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夢境的連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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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十一點,刑警支隊地下三層的特殊分析室。
這裏比白天更加寂靜,隻有服務器機櫃指示燈規律的閃爍和空調係統低沉的送風聲。中央的分析台被臨時改造成了簡易的“工作床”,王靜躺在上麵,身上連接著多導生理記錄儀——監測心率、腦電、皮膚電反應。她緊閉雙眼,眉頭微蹙,在藥物輔助下已經進入淺睡眠狀態,但儀器屏幕上不時跳動的波形顯示她睡得並不安穩。
蘭芷汐站在監控台前,神情專注地觀察著各項數據。她換上了一身便於活動的深色便裝,長發束成利落的馬尾,少了幾分白日的溫婉,多了幾分幹練與銳利。手邊的屏幕上,除了王靜的生理數據,還有薑墨的同步監測界麵。
薑墨坐在分析台旁的一張特製靠椅上,這椅子能調節角度,提供一定支撐,方便他進入深度放鬆狀態。他同樣閉著雙眼,呼吸平穩悠長,正在進行入夢前的最後準備——調整自身意識頻率,尋找與王靜夢境波動的“共鳴點”。
“王靜的δ波和θ波出現間歇性異常活躍,伴有快速眼動,符合進入夢境或噩夢的特征。”蘭芷汐的聲音平穩地傳來,如同導航員,“皮膚電導率升高,心率波動加劇……她很可能正在接近或已經進入那個‘星光遊樂園’的夢境場景。”
“收到。”薑墨的回應簡短。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左眼和內在感知上。他能“感覺”到不遠處王靜意識散發的恐懼波動,那灰黑色霧氣的核心,正有一絲絲熟悉的、冰冷粘稠的湛藍色能量在隱隱脈動,如同夢魘的心髒。這就是“路標”。
“蘭醫生,”薑墨沒有睜眼,聲音低沉,“接下來我會嚐試‘連接’。我的生理指標可能會出現短暫波動,意識層麵的活動會增強。如果我的腦電波出現異常高頻振蕩,或者呼吸、心率超過安全閾值超過三十秒,我需要你立刻用我們約定好的方式——右耳後頸部輕微痛覺刺激,配合呼喚我的名字——進行幹預,嚐試將我喚醒。”
“明白。安全協議已確認。”蘭芷汐點頭,手指輕輕放在一個帶有微量電流刺激功能的貼片控製器上,目光緊緊鎖住屬於薑墨的監控屏幕。“我會全程監控。你……小心。”
最後兩個字很輕,卻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薑墨沒有再回應。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將最後的雜念摒棄。
“瞑瞳”,開啟。
這一次,並非被動的“靈視”觀察,而是主動的、定向的“意識投射”。他將精神力如同探照燈般聚焦,左眼深處銀藍色的光芒無聲流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邃、凝實。他不再僅僅“看”王靜的意識波動,而是嚐試將自身一絲細微的意識“觸須”,調整到與那恐懼波動中湛藍絲線相近的頻率,小心翼翼地、如同進行精密手術般,朝著王靜的意識邊界“貼”了上去。
嗡——
一種奇異的共鳴感傳來,仿佛兩顆不同頻率的音叉在某種外力下被調整到了諧振點。薑墨感覺自己的意識輕微地“晃動”了一下,像是站在一艘即將離岸的船上。
他“看”到了——不,是感知到了一片模糊的、不斷扭曲變形的景象碎片:鏽蝕的鐵門、昏黃的天空、破碎的彩燈……這些來自王靜夢境的片段,如同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麵,斷斷續續地湧入他的感知。
還不夠。這隻是邊緣的“噪聲”。他需要更深入,需要找到那個穩定的“入口”。
薑墨集中精神,模仿著那湛藍色能量的“質感”——冰冷、粘稠、充滿絕望的吸引力。這感覺令人作嘔,但他必須與之共鳴,才能騙過夢境本身的“防禦機製”,或者說是那個編織噩夢的存在的“識別係統”。
漸漸地,他感知中那些破碎的畫麵開始變得連貫、穩定。昏黃的天空凝固下來,鐵門的鏽跡觸手可及,腐爛的甜膩氣味仿佛鑽入了鼻腔(盡管他的物理身體並未真正聞到)。他感覺自己正在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朝著那片荒誕而恐怖的光景下沉。
“薑墨,你的α波和β波比例正在快速變化,γ波出現異常峰……”蘭芷汐的聲音透過耳麥傳來,帶著一絲緊繃,“意識活動強度急劇上升,已超出常規清醒或夢境範圍。生理指標尚在安全閾值內。你感覺如何?”
