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悲傷的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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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開槍!”
薑墨的低喝像一道無形的屏障,硬生生止住了幾名特警即將扣下扳機的手指。眼前的前員工——暫且稱他為老吳吧,根據趙誌剛剛剛從對講機裏獲得的初步身份信息——此刻的狀態極其詭異。
他僵直地站著,關節發出不自然的脆響,原本佝僂的背脊挺得筆直,卻更顯得扭曲。那雙渾濁的眼睛裏,湛藍色的冷光如同毒焰般跳動,完全吞噬了之前片刻的茫然與淚光。他的喉嚨裏持續發出“咯咯”的聲響,嘴角歪斜,涎水不受控製地流出,死死盯著薑墨,充滿了被某種程序驅動的、非人的惡意。
但薑墨的“靈視”看得更清楚。那股從廢棄儀器碎片中爆發的湛藍能量,如同強力的精神病毒,正瘋狂侵蝕著老吳本就脆弱不堪的意識防線,試圖將其徹底覆蓋,變成一具隻懂得攻擊和守護此地的傀儡。而在那狂暴的湛藍之下,老吳自身那灰黑色、充滿痛苦的意識核心,正在發出無聲的、絕望的哀鳴。
強攻?用物理手段製服甚至擊斃被控製的老吳,或許是最快消除眼前威脅的方法。但那樣做,等於徹底扼殺了這個悲劇人物最後獲救的可能,也違背了薑墨心底的原則——他見過太多被力量扭曲的悲劇,自己也曾是受害者,他更願意相信,暴力很多時候隻是最懶惰的選擇。
“他被那破機器的‘後台進程’劫持了!”薑墨快速對身邊的蘭芷汐和趙誌剛說道,用他們能理解的方式解釋,“物理攻擊沒用,打身體解決不了他腦子裏的‘病毒’。得從‘軟件’層麵下手,把他被覆蓋的‘主程序’救回來!”
“你想怎麽做?”蘭芷汐立刻問,她看到薑墨左眼中的銀藍光芒正在與老吳眼中的湛藍冷光隱隱對抗。
“趁他的意識還沒被完全格式化,我‘切入’進去,找到他的核心記憶區,看看這個‘病毒’的觸發機製和漏洞在哪!順便……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薑墨語速飛快,目光緊鎖著掙紮的老吳,“蘭醫生,我需要你在外麵‘喊話’,用你的方法,持續給他自身的意識發送‘穩定信號’和‘引導指令’,就像之前幫我那樣!給我創造一個可以安全‘登陸’的‘後門’!”
這是一個比之前逆向追蹤信標更加冒險的計劃。直接闖入一個正在被惡意程序攻擊、且本身情緒極不穩定的意識空間,無異於衝進一座正在崩塌且充滿敵意的大廈裏尋找保險箱。
但蘭芷汐幾乎沒有猶豫。“需要什麽頻率的引導?關鍵詞?”她迅速進入狀態,從隨身包裏拿出一個帶有神經反饋功能的便攜式音頻發生器,這東西原本常用於深度心理治療中的催眠輔助。
“頻率貼近他本身的悲傷基調,但注入‘平靜’和‘回憶’的暗示。關鍵詞……用‘小蕊’、‘家’、‘旋轉木馬’這些他剛才反應強烈的詞!”薑墨一邊說,一邊已經開始集中精神,左眼的光芒愈發凝實。他需要精準地把握那狂暴湛藍能量與老吳自身痛苦意識之間稍縱即逝的縫隙。
趙誌剛臉色嚴峻,但他知道這不是他能插手的領域。他果斷下令:“所有人,保護薑墨和蘭醫生!沒有我的命令,絕對不許開火!注意周圍環境,防止其他幹擾!”
訓練有素的隊員們立刻調整陣型,將薑墨和蘭芷汐護在中心,警惕地注視著四周荒蕪的廢墟和那個姿態詭異的老吳。
蘭芷汐戴上耳麥,將音頻發生器的輸出貼片調整到合適的強度,深吸一口氣,開始了她的“引導”。她的聲音透過發生器被轉化,帶著一種奇異的、能夠直接作用於潛意識層的柔和穿透力,混合著特定的舒緩頻率,飄向老吳:
“老吳……你能聽到我嗎?別怕……那些嘈雜的聲音不是你的……想想安靜的時候……想想小蕊最喜歡的旋轉木馬……音樂聲……彩色燈光……她坐在小白馬上,回頭對你笑……”
她的聲音如同暖流,開始滲透那層狂暴的湛藍。老吳掙紮的動作似乎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喉嚨裏的“咯咯”聲減弱了些,眼中瘋狂跳動的藍光也仿佛被一層薄霧稍稍隔開。
就是現在!
