越了現實與鏡域的壁壘,瘋狂地、前仆後繼地湧入那麵如同饕餮巨口般劇烈沸騰的“本源之鏡”中!
    “不!住手!放開我阿姐!”周婉清目眥欲裂,瞳孔中被那血光映照得一片猩紅。她死死盯著其中一個光影泡泡,裏麵屬於她姐姐周婉玉的那道頑強殘魂虛影,正在血色的侵蝕與剝離下劇烈地扭曲、變形、淡化,發出隻有與她血脈相連的周婉清才能清晰感受到的、充滿了刻骨怨毒與無盡痛苦的靈魂尖嘯。她體內那點微薄的法力因極致的憤怒而失控般躁動,不顧一切地就要如同撲火飛蛾般衝上前去。
    “阻止它!攻擊祭壇基座!切斷能量輸送的節點!”顧青瓷強壓下因血月邪力侵蝕而劇烈翻騰的氣血,喉頭一甜,硬生生將湧上的腥鹹咽下,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厲聲喝道。與此同時,他雙手疾如閃電般在胸前結印,指尖牽引著體內殘存不多的純陽真氣,數張早已準備好的、以自身精血繪製的紫色雷罡符籙瞬間被激發,符紙無風自燃,化作數道兒臂粗細、纏繞著刺目電蛇的紫色雷霆,如同掙脫枷鎖的怒龍,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撕裂粘稠的空氣,悍然射向那骨骸祭壇最為關鍵的幾個支撐節點!
    鐵昆侖更是一聲如同荒古凶獸般的暴吼,古銅色的臉龐因極致的力量催穀而漲得通紅,脖頸處青筋虯結如蚯蚓。他手中那柄傳承自鏡像獵人一脈的奇異短刃,仿佛感應到了主人決死的意誌,刃身上流淌的淡金色破邪光暈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爆發出來,將他整個人渲染得如同降臨凡間的金色戰神!他腳下猛地一踏,那蠕動的暗紅肉膜被踩得深深凹陷,身形化作一道撕裂血幕的金色閃電,以最為蠻橫、最為一往無前的姿態,直撲祭壇頂端那麵正在瘋狂吞噬著無數鏡像本源的本源之鏡!他深知,唯有徹底摧毀這萬惡之源,才能從根本上終結這場邪惡的獻祭!
    然而,早已與這片鏡域核心融為一體的鏡靈與大夫人(本體),豈會坐視他們破壞這籌備了不知多少歲月、關乎其最終降臨的儀式?
    “卑微的螻蟻……安敢阻我通天之路!”鏡靈發出一聲尖銳得仿佛能刺穿耳膜的厲嘯,周身那翻滾不休的濃稠黑霧猛然如同被投入烈焰的油鍋般炸裂開來!無數條更加粗壯、猙獰的、完全由最精純的陰影能量與世間至深怨念凝聚而成的觸手,如同神話中深海巨怪克拉肯的腕足,鋪天蓋地、帶著毀滅一切的氣息,向著顧青瓷和鐵昆侖抽打、纏繞、穿刺而去!那些觸手舞動之間,連被血月邪力浸染得異常堅固的空間壁壘,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如同玻璃即將碎裂般的刺耳扭曲聲響。
    而那一直麵無表情、如同精致人偶般靜立不動的大夫人(本體),此刻也終於被觸動了核心的指令。她那雙空洞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殺人兵器般,瞬間鎖定了氣息正在與周影力量深度融合、試圖突破封鎖的周綰君。她抬起一隻保養得宜、白皙修長卻毫無人類血色與溫度的手,五指如同彈奏死亡樂章般微微張開。刹那間,周綰君隻覺得周遭的空氣不再是空氣,而是瞬間凝固成了萬載玄冰!一股冰冷徹骨、帶著強烈鏡麵反射與扭曲特性的詭異力場,從四麵八方向她擠壓、包裹而來,仿佛要將她生生封入一塊巨大無比、毫無縫隙的透明水晶之中,永世沉淪!這是鏡魘對現實物理規則與能量法則的絕對扭曲與霸道掌控!
