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夢境的淨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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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洲市第三人民醫院,特殊心理幹預病房。
夜色已深,走廊裏隻有應急燈散發著幽微的光。這間經過特殊屏蔽處理的病房內,卻亮著柔和的暖黃色燈光。吳建國躺在病床上,身上連接著多導生理監護儀,在藥物和心理疏導的雙重作用下,陷入了相對平穩的睡眠。但他眉頭依舊微蹙,手指偶爾會無意識地抽動,顯然潛意識中仍未完全安寧。
病房一角,薑墨靠在一張特製的躺椅上,身上同樣連接著簡化版的監測設備。他的臉色比白天好些,但眼下的淡青色顯示著精神並未完全恢複。蘭芷汐坐在兩張床之間的控製台前,麵前的屏幕上並列顯示著兩人的腦電波、心率、呼吸等數據。
“他的快速眼動期即將開始,δ波和θ波活躍度正在升高。”蘭芷汐輕聲說道,手指在觸摸屏上調整著幾個參數,“這是進入夢境的關鍵窗口。薑墨,你確定要現在進行?你的腦波顯示疲勞值還在警戒線邊緣。”
薑墨閉著眼,右手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躺椅扶手,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服務器’散熱差不多了,跑個‘淨化腳本’應該沒問題。”他睜開左眼,銀藍色的光澤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深邃,“老吳的悲傷和恐懼根子太深,光靠白天的疏導和藥物治療,頂多算是給係統打了個臨時補丁。不把那個噩夢的核心場景‘重寫’一遍,他以後隻要做相關主題的夢,都可能再次觸發創傷,甚至重新被殘留的能量影響。”
他看向床上沉睡的吳建國,語氣認真了些:“而且,那個無麵人……不隻是噩夢工廠的符號。在老吳的潛意識裏,它已經和他最深的自責、恐懼綁定了。不把這個意象‘化解’掉,他永遠無法真正走出來。”
蘭芷汐沉默了幾秒,點了點頭。她明白薑墨的意思。傳統的創傷後心理幹預需要漫長的時間,且對如此深度、又被超自然力量扭曲過的創傷,效果難以預料。薑墨提出的“夢境淨化”,是一種直達病灶的非常規手段,風險與機遇並存。
“這次和白天在廢墟裏不同,我們有更穩定的環境和設備支持。”蘭芷汐調出一份她下午緊急製定的幹預方案,“我會用音頻誘導和生物反饋,幫助吳建國進入更穩定、更易於引導的夢境狀態。同時,我會監控你的意識連接深度,一旦超過安全閾值或出現異常波動,我會立即介入,將你拉回。”
“明白,‘係統管理員’女士。”薑墨扯了扯嘴角,重新閉上眼,“這次我不用強行‘黑進去’,咱走正規‘訪客通道’。你先把‘門禁’調鬆點,我試試用‘夢境編織’的權限,給他那個噩夢場景做個‘UI重設計’和‘數據庫清理’。”
蘭芷汐無奈地搖了搖頭,對他這種時刻不忘技術比喻的說話方式已經習慣。她收斂心神,將注意力集中在控製台上。
“開始引導。吳建國,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現在,你感覺很安全,很放鬆……我們一起去一個熟悉的地方看看,但這次,一切都會不一樣……”
她的聲音透過貼附在吳建國耳後的骨傳導貼片,輕柔而堅定地傳入他的潛意識。同時,控製台發出特定頻率的聲波,輔助穩定腦電波。
屏幕上,吳建國的腦電波形逐漸趨向於規律的夢境波型,生理指標也趨於平穩。