薑墨左眼中的銀藍光芒驟然化作一道極其凝練的細線,不再是之前那種對抗性的衝擊,而是如同最靈巧的“嗅探探針”,循著蘭芷汐聲音開辟出的、通往老吳痛苦意識核心的微弱通道,悄無聲息地“潛”了進去!
嗡——
熟悉的意識穿梭感傳來,但這一次的環境更加混亂和危險。
薑墨的感知“落”在了一片光怪陸離、不斷扭曲崩壞的“場景”中。這裏不像星光遊樂園噩夢工廠那般有係統的恐怖架構,而更像是無數記憶碎片、情緒風暴和扭曲感知胡亂堆砌成的、瀕臨崩潰的內心世界。
天空是不斷滴落灰黑色淚水的破布,地麵是碎裂的鏡子,映照出無數個殘缺、哭泣或猙獰的臉。旋轉木馬的音樂走調成哀樂,鬼屋的陰影如同活物般蠕動,空氣中充滿了鐵鏽、消毒水和一種……淡淡的、孩童用的痱子粉的味道。
悲傷、自責、絕望、恐懼……各種負麵情緒如同有形的颶風,在這裏橫衝直撞。而在這些風暴的間隙,一道道湛藍色的、冰冷的數據流般的“鎖鏈”縱橫穿梭,試圖捕捉、固定這些情緒風暴,並將它們導向某個固定的、充滿吞噬感的“出口”——那出口的意象,隱約是一個巨大的、沒有五官的臉部輪廓。
這就是老吳現在的內心世界,一個被自身悲劇壓垮、又被外部惡意程序入侵並試圖“格式化”的絕境。
薑墨凝聚的銀藍意識體在這裏顯得格外渺小,他必須萬分小心,既要避開那些無意識爆發的情緒風暴(被卷進去會很麻煩),又要躲避那些湛藍色的“鎖鏈”(被纏上就可能暴露並觸發更猛烈的攻擊)。
他的目標很明確:找到那些構成這個內心世界“地基”的、最原始、最深刻的核心記憶片段。隻有理解了悲傷的源頭,才能找到解開這個死結的鑰匙。
他像一片羽毛,在意識風暴的間隙飄蕩,左眼的感知放大到極致,捕捉著那些在混亂中偶爾閃現的、相對穩定的“畫麵”。
一幅畫麵閃過:穿著整潔保安製服、年輕許多的老吳,臉上帶著憨厚而自豪的笑容,站在星光遊樂園嶄新的大門前,胸口別著“優秀員工”的徽章。陽光很好,孩子們的歡笑聲清脆悅耳。這是……曾經的榮光與歸屬。
緊接著,畫麵驟然灰暗。同一扇大門前,老吳失魂落魄地站著,手裏捏著一紙“解聘通知書”,背後是緊閉的鐵門和“停業整頓”的告示。天空下著冷雨,他的肩膀垮了下去。失業,意味著什麽?對那個年代、那個年紀的他來說,可能是天塌地陷。
畫麵再轉:一個簡陋但溫馨的出租屋裏,臉色蒼白的小女孩(小蕊)躺在小床上,咳嗽著。年輕的老吳(或許那時還不算老)蹲在床邊,握著女兒的手,眼神裏是深不見底的擔憂和無力。床頭櫃上散落著藥瓶和皺巴巴的鈔票。疾病的陰影籠罩。
然後是最殘酷的一幕:醫院蒼白冰冷的走廊,刺鼻的消毒水味幾乎要穿透記憶的屏障。醫生摘下口罩,搖了搖頭。老吳像一尊瞬間風化的石像,靠著牆壁緩緩滑坐在地,手裏攥著的,是一張小小的、女孩的照片。那張照片,和遊樂園設備間牆上那張被摩挲得模糊的全家福裏的小女孩,一模一樣。
自責的毒藤從此生根發芽——“如果我沒失業……如果有更多錢……如果能早點發現……如果……”
這些破碎的記憶片段,如同染血的玻璃碴,散落在這個內心世界的各個角落,持續釋放著痛苦。而那些湛藍色的“鎖鏈”,正精準地纏繞在這些片段上,如同水蛭般吮吸著痛苦,並將其放大、扭曲,再輸送給那個“無麵”的出口。
薑墨明白了。那個“無麵人”,不僅僅是噩夢工廠的恐怖符號,它在老吳的潛意識裏,更是他所有自責、無能、失敗感的聚合與放大。它之所以沒有臉,因為它的臉就是老吳心中那個“失敗的自己”。它追逐受害者,也象征著老吳內心無法擺脫的、對自己無休止的追責。