    “小姐!”冬梅發出一聲帶著哭腔的驚叫,她雖不通高深術法,但看到周綰君身陷那肉眼可見的、泛著冰冷光澤的無形禁錮之中,臉上血色盡褪,她想也不想,幾乎是憑借著守護的本能,從懷中貼身內袋裏掏出那枚一直被她用體溫焐熱的、周綰君生父周明遠留下的羊脂玉佩。她將玉佩死死攥在掌心,一股微弱卻異常堅韌、純淨的暖意,如同寒冬裏最後的一點星火,自玉佩中緩緩流淌而出,她閉上眼,將這源自父輩的守護信念與自身全部的祈願,化作一股純粹至極的精神力量,不顧一切地投向周綰君所在的方向。
    周婉清則已然被仇恨與目睹姐姐殘魂受難的痛苦灼燒得近乎瘋狂,她猩紅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離自己最近的一條如同巨蟒般搏動著的、由暗紅色肉膜和凸起黑色血管紋路構成的、正源源不斷向祭壇輸送汙穢能量的“地脈”。她手中寒光一閃,多了一柄不知何時藏於袖中、刃口閃爍著淬毒般幽藍光芒的短匕,如同絕望的母獸,發出一聲泣血的嘶鳴,合身撲上,將全身的重量與恨意都灌注於這一擊,狠狠地向那條搏動著的血管中樞紮去!
    戰鬥,在血月光芒攀升至頂點的刹那,全麵爆發,其慘烈程度,遠超之前任何一次交鋒!
    顧青瓷引動的紫色雷龍與那漫天揮舞的陰影觸手猛烈碰撞,爆發出連綿不絕、震耳欲聾的能量轟鳴,刺目的電光與吞噬光線的黑氣瘋狂交織、湮滅,逸散出的能量亂流如同鋒利的刀刃,將周圍蠕動的肉膜切割得支離破碎。他身形如鬼魅,腳踏玄奧步法,在有限的空間內不斷騰挪閃避,試圖避開觸手主力的追擊,尋找那稍縱即逝的攻擊祭壇節點的機會。然而,鏡靈的力量在血月那近乎無限的邪力加持下,已然膨脹到一個令人絕望的程度,那陰影觸手仿佛無窮無盡,再生速度極快,如同附骨之疽,將他所有的閃避空間死死封住,令他每一次呼吸都險象環生。
    鐵昆侖勇猛依舊,金色刀芒縱橫劈斬,所過之處,陰影觸手如同熱刀切牛油般紛紛斷裂、消散,發出“嗤嗤”的腐蝕聲響。但他每向前艱難地踏出一步,都要麵對數倍於前的觸手瘋狂反撲,這些觸手不僅力量巨大,更蘊含著侵蝕心智的怨毒低語,極大地消耗著他本已不多的真氣與頑強支撐的意誌力。他與那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遠在天涯的本源之鏡之間,始終橫亙著一道由無數舞動觸手構成的、難以逾越的死亡屏障。
    周綰君身處大夫人那冰冷詭異的鏡麵力場核心,感覺如同深陷於萬丈冰淵之下的琥珀之中,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心力,周身那無形的、光滑而堅硬的鏡麵力量,不僅禁錮著她的身體,更在不斷折射、分散、消解著她與周影合力催動的鏡心之力。她死死咬住下唇,殷紅的血珠滲出,染紅了蒼白的唇瓣,那刺痛感讓她保持著最後的清醒。她將意識徹底沉入識海深處,放棄了對身體的部分控製,與周影那股清冷而磅礴的力量進行著前所未有的深度結合與共鳴。一股仿佛源自太初之冰的、古老而威嚴的氣息,自她靈魂本源中被艱難地引導出來,強行在那絕對禁錮的鏡域力場中,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頑強地撐開了一小片屬於她自己的、不斷明滅閃爍的領域光暈,艱難地抵抗著那無孔不入的冰冷侵蝕。
    冬梅那源自玉佩與純粹信念的精神支援,雖然微弱得如同螢火,在此刻卻顯得彌足珍貴,那一點溫暖的星火,幫助周綰君在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冰冷力場中,死死守住了靈台最後一方不被汙染的清明淨土。
    周婉清的亡命一擊,成功地將那淬毒短匕深深刺入了“地脈”最為粗壯的血管中樞!暗紅色的、如同腐敗膿血般粘稠腥臭的液體,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猛地噴濺而出,濺了她滿頭滿臉!那條被刺中的地脈如同遭受重創的巨蟒,劇烈地、痛苦萬分地抽搐、痙攣起來,其向祭壇輸送能量的光芒明顯黯淡、遲滯了一瞬!然而,她的成功也立刻招致了毀滅性的反擊!數條原本攻向鐵昆侖的陰影觸手,如同擁有獨立意誌般,瞬間調轉方向,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向她狠狠抽來!周婉清奮力揮動短匕格擋,匕首與觸手碰撞發出金鐵交擊之聲,火星四濺,但她本身修為實在有限,加之早已心力交瘁,不過勉強擋開兩條,便被第三條最為粗壯的觸手如同鞭子般狠狠抽中背心!