“……正在接入。”薑墨的聲音通過內部通訊傳出,顯得有些飄忽和遙遠,“通道……比預想的穩固。我看到了遊樂園的輪廓。準備深入。”
蘭芷汐看著屏幕上那完全不符合任何已知睡眠階段模型的腦電波形,握著控製器的手指微微收緊。科學常識正在被打破,但她選擇相信數據,更相信眼前這個人。
“保持同步呼吸,跟隨我的引導。”蘭芷汐切換了方式,她的聲音變得低沉、平緩,帶著催眠般的韻律,“想象你麵前有一條光亮的通道,通向你要去的地方。你的意識很輕,很安全……現在,向前一步……”
這是心理催眠的技巧,旨在幫助薑墨穩定意識投射,降低潛在的精神排斥。雖然不知道對這種超自然“入夢”有多大作用,但任何可能的輔助都不應放棄。
薑墨依言調整呼吸,跟隨蘭芷汐聲音的節奏。他感覺那股下拉的力量變得更清晰,仿佛有一條冰冷的、由情緒構成的滑道,直通夢境核心。
“我……進去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監控屏幕上,代表薑墨意識活動的曲線猛地躍升至一個前所未有的峰值,隨後又快速回落,維持在一個異常平穩但又明顯高於基礎水平的狀態。而他的身體,則徹底放鬆下來,呼吸變得綿長細微,仿佛進入了最深沉的睡眠。
蘭芷汐立刻看向王靜的監測數據。幾乎在同一時刻,王靜的腦電波也發生了顯著變化,原本混亂的波形中出現了一段與薑墨波形部分諧調的節律,仿佛兩個獨立的意識發生了某種程度的“耦合”。她的身體微微抽搐了一下,眉頭鎖得更緊,恐懼的生理指標再度攀升。
連接,建立了。
蘭芷汐輕輕呼出一口氣,但神情沒有絲毫放鬆。最危險的部分可能才剛剛開始。她如同最警惕的哨兵,守在兩個意識遠行者的身軀旁,目光在兩組監控數據間不斷巡弋,等待著任何異常的風吹草動,準備著隨時履行她“錨點”與“救援者”的職責。
分析室內,隻剩下儀器運行的輕鳴,和一場在現實維度之外、悄然展開的無聲探秘。
而在意識維度的另一端——
薑墨感覺自己在墜落,穿過一層粘稠、冰冷的黑暗。沒有風聲,隻有一種仿佛無數人低語哭泣匯聚成的、令人心煩意亂的背景噪音。
然後,腳下一實。
他“站”在了星光遊樂園鏽蝕的大門前。
意識層麵的觸地感,與現實截然不同。
沒有重力帶來的踏實,更像是一滴墨水暈染進更大一片汙濁的水潭,帶著輕微的排斥與交融的粘滯感。薑墨“站”在鏽蝕的遊樂場大門前,首先確認的是自我的存在邊界——一個由清晰意誌凝聚的、散發著微弱銀藍色光澤的輪廓,在這片昏黃、扭曲的夢境空間中,如同黑夜中唯一的燈塔。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體是半透明的能量態,依稀是現實中的外形,但細節模糊,仿佛隔著一層毛玻璃。他能感覺到左眼處傳來穩定而溫暖的力量流轉,那是“瞑瞳”在這個意識空間的錨點。
然後,他抬起頭,真正審視這個由多人恐懼共同“澆鑄”而成的夢境牢籠。
昏黃的天空壓得很低,沒有雲,也沒有日月星辰,隻有一片均勻的、令人窒息的暗黃色調,仿佛陳年舊報紙被煙熏火燎後的顏色。空氣裏彌漫的氣味複雜得令人作嘔:甜膩的、腐敗的糖漿味;鐵鏽的腥氣;潮濕木頭和黴菌的朽爛氣息;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類似電氣設備過載後的焦糊味。這些氣味並非通過嗅覺器官感知,而是直接作用於意識層麵,更加深刻而擾人。
眼前巨大的鐵門歪斜著,紅色的油漆剝落成猙獰的斑塊,“星光遊樂園”的字樣正如王靜描述,隻剩下殘缺的筆劃。門內,景象更加詭異:旋轉木馬的彩漆斑駁脫落,那些原本憨態可掬的木馬雕像,脖頸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著,空洞的眼眶朝向入口,仿佛在無聲嘶鳴;遠處的摩天輪靜止不動,幾個轎廂的門戶大開,像一張張黑色的大口;售賣亭的招牌字跡模糊,陰影深處似乎有東西在緩慢蠕動。