而這一切的起點,那台廢棄的腦波實驗儀器,很可能是在老吳最絕望、流浪到遊樂園廢墟時,無意中接觸到的。儀器殘留的能量(那些暗藍晶體)與他巨大的悲傷產生了共鳴,無意中“激活”了某種功能,或許最初隻是放大了他的痛苦記憶,讓他產生了一些扭曲的“幻覺”(比如以為能聽到女兒的聲音)。但隨後,當羽夢科技或“神骸計劃”的人員在此地建立噩夢工廠時,他們發現了這個現成的、高質量的“汙染源”,於是將老吳無意識散發的痛苦波段,納入了工廠的“能源采集網絡”。
老吳,這個悲傷的守墓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了噩夢的一部分,既是燃料,也是本地的一個“信號增強器”。
要救他,不僅要驅散那外來入侵的湛藍“病毒”,更要幫助他……直麵並化解那份積累了十幾年的、沉甸甸的悲傷與自責。
這不是單純的技術活兒,這涉及到人心最柔軟也最頑固的部分。
薑墨的銀藍意識體在記憶碎片的風暴中穩住身形,看向那些被湛藍鎖鏈纏繞得最緊的核心痛苦記憶。他知道,接下來要做的,可能是這次潛入中最困難、也最微妙的部分——不是強行斬斷鎖鏈,而是嚐試去……理解和安撫那些痛苦,削弱它們與湛藍能量的“親和力”。
他調整了一下“頻率”,讓自身銀藍的光芒帶上了一絲溫潤的、類似蘭芷汐引導聲中的撫慰意味,然後,朝著那幅“醫院走廊”的記憶碎片,緩緩飄去。
外麵,現實世界。老吳的身體依舊在輕微顫抖,眼中藍光與混沌交替,但攻擊的態勢被蘭芷汐持續的聲音引導暫時抑製住了。蘭芷汐的額角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維持這種高精度、高強度的意識引導極其耗費心神。
趙誌剛緊緊盯著現場,耳麥裏傳來外圍小組的匯報:“倉儲區那輛無牌廂式車仍無動靜,未發現人員返回。但監測到一絲非常微弱的、指向遊樂園方向的加密信號波動,一閃即逝,無法追蹤源頭。”
暗處的眼睛,還在看著。
記憶的碎片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塊,在薑墨的意識感知邊緣劇烈翻滾、融化、重組。他“站”在那片由絕望、消毒水氣味和冰冷白光構成的“醫院走廊”記憶空間裏,自身銀藍色的微光是這裏唯一異質的存在。
這裏的時間是凝滯的,痛苦卻是流動的、循環的。他能“聽”到老吳(吳建國)意識深處反複回響的自責低語,如同永不停歇的經文:“是我的錯……如果我能……如果我有錢……如果我沒被趕走……”
薑墨沒有試圖立刻“說話”或“打斷”。在他人如此深層的痛苦記憶中,貿然介入隻會激起更強烈的排斥,甚至可能被這記憶本身的哀傷洪流衝走。他更像一個謹慎的觀察者,將“瞑瞳”的感知調整到最細膩的頻率,去感受這片記憶“質地”的構成。
悲傷是底色,自責是骨架,而無助則是填充每一寸空間的冰冷空氣。但在這些情緒能量交織的網絡中,薑墨捕捉到了一些……“雜質”。
一些極其細微、斷斷續續的、與老吳自身痛苦情緒波長略有差異的“波段”。這些波段冰冷、帶有微弱的引導性,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滴,雖然被龐大的悲傷稀釋,卻頑固地存在著,並在關鍵的記憶節點上(如“解雇通知書”展開的瞬間、女兒病床前無力感的峰值)異常活躍。