    “噗——!”
    一大口滾燙的鮮血從她口中狂噴而出,身體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向前撲飛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冰冷粘膩的肉膜上,手中的短匕也脫手飛出,不知滾落何處。她掙紮著想要爬起,卻隻覺得渾身骨頭仿佛都碎了,劇痛與無力感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就在這混亂、慘烈到了極致的危急關頭,一個所有人都未曾預料到的、狼狽不堪的身影,連滾帶爬、失魂落魄地闖入了這片如同煉獄般的鏡域核心——竟是王老爺!
    他此刻的模樣早已不複往日朝廷命官的威嚴,官袍被撕裂多處,沾滿了不知是泥濘還是幹涸的血跡,頭上的發冠歪斜欲墜,幾縷花白的頭發散亂地貼在冷汗涔涔的額角。臉上那曾經對權力巔峰的狂熱期待與貪婪,早已被一種極度的、深入骨髓的驚恐與事情脫離掌控後的巨大不甘所取代。他死死地盯著那麵瘋狂吞噬著鏡像本源、氣息每分每秒都在以幾何級數恐怖攀升的本源之鏡,眼中閃爍著最後一絲瘋狂的、鋌而走險的貪婪光芒,又惶懼地掃過正在與鏡靈、大夫人激戰的眾人,一個荒謬而致命的念頭在他瀕臨崩潰的腦海中形成。
    “力量……無上的力量!這一切本該是我的!是我應得的!”他嘶啞地低吼著,聲音因恐懼而變形。竟趁著鏡靈絕大部分注意力被悍不畏死的顧青瓷和鐵昆侖牢牢吸引,大夫人(本體)又在全力壓製周綰君的千載難逢的間隙,如同陰溝裏竄出的老鼠,憑借著對氣息微弱的隱匿,鬼鬼祟祟地、卻又速度極快地撲向了那座散發著不祥光芒的祭壇!他伸出那雙因激動和恐懼而劇烈顫抖的手,手上甚至縈繞起一絲微弱的、他私下偷學的粗淺鏡術光芒,妄圖繞過鏡靈的控製,直接攫取本源之鏡中那澎湃湧動、令他垂涎欲滴的邪惡力量!
    “愚蠢……而可悲的……凡人……”鏡靈甚至沒有回頭,隻是從那翻滾的黑霧中,發出一聲冰冷到了極致、充滿了無盡鄙夷與嘲弄的嗤笑,仿佛在評價一隻試圖撼動大樹的蜉蝣。
    就在王老爺那布滿貪欲的雙手,即將觸碰到那如同沸騰血池般的鏡麵的刹那,異變陡生!鏡中那無數掙紮、哀嚎、扭曲的靈魂虛影,仿佛瞬間找到了一個可以宣泄無盡痛苦與怨毒的出口,猛地匯聚、壓縮成一股凝實如墨汁、散發著滔天怨念的黑色洪流,如同決堤的冥河之水,順著他的手臂,逆流而上,瘋狂地湧入他的體內!
    “啊——!!!”
    一聲淒厲到超越了人類音域極限、充滿了極致痛苦與無盡恐懼的慘叫,從王老爺的喉嚨裏迸發出來,撕破了戰場的喧囂!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僵硬、冰冷,皮膚失去了所有血色與彈性,呈現出一種死寂的灰白,並且迅速變得透明起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他透明的皮膚之下,無數細密的、如同被重錘擊打的琉璃般的裂紋,由內而外、迅速地浮現、蔓延,瞬間布滿了他的全身!他臉上那驚恐萬狀、貪婪尚未完全褪去的神情,如同最精湛的匠人雕刻一般,被永恒地凝固在了那張正在失去一切生機的臉上。整個人,不過彈指之間,便已化作一尊栩栩如生、卻散發著死亡與絕望氣息的、姿態扭曲怪異的玻璃雕像!