一切都保持著現實廢墟的大致輪廓,但每一處細節都被恐懼和惡意扭曲、放大,塗抹上了一層超現實主義的噩夢色彩。色彩飽和度異常刺眼,卻又蒙著一層灰敗的濾鏡;靜物仿佛具有生命般的惡意;空間本身似乎在不穩定地微微蠕動,如同活物的內髒壁。
薑墨集中精神,將“靈視”聚焦到更深層。果然,在那些扭曲景象的“背後”,他看到了更多東西。
無數條極其細微、近乎透明的灰黑色“絲線”,如同蛛網般遍布整個夢境空間,它們從遊樂園的各個角落延伸出來,最終都隱隱指向深處——鬼屋的方向。這些絲線散發著微弱的恐懼、絕望、無助的情緒波動,正是從王靜以及那些同樣被困於此夢的受害者意識中抽取、匯聚而來的“養料”。
而在這張龐大的情緒蛛網中,每隔一段距離,就鑲嵌著一小團更加凝實、不斷緩緩旋轉的湛藍色能量“節點”。這些節點冰冷、粘稠,散發出與王靜意識中同源的“惡意引導”氣息。它們像是一個個水泵站,不斷汲取、提純周圍的恐懼情緒,並將某種更加絕望、更加強製性的“指令”反向注入夢境結構,維持著這個夢境的穩定與恐怖基調。
這絕非自然形成的噩夢!這是一個被精心構建、有明確能量回路和功能分區的……意識陷阱!
就在這時,遠處鬼屋方向,隱隱傳來了那走調的、卡帶般的旋轉木馬音樂。斷斷續續,忽高忽低,像垂死者的喘息。
薑墨心中一凜。按照王靜的敘述,這音樂往往是那個“無麵人”出現的前兆。他沒有選擇躲避,反而主動收斂了自身意識散發的光芒,將存在感降至最低,同時調整感知頻率,嚐試融入周圍彌漫的灰黑色恐懼能量中——就像變色龍融入環境。
他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動”。在夢境中,移動並非靠雙腿行走,而是意識的“定位”與“轉移”。他想象自己是一片沒有重量的羽毛,隨著恐懼情緒的流動,悄無聲息地飄向鬼屋方向。
沿途的景象更加荒誕離奇。一個倒塌的冰淇淋車旁,散落的不是蛋筒,而是無數隻幹癟的、塗著彩色指甲油的塑料手指;射擊遊戲的氣球靶子上,印著的不是卡通圖案,而是一張張模糊哭泣的人臉;一條長長的、本該是彩虹色的滑梯,內壁布滿了不斷開合的、細小的嘴巴,發出窸窸窣窣的囈語……
這些景象並非單純為了嚇人。薑墨能感覺到,每一個扭曲的造物,都在持續散發著微弱的恐懼波動,為這個夢境空間提供著能量。它們是被“製造”出來的恐怖元件。
越靠近鬼屋,那種冰冷的湛藍色能量就越發濃鬱,灰黑色的恐懼絲線也越發密集,幾乎織成了一張令人窒息的網。空氣(或者說意識介質)中彌漫的絕望感幾乎凝成實質,讓薑墨這具意識體都感到陣陣寒意和壓抑。
鬼屋的外觀是一座歪斜的、模仿中世紀城堡的建築,外牆塗著可笑的慘白色和紫色,但此刻塗料大片剝落,露出下麵黑褐色的、仿佛血肉凝結的底層。入口處那個著名的小醜雕像基座還在,但雕像本身……不見了。
就在薑墨將注意力集中到空蕩蕩的基座時——
一種被窺視的感覺,如同冰水陡然澆在後頸!
他猛地“轉身”(意識層麵的轉向)。
就在他身後不遠處,旋轉木馬區域的陰影裏,一個身影靜靜地“站”著。
高大的,穿著褪色、肮髒、綴滿可笑絨球的小醜服。身軀微微佝僂,雙手垂在身側,手指蒼白細長。
而他的臉上……空無一物。不是黑暗,不是模糊,就是一片平滑的、沒有任何起伏的空白,像尚未繪製五官的石膏麵具。然而,從那“空無”之中,卻投射出兩道無比實質的、充滿惡意和饑渴的“視線”,死死地鎖定了薑墨這具闖入的意識體!
無麵人!
它發現了薑墨!盡管薑墨已經極力隱藏,但這夢境的主宰者,或者說看守者,顯然對這片意識空間有著絕對的掌控力!