是那些暗藍色晶體碎片的影響!它們不僅在後來的遊樂園廢墟中起作用,甚至在更早的時候,當老吳處於人生最低穀、情緒最脆弱時,就可能已經通過某種方式(或許是他撿到那台廢棄儀器的最初接觸)在他潛意識裏埋下了“錨點”。這些“錨點”無意識地強化了他的負麵認知回路,讓他更深地沉溺於自責的泥潭,難以自拔。
而後來在遊樂園廢墟,當羽夢科技(或神骸計劃)的係統性噩夢能量場建立時,這些早年被埋下的“錨點”便成了絕佳的“接入端口”,讓老吳無意識散發的痛苦,能被高效地“收割”和“利用”。
“所以,你不僅是受害者,也是一枚……很早以前就被無意中埋下的‘種子’。”薑墨在心中無聲歎息。這發現更讓人心寒,這意味著“神骸計劃”或與之相關的實驗,其觸角可能比想象中更早、更無孔不入。
他的目標更明確了。要幫助老吳掙脫控製,不僅要對抗現在入侵的湛藍“病毒”,更需要鬆動那些根植於核心記憶中的、被異常強化的“自責錨點”。
他緩緩靠近記憶場景中那個靠著牆壁滑坐、仿佛失去所有色彩的“吳建國”虛影。那虛影並非真正的意識核心,隻是這段刻骨銘心記憶的“印記”。
薑墨將自身銀藍色的意識光芒,收斂得更加溫和,如同冬夜壁爐裏穩定的暖光。他沒有嚐試去“修改”這段痛苦的記憶(那既不可能,也不道德),而是嚐試將一絲“理解”與“旁觀者的清醒”注入其中。
這並非“意識印記”那種強行讀取或寫入,更像是一種高強度的、定向的“通靈”與“情緒共鳴”的逆向運用。他將自己的意識頻率調整到與這段記憶的痛苦產生微妙共振,但又保持著一絲抽離的清明,然後,將這絲“清明”如同微風吹拂湖麵般,輕輕拂過那個痛苦的虛影。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戰爭,吳建國。”薑墨的意識低語,直接回響在這片記憶空間,“失業的浪潮,疾病的無常……時代的一粒灰,落在個人頭上就是一座山。你已經盡力了,在那個年紀,用你能做到的方式。”
記憶的虛影微微顫動了一下,仿佛聽到了遙遠之外的、不同於自責低語的另一種聲音。
“小蕊的離開,是命運最殘酷的玩笑。但她的笑容,不應該隻成為你懲罰自己的枷鎖。”薑墨繼續引導,聲音平穩而堅定,引動著自己內心深處對爺爺薑傅海的回憶——那個總是告誡他“力量是用來守護,不是用來沉溺”的倔強老人。“她如果知道,你用自己的餘生,困在這片廢墟裏,用痛苦喂養著傷害其他人的怪物……她會難過,還是會生氣地讓你‘站起來’?”
“站……起來……”虛影無意識地重複著,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波動。
就在這時,外界的引導力量——蘭芷汐那持續不斷的、充滿撫慰和具體意象的聲音——如同穿過厚重雲層的陽光,也絲絲縷縷地滲入了這片深層記憶空間。她的聲音與薑墨注入的“清明”產生了奇妙的協同。
“想想小蕊最開心的時候……不是生病的時候,是在旋轉木馬上,你第一次帶她去,她有點害怕,緊緊抓著你的手,但眼睛亮晶晶的……後來每次去,她都要坐那匹小白馬,說它跑得最穩……”
這段來自蘭芷汐外部引導的具體、溫暖的記憶碎片,像一把鑰匙,精準地插入了一直以來被痛苦和自責冰封的某個角落。
眼前的“醫院走廊”記憶場景,邊緣開始模糊、波動。另一幅色彩更明亮、帶著喧鬧背景音的畫麵,如同被強行喚醒的幻燈片,開始疊加、滲透進來!
陽光,斑駁地透過旋轉木馬彩色的頂棚。歡快的、有些過時的電子音樂聲中,一個小小的、紮著羊角辮的身影,坐在一匹白色的小木馬上,緊緊抓著麵前的金屬杆,既緊張又興奮地回頭,脆生生地喊:“爸爸!你看!小白馬在跑呢!”