    下一刻,這尊凝聚了野心與背叛最終結局的玻璃雕像,如同承受不住內部那洶湧的怨念與外部空間的壓力,發出一連串密集而清脆的“哢嚓、哢嚓”聲響,轟然爆碎!化作無數晶瑩剔透、卻又折射著妖異血光的細小碎片,如同一場淒美的死亡之雨,四散紛飛,最終無聲無息地湮滅、溶解在下方程暗紅色、兀自蠕動不休的肉膜之中,連一絲一毫曾經存在過的痕跡,都未曾留下。
    這個汲汲營營半生、出賣靈魂與至親、妄圖借助邪神之力登臨權力之巔的懦夫與野心家,最終以這種極具象征意味的、可笑而可悲的方式,迎來了他罪有應得的終局,化作了鏡域核心微不足道的一縷養料。
    王老爺的瞬間湮滅,並未給這慘烈的戰局帶來絲毫的轉機。相反,鏡靈的力量在血月邪光與源源不斷匯入的鏡像本源雙重支撐下,變得越發深不可測,恐怖絕倫。那些陰影觸手的攻擊變得更加狂暴、迅疾,角度也越發刁鑽狠毒。顧青瓷咬牙祭出的最後幾張保命用的、繪製著玄奧星辰圖案的古老符籙,在數條觸手的合力衝擊下,甚至連光芒都未能完全綻放,便如同脆弱的紙片般紛紛化為漫天飄飛的靈氣齏粉!他本人更是被一條如同毒蟒般突兀從地下刺出的觸手,狠狠掃中胸口!
    “噗!”
    又是一口滾燙的鮮血噴出,其中甚至夾雜著些許內髒的碎片!顧青瓷的身體如同破敗的棉絮般倒飛出去,重重砸在肉膜上,彈動了幾下,便徹底失去了動靜,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鐵昆侖亦已是強弩之末,原本煌煌如日的金色刀芒此刻黯淡得如同螢火,他身上增添了數道深可見骨、被陰影能量腐蝕得滋滋作響的恐怖傷口,滾燙的鮮血幾乎將他染成一個血人,每一步踏出,都會在肉膜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血色腳印。但他那雙虎目依舊圓睜,燃燒著不屈的戰意,如同亙古存在的礁石,死死釘在祭壇前方,用自己殘存的生命與意誌,為身後或許存在的最後一絲希望,爭取著那微不足道的時間。
    周婉清重傷倒地,意識在劇痛與絕望中浮沉,連抬起一根手指都變得無比困難。冬梅連滾帶爬地衝到昏迷的顧青瓷身邊,徒勞地試圖用自己單薄的身軀護住他,淚水混合著臉上的血汙,肆意橫流。
    周綰君依舊在與大夫人的鏡麵力場進行著殊死的拉鋸戰,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本源之鏡中那個被召喚的、難以名狀的“存在”,在吸收了海量的鏡像本源之後,其掙紮與撞擊的力量呈指數級增長!鏡麵上那一道道如同蛛網般蔓延的裂痕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深邃,仿佛下一刹那,那鏡麵之後的東西就要徹底撕裂這最後的屏障,降臨於此世!一旦讓它成功,所有的一切,現實、鏡界、乃至所有的存在,都將被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絕望,如同冰冷徹骨的冥河之水,帶著死亡的氣息,淹沒了在場每一個尚存意識的人的心田。
    就在這萬籟俱寂、仿佛連時間都已凝固的至暗時刻,一直被周綰君用於對抗大夫人領域壓製、屬於周影的那股清冷本源力量,忽然變得異常活躍、躁動起來,並且散發出一種……仿佛恒星隕滅前、燃燒一切的灼熱與決絕!
    “綰君……”周影的聲音在周綰君腦海深處響起,不再是往日的平靜、哀傷或疏離,而是帶著一種焚盡靈魂、透支存在的、無比慘烈的決絕,仿佛每一個字都在燃燒著她自身的存在根基,“我將我剩餘的所有……一切……記憶、力量、乃至存在的烙印……都給你……燃燒殆盡……趁現在……這是……最後的機會!”
    不等周綰君從那巨大的震驚與悲慟中反應過來,一股遠超她想象極限、仿佛能開天辟地、又仿佛能令萬物歸墟的龐大力量,如同沉睡了億萬載的星核驟然爆發,猛地從她意識最深處、從她與周影那神秘聯結的源頭,轟然迸發出來!這股力量純淨到了極致,古老蒼茫到了極致,帶著一種淩駕於法則之上的威嚴,卻又充滿了自我獻祭、自我毀滅的、令人心膽俱裂的慘烈氣息!
    “轟——!”