沒有聲音,沒有預兆。
那無麵人動了。它沒有邁步,整個身體如同鬼魅般平滑地向前“滑”來,速度不快,但帶著一種無法躲避的、規則般的壓迫感。它所過之處,夢境的色彩仿佛被汲取,變得更加灰敗;那些灰黑色的恐懼絲線興奮地顫動,向它匯聚;而那些湛藍色的能量節點,則發出更明亮、更冰冷的光。
它在吸收這個空間的能量,同時,它本身就是這個空間最大的恐怖源頭與規則化身!
薑墨的心沉了下去。直接對抗?在這個對方擁有主場優勢、能量幾乎無窮無盡的夢境裏,絕非明智之舉。他的目的是探查,是找到源頭,不是在這裏與一個噩夢具象體打一場勝負未知的意識戰。
跑!
這個念頭升起的瞬間,薑墨的意識體驟然爆發出銀藍色的光芒,不再掩飾,像一道逆行的流星,朝著遠離鬼屋、摩天輪的方向疾馳!
幾乎同時,那無麵人空白臉上的“凝視”陡然變得尖銳!一股強大的、冰冷的吸力從後方傳來,試圖拖拽住薑墨。整個夢境的景象也開始加速扭曲、蠕動,仿佛整個空間都在協助追捕這個入侵者!
破敗的攤位自動傾倒阻攔,地麵泛起粘稠的黑色泥沼,空氣中響起尖銳的、無數人疊加的竊笑和嗚咽聲!
薑墨將意識速度提升到極限,左眼的力量全力輸出,在身後布下一層又一層薄弱但堅韌的“意識屏障”,延緩那吸力和空間束縛。他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魚,在粘稠的惡意與恐懼中艱難穿行。
必須找到這個夢境的“破綻”,或者……那個將噩夢“編織”並投射而來的真正源頭!無麵人隻是表象,是守衛。核心一定藏在更深、更隱蔽的地方!
他的目光飛速掃過四周扭曲的景象,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分析著所有能量流動的規律。那些灰黑色絲線的源頭……那些湛藍色節點的分布……恐懼最濃鬱的方向……
突然,他注意到一個細節:雖然整個夢境都在試圖阻礙他,但摩天輪下方那片區域,能量的擾動似乎最為“劇烈”和“混亂”,仿佛那裏是多個能量流交匯衝突的節點,而非像其他地方那樣井然有序地受無麵人操控。
王靜的夢境總是在摩天輪下被迫近、嚇醒。那裏是夢境的“終點”,會不會也是某個……“起點”或“裂縫”?
賭一把!
薑墨猛地改變方向,不再試圖逃離遊樂園範圍(那可能根本不存在邊界),而是朝著那巨大的、靜止的摩天輪衝去!
身後,無麵人滑行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絲,那空白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類似“憤怒”的情緒漣漪。整個夢境的壓迫感驟增,仿佛天穹都在向下壓塌!
薑墨不管不顧,將全部力量用於衝刺和突破前方的空間阻滯。他能感覺到,現實世界中,自己的身體可能正承受著巨大的負荷,蘭芷汐一定在緊張地監控著。
近了!摩天輪巨大的鋼鐵骨架就在眼前,投下沉重的陰影。下方是空曠的水泥地,散落著一些破碎的燈泡和紙屑。
就在薑墨的意識體即將衝入那片陰影的瞬間——
異變陡生!
摩天輪其中一個靜止的轎廂,門內原本的黑暗突然如同活物般翻滾起來!一股遠比無麵人身上更加古老、更加深沉、更加絕望的冰冷氣息,如同沉睡的凶獸睜開了一絲眼縫,轟然彌漫!
與此同時,薑墨左眼深處,那枚來自林振宇、一直沉寂的黑色存儲器內部,某段被加密的、關於“意識能量匯聚點異常反應”的數據碎片,仿佛被同頻觸發,微微震顫了一下!
現實世界,分析室內。
蘭芷汐猛地站起身,瞳孔收縮!
監控屏幕上,薑墨的腦電波瞬間陷入狂暴的、毫無規律的劇烈震蕩,心率飆升突破紅色警戒線,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輕微痙攣!
“薑墨!”她毫不猶豫,立刻按下刺激控製器,同時對著麥克風大聲呼喊,“聽到嗎?薑墨!立刻脫離!回來!”
然而,屏幕上那代表意識連接的異常波形,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更加狂暴,仿佛陷入了某個更深、更可怕的漩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