“就是現在。”蘭芷汐對薑墨點頭示意。
薑墨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這一次,他沒有像之前那樣將意識凝聚成尖銳的探針強行突破,而是讓自己先進入一種深度放鬆的狀態,左眼“瞑瞳”的力量如同涓涓細流般自然流淌。
他將感知緩緩“貼近”吳建國夢境邊緣。這一次,他感受到的抗拒感小了很多。蘭芷汐的外部引導如同鋪設了一條光滑的軌道,而吳建國潛意識深處,似乎也對“改變”有了一絲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渴望。
“找到入口了。”薑墨低語,“嚐試建立低功耗穩定連接……接入中。”
他感覺自己仿佛穿過一層溫暖的水膜,眼前的黑暗逐漸被熟悉的、令人不適的昏黃色調取代。
依舊是星光遊樂園鏽蝕的大門,依舊是那股甜膩腐爛的氣味。但這一次,夢境的“質感”有些不同。那種無處不在的、尖銳的惡意和壓迫感減弱了許多,場景雖然破敗,卻更像一個單純的、荒廢的地方,而不是一個主動捕食的陷阱。
薑墨的銀藍意識體顯現在大門前。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這次的能量形態比之前更加凝實、穩定,細節也更清晰,甚至能“感覺”到夢境的微風拂過“身體”。這是“夢境編織”能力初步掌握帶來的控製力提升。
他沒有急著深入,而是先站在原地,仔細感知整個夢境空間的結構。
灰黑色的恐懼絲線依然存在,但變得稀薄、暗淡,不再主動纏繞、抽取能量。那些湛藍色的、冰冷的能量節點幾乎消失了,隻剩下鬼屋方向還有一點極其微弱的殘餘波動,像是即將熄滅的餘燼。而彌漫在整個空間的、厚重的悲傷底色,雖然依舊存在,卻不再那麽粘稠得令人窒息,反而像一層需要被拭去的灰塵。
最重要的變化,來自夢境的核心“規則”。那個“無麵人追逐、在摩天輪下終結”的固定劇本,其強製力大大減弱。薑墨能感覺到,這個夢境現在更像一個開放的沙盒,雖然主基調仍是悲傷和荒蕪,但有了被“修改”的可能性。
“看來白天的‘拆彈’工作效果顯著,後台的惡意程序基本清空了。”薑墨自語,“現在,該給這個‘地圖’換個主題,再清理一下‘緩存垃圾’了。”
他開始移動,朝著夢境深處走去。這一次,他沒有隱藏自己,銀藍色的光芒如同指引的燈火,在昏黃的夢境中清晰可見。他所過之處,那些灰黑色的恐懼絲線如同遇到陽光的晨霧,悄然消散。
他沒有直接去鬼屋或摩天輪,而是轉向了旋轉木馬區域。
這裏的悲傷情緒最為濃鬱,但也與“小蕊”最快樂的記憶緊密相連。白天,正是這段記憶的複蘇,動搖了老吳固化的自責結構。這裏,是“淨化”最好的起點。
破敗的旋轉木馬靜靜矗立。薑墨站在中央,閉上眼睛,將左眼的“瞑瞳”能力催動到當前狀態下的極致。
這一次,他不隻是“觀察”或“共鳴”,而是主動嚐試去“影響”、去“編織”。
他回想著蘭芷汐描述的畫麵,回想著自己短暫窺見的、老吳記憶深處的那抹亮色。他將這些溫暖的意象、明亮的情感,連同自身“瞑瞳”中那股穩定、包容的力量,凝聚起來,化作無形的“畫筆”和“音符”。
然後,他“畫”了下去,“演奏”了起來。
起初很困難。悲傷的底色頑固地抵抗著改變,破敗的景象如同生了根。薑墨感覺自己的意識力量在快速消耗,如同在泥沼中前行。
但他沒有放棄。他將注意力集中在最小的細節上——一匹歪倒的、掉了漆的粉色小馬。
他想象著油漆重新變得鮮豔飽滿,想象著斷裂的鬃毛被修複,想象著它眼中重新煥發靈動的光彩……他將這些想象,連同“快樂”、“童心”、“被珍視”的情感“編碼”,持續不斷地注入對這個夢境“像素”的幹預中。
一點,一點。
那匹粉色小馬雕像上,一塊巴掌大的斑駁漆麵,顏色似乎真的……鮮豔了一絲。雖然變化微乎其微,幾乎難以察覺,但它確實發生了!