    周綰君周身那被大夫人領域死死壓製的清冷光暈,如同被注入了創世之火,驟然以前所未有的亮度與強度爆發出來!那光芒清冷而熾烈,仿佛能淨化一切汙穢,甚至暫時將那無處不在的、令人作嘔的血色月光都逼退了幾分!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成了一個即將被撐爆的容器,每一寸經脈、每一個竅穴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與撕裂般的劇痛,但與之對應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仿佛舉手投足間便能引動規則、執掌生死的絕對強大感!
    她猛地抬起頭,原本清澈靈動的雙眸之中,此刻被一種如同萬古冰川般蒼茫、冰冷、不帶絲毫人類情感的意蘊所取代。她甚至不需要任何結印或咒語,隻是對著大夫人(本體)所在的方向,看似隨意地、輕描淡寫地虛虛一按。
    “哢嚓——嚓——!!!”
    仿佛整個鏡域核心的空間都被這一按之力所撼動!一聲清晰無比、如同萬丈冰原徹底崩裂的巨響炸開!大夫人(本體)那完美無瑕、如同瓷玉雕琢而成的臉龐上,應聲浮現出無數道細密而深刻的裂痕,迅速蔓延至她的全身!她周身的那個冰冷、堅固的鏡麵力場,如同被重錘擊中的琉璃,瞬間土崩瓦解,化作漫天飛舞的、閃爍著冰冷光澤的能量碎片!她本人則發出一聲充滿了驚怒與難以置信的、非人的尖銳嘶鳴,身形不受控製地踉蹌著向後倒退,每退一步,身上便有細小的鏡片碎片剝落下來。
    與此同時,周綰君(或者說,此刻被周影燃燒自我所化的力量暫時主導的周綰君)那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的目光,轉向了那仍在漫天揮舞、肆虐的陰影觸手以及那座散發著不祥波動的祭壇。她並指如劍,指尖之上,一點凝練到了極致、仿佛壓縮了整片星空、能切割概念本身存在的清冷光束,無聲無息地凝聚,隨即迸發而出,如同九天銀河傾瀉而下的一縷精華,精準而冷酷地劃過虛空!
    光束所過之處,空間仿佛都被凍結、然後被無聲地切開!那些猙獰咆哮的陰影觸手,如同遇到了克星中的克星,連掙紮都來不及,便在接觸到光束的瞬間,如同陽光下的殘雪般,無聲無息地消融、湮滅、化為最原始的虛無!光束其勢未衰,如同審判之矛,狠狠地、毫無花哨地撞擊在本源之鏡前方那道由鏡靈本源邪力構築的、堅不可摧的能量屏障之上!
    “BOOM——!!!!”
    一聲遠比之前任何一次碰撞都要沉悶、都要震撼靈魂的巨響爆發開來!那道集合了鏡靈與血月之力的強大屏障,如同被巨神擲出的山峰砸中,劇烈無比地震蕩、扭曲起來,表麵瞬間布滿了密密麻麻、如同蛛網般的裂痕,發出了令人牙酸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破碎的呻吟!整個祭壇都隨之劇烈地搖晃了一下,那瘋狂吞噬鏡像本源的過程,被這股突如其來的、蠻橫無比的力量強行中斷、出現了刹那的凝滯!
    這石破天驚、逆轉乾坤的一擊,如同在絕望的黑暗中點燃了燎原的星火,瞬間改變了整個戰場的態勢!
    鏡靈發出一聲混合著驚駭、暴怒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的咆哮,它顯然完全沒有料到,這個一直被它視為螻蟻、視為關鍵祭品的少女體內,竟然還隱藏著如此恐怖、如此決絕、甚至能威脅到它根本的力量!它不得不立刻收回幾乎所有分散的力量,那漫天舞動的陰影觸手瞬間收縮,如同歸巢的毒蛇,全力回防,拚命地穩固那岌岌可危的祭壇和劇烈波動的本源之鏡。
    壓力驟減的鐵昆侖,豈會放過這用同伴生命換來的、稍縱即逝的寶貴機會?他發出一聲如同受傷猛虎般的、充滿了悲憤與決死的怒吼,將殘存的所有真氣、意誌、乃至生命潛能都灌注於手中的短刃之上,那黯淡的金芒再次倔強地亮起,雖然不複之前耀眼,卻多了一股慘烈的氣息,他再次化作一道一往無前的流光,悍然撲向那裂紋遍布的祭壇!顧青瓷在昏迷中似乎也感應到了這絕境中的生機,手指微微抽動了一下,一縷微弱得幾乎看不見的法訣靈光,如同回光返照般,射向鏡靈本體,進行著最後的、微不足道的幹擾。
    周綰君(周影)在發出那驚天一擊之後,身形劇烈地晃動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金紙,沒有一絲血色,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擊中隨之蒸發。周影那燃燒自我換來的、如同流星般璀璨而短暫的力量,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衰退、消散。但她(他)的那雙冰冷的、蒼茫的眼眸之中,那份決絕與堅定卻未有絲毫動搖。沒有任何遲疑,她(他)強忍著那仿佛靈魂都被撕裂的劇痛與無盡的虛弱感,一步踏出,腳下那蠕動的肉膜仿佛都被這一步蘊含的意誌所凍結!她(他)的身影化作一道燃燒著最後生命光焰的流星,義無反顧地、直射那麵裂紋遍布、如同瀕死心髒般劇烈抽搐沸騰的本源之鏡!