穿著洗得發白但整潔保安製服的吳建國,就站在圍欄外,臉上帶著憨厚而滿足的笑,用力朝女兒揮手:“小蕊真勇敢!抓穩咯!”
那一刻,他眼裏的光,純粹而明亮,與後來所有的灰暗截然不同。
兩幅畫麵——極致的悲傷與純粹的快樂——在薑墨眼前,也在老吳的意識深處,產生了劇烈的對衝。那根植於痛苦記憶中的“自責錨點”,在這突如其來的、源自本心深處的溫暖回憶衝擊下,出現了裂痕!
覆蓋其上的、冰冷引導的湛藍色能量,仿佛遇到了克星,發出滋滋般的無形哀鳴,開始鬆動、退縮!
就是現在!
薑墨凝聚精神,將左眼“瞑瞳”的力量,不再用於安撫,而是化作一道更加精準、更具“解析”意味的意識探針,猛地刺向那段“醫院記憶”中最為活躍的幾處湛藍“錨點”!
他要做的不是暴力拆除(那可能傷及老吳本身脆弱的意識結構),而是“解析”和“標記”出這些外來能量與老吳自身痛苦情緒具體的“糾纏節點”,為後續蘭芷汐的心理幹預和可能的物理隔離(移除晶體碎片)提供最精準的“地圖”!
刺痛感傳來,大量破碎的信息流反向湧入薑墨的感知:
……設備編號殘碼:YMTE07XX……早期原型機……情感共鳴測試……意外遺落……
……檢測到高濃度持續悲傷源……符合‘優質養料’特征……啟動被動吸附模式……
……坐標標記……與後期‘深眠收割者’子節點(星光遊樂園鬼屋)自動匹配……
信息雖然碎片化,但足夠清晰。羽夢科技(YM)的一台早期情感實驗原型機,因故遺落,被處於深度悲傷中的吳建國意外接觸並“綁定”。該設備自動將其標記為優質情緒源,並在他後來流落至星光遊樂園時,與後期建立的噩夢工廠子節點產生了自動連接與能量協同。
老吳的悲劇,始於生活的殘酷,又被冰冷的科技意外放大並利用,最終釀成了更大的惡果。
完成了關鍵信息的“標記”和“讀取”,薑墨感覺自己的意識負擔已近極限。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兩幅仍在交織對抗的記憶畫麵——悲傷的冰層在溫暖陽光下緩緩龜裂——然後果斷地切斷了這次深度潛入。
“找到了!準備外部幹預!” 他的意識在抽離前,向蘭芷汐的方向傳遞了一個明確的信號。
現實世界,旋轉木馬廢墟前。
薑墨的身體猛地一晃,左眼中的銀藍光芒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憊和一絲了然。他臉色蒼白,但眼神銳利,快速對蘭芷汐說道:“核心記憶裏的外來‘錨點’位置已標記,主要是強化‘失業’和‘女兒病逝’兩個節點的自責循環。現在他的防禦最脆弱,用‘小蕊的快樂回憶’作為突破口,引導他接納‘痛苦不是你的錯’這個概念!我能配合進行最後的意識共振,放大你的引導效果!”
蘭芷汐沒有絲毫遲疑,立刻調整了音頻發生器的輸出模式和引導詞,她的聲音變得更加溫暖、堅定,直指核心:
“吳建國!聽著!小蕊從來沒有怪過你!她記憶裏的爸爸,是那個在旋轉木馬外守護著她的、笑得最開心的爸爸!她把那份快樂留給了你,不是把痛苦留給你!放下那些不屬於你的枷鎖!看看你懷裏!你守護的到底是什麽?是冰冷的機器碎片,還是小蕊真正希望你擁有的生活?!”
幾乎在她話語指向“懷裏”的瞬間,薑墨強忍著精神的疲憊,再次調動“瞑瞳”,發出一道極其精微的、與蘭芷汐引導詞情緒共鳴的銀藍意識波動,輕輕“叩擊”在吳建國意識中那些剛被標記出的、已然鬆動的湛藍“錨點”上!
內(薑墨的共鳴共振)外(蘭芷汐的心理引導)夾擊,直擊要害!
“呃啊——!”