    她的手,帶著最後凝聚的、融合了她自身全部意誌與周影殘存所有力量、記憶、乃至存在烙印的、耀眼到極致的光芒,如同普羅米修斯盜取的天火,狠狠地、決絕地抓向那不斷波動、仿佛隨時會徹底爆裂的暗銀色鏡麵!她要趁這鏡靈力量被牽製、屏障瀕臨破碎、儀式被強行中斷的千載良機,將這萬惡之源、這連接著無盡深淵的“門”,徹底地封印、永絕後患!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那凝聚了所有希望與犧牲的光芒,即將真正觸碰到那冰冷邪惡鏡麵的前一刻,鏡靈那因力量回收而略顯凝實的、扭曲的麵容之上,非但沒有流露出絲毫計劃被打亂的驚慌與恐懼,反而露出了一個極其詭異、充滿了惡毒、嘲弄與一種……仿佛期待已久般的、令人骨髓發冷的狂笑!
    “沒用的!愚蠢而可憐的東西!”鏡靈的聲音如同億萬個世界同時破碎的混合噪音,尖銳、嘈雜、帶著侵蝕一切理性的瘋狂,狠狠地鑿入在場每一個人的靈魂最深處,“儀式已成大半!‘門’的枷鎖已然鬆動!你以為……封印了這麵可憐的鏡子,就能終結這一切嗎?就能拯救你那可悲的世界嗎?”
    周綰君那傾注了全部力量與意誌、即將按下那決定性封印的手,因這充滿了不祥與顛覆性意味的狂語,而難以自製地、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動作出現了致命的凝滯。
    鏡靈的笑聲更加猖獗、更加肆無忌憚,它伸出一隻完全由最深邃的黑暗與破碎鏡光構成的、指向周綰君的手,聲音中充滿了那種將獵物玩弄於股掌之上、欣賞其最終絕望的、極致的惡意:
    “看看鏡子裏吧!用你那雙被蒙蔽的眼睛,好好看清楚!你看不見嗎?!”
    “你封印了我,就等於親手扼殺了你在這冰冷世間最後的……血脈相連的‘親人’!”
    “你以為一直陪伴你的‘周影’……究竟是什麽?!她是我最完美的造物?還是你無意中誕生的鏡像?!”
    “不!她是鑰匙!是囚徒!是維係這扇‘門’不至於徹底洞開的最後一道‘鎖’!同時……也是門後那位無上存在……得以精準定位、降臨此世的……最後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坐標’!”
    “毀了我,就是毀了她存在的根基!就是為你那早已化為枯骨的父親,親手獻上你最後的……血親!完成這場血月祭儀……最後、也是最諷刺的……獻祭!!”
    周綰君如遭萬雷轟頂,渾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間被徹底凍結、凝固,那凝聚了所有希望、犧牲與決絕的光芒,在她僵直的指尖劇烈地閃爍、明滅,仿佛隨時都會潰散。那隻距離那沸騰鏡麵僅有一寸之遙、承載了所有重量的手,再也無法按下分毫。
    她的瞳孔劇烈收縮,倒映著鏡靈那瘋狂、惡毒而扭曲的笑容,以及……那麵劇烈波動的本源之鏡深處,除了無數掙紮咆哮的靈魂虛影外,在那最核心、最幽暗的地方,隱約浮現出的、一張與她有著驚人相似度、卻籠罩著無盡歲月滄桑、充滿了深邃哀傷與疲憊的……清晰而真實的女子麵容。
    那張臉……那是……
    周影……真正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