吳建國發出一聲混雜著痛苦、迷茫和某種東西破碎的嘶吼。他眼中瘋狂跳動的湛藍冷光如同短路般劇烈閃爍,然後“噗”地一聲,驟然熄滅了大半!那些入侵的、試圖控製他的能量,失去了與核心記憶“錨點”的穩固連接,變得渙散無力。
他踉蹌著後退一步,懷抱著那台廢棄儀器的雙手無力地鬆開。
“哐當!”
儀器掉落在塵土裏,幾塊暗藍色的晶體碎片從縫隙中滾落出來,顏色迅速變得灰暗,如同燃盡的煤渣。
吳建國本人則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癱坐在地,雙手捂住臉,從指縫間傳出的不再是恐懼的嗚咽,而是嚎啕大哭。那哭聲裏,積壓了十幾年的悲傷、委屈、自責,終於衝破了被異常強化的扭曲外殼,以一種更健康、更接近宣泄的方式爆發出來。
淚水衝刷著他臉上的汙垢,也仿佛在衝刷著他靈魂上厚重的塵埃。
包圍的警員們稍稍鬆了口氣,但仍保持著警戒。
趙誌剛看向薑墨和蘭芷汐,眼神中帶著詢問。
薑墨微微點頭,低聲道:“控製能量暫時瓦解了,他本身的意識在重新主導。但悲傷的根源太深,需要長期專業的心理治療。而且……”他看向地上那幾塊變得灰暗的晶體碎片,“這些東西,以及鬼屋那邊的陣法,必須徹底清理幹淨。”
蘭芷汐擦了擦額角的汗,補充道:“他的情緒需要立刻疏導和穩定,否則可能再次崩潰。建議立刻送往有相關條件的醫院,進行隔離觀察和治療。”
“明白。”趙誌剛立刻安排人手,準備小心地將情緒失控但已無攻擊性的吳建國帶離,並對所有可疑物品進行專業收繳和封存。
就在這時,趙誌剛的通訊器再次響起,傳來外圍小組急促的聲音:“趙隊!倉儲區那輛無牌廂式車有動靜!車門剛剛打開又迅速關上,我們的紅外偵測到裏麵至少有兩個熱源,正在快速移動……方向……他們朝遊樂園西側缺口方向移動了!速度很快!”
“清道夫”終於動了!而且是選擇在他們剛剛解決吳建國、可能略有鬆懈的時刻,試圖從西側防禦相對薄弱的區域撤離或潛入!
“一組、二組!立刻向西側缺口合圍!注意,對方可能有武裝,行動迅速,務必小心!”趙誌剛立刻下令,然後看向薑墨和蘭芷汐,“你們跟技術組留在這裏,繼續清理現場證據,注意安全!”
薑墨雖然疲憊,但聽到“清道夫”行動,眼神立刻變得銳利起來。他看向西側,那裏是更茂密的荒草和更複雜的廢棄建築群。
“趙隊,”他開口道,聲音有些沙啞但清晰,“讓兄弟們特別注意陰影和視覺死角。‘他們’對這裏的熟悉程度,恐怕不亞於老吳。而且,既然被叫做‘清道夫’,手段可能比我們想的更……‘專業’。”
趙誌剛深深看了他一眼,重重點頭,隨即帶著大部分武裝人員,迅速而無聲地向西側追去。
廢墟中央,暫時隻剩下薑墨、蘭芷汐和幾名技術人員。秋風穿過鏽蝕的鋼鐵,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蘭芷汐走到薑墨身邊,遞給他一瓶水,看著他蒼白的臉色:“還好嗎?”
薑墨接過水喝了一大口,感受著清涼液體滋潤幹涸的喉嚨和緊繃的神經。“還行,死不了。就是‘服務器’有點過熱,需要散熱。”他試圖用慣常的調侃掩飾透支感,但效果不佳。
他看向地上依舊在痛哭的吳建國,又看向西側趙誌剛等人消失的方向,眼神複雜。
“悲傷的源頭找到了,也暫時安撫了。但製造悲傷、利用悲傷的‘機器’還在運轉。”他低聲說,左眼深處,那抹銀藍色的光澤雖然黯淡,卻依然固執地亮著,“‘清道夫’……會是下一個零件嗎?”
蘭芷汐沒有回答,隻是默默站在他身旁,如同靜謐的磐石。她知道,這場圍繞“星光遊樂園”的戰役,遠未結束。而他們剛剛揭開的,或許隻是“神骸計劃”那龐大冰山最微不足道的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