薑墨精神一振。方法有效!
他再接再厲,不再追求大範圍改變,而是以這匹小馬為原點,將溫暖的情感漣漪一點點向外擴散。他“修複”旁邊一根彎曲的欄杆,讓上麵鏽蝕的痕跡褪去少許;他“點亮”頭頂破碎彩燈中的一小片玻璃,讓它微微泛出朦朧的暖光;他甚至嚐試改變了一小片區域的氣味,將那甜膩的腐朽氣息驅散,注入一絲淡淡的、陽光曬過木頭的清香。
這個過程極其耗費心神,遠比單純的“入夢”觀察要累得多。薑墨感覺自己的意識體光芒在緩慢但持續地黯淡,就像電量在快速消耗的燈泡。但他能感覺到,以旋轉木馬為中心的這片區域,夢境的性質正在發生微妙的變化。悲傷依舊在,但它不再是無邊無際、吞噬一切的黑暗,而是變成了可以被溫暖記憶照亮的、帶著潮濕水汽的霧。
更重要的是,隨著這片“淨土”的建立,夢境中那些遊離的、源自老吳自身的痛苦記憶碎片,似乎被吸引了過來。它們不再胡亂衝撞,而是像歸巢的倦鳥,緩緩融入這片開始有了溫度的區域,其自帶的尖銳痛苦,在溫暖光暈的籠罩下,似乎也柔和了些許。
就在這時,薑墨感知到,一個微弱而熟悉的存在,正在靠近。
他轉過頭。
在旋轉木馬的邊緣,一個模糊的、半透明的小小身影,正怯生生地朝裏麵張望。那身影依稀是個小女孩的輪廓,紮著羊角辮,但麵目模糊,仿佛隨時會消散。
是小蕊?不,不是真正的靈魂。這隻是老吳記憶中關於女兒的強烈思念和愧疚,在夢境中形成的、無意識的“意象投影”。
這個“小蕊”的投影,似乎被這片區域新生的“溫暖”和“快樂”氣息所吸引,但又本能地畏懼著外界整體的“悲傷”和“破敗”。
薑墨心中一動。這或許是個機會。
他放緩了“編織”的動作,將自身銀藍色的光芒收斂到最溫和的狀態,然後,朝著那個小小的身影,傳遞出一道純粹包含著“善意”、“歡迎”和“安全”的意識波動。
“小蕊,”他用意識輕聲呼喚,用的是老吳記憶中可能用過的、最溫柔的語調,“你看,爸爸修好了你的旋轉木馬。想進來看看嗎?”
小小的身影顫動了一下,似乎在猶豫。過了幾秒,她終於小心翼翼地,邁出了一步,踏入了這片被薑墨初步“淨化”過的區域。
就在她踏入的瞬間——
整個旋轉木馬區域,仿佛被注入了一針強心劑!
那些被薑墨艱難修複的細節——鮮豔的油漆、朦朧的燈光、清香的空氣——驟然變得清晰、穩定了許多!甚至範圍還向外自動擴散了一小圈!而那些漂浮過來的痛苦記憶碎片,在接觸到“小蕊”投影散發的、純淨的思念氣息時,其表麵的痛苦棱角仿佛也被打磨得柔和了些!
“情緒共鳴……記憶投影對夢境環境有強化和純化作用!”薑墨立刻明白了關鍵。老吳對女兒最深的情感,不僅僅是痛苦和自責,更有純粹的愛與思念。這份愛,才是化解所有悲傷最根本的力量。
他的角色,不是強行用外力“覆蓋”噩夢,而是“引導”和“激發”老吳自身潛意識中本就存在的、健康的情感力量,讓它們去“中和”和“轉化”那些扭曲的痛苦。
思路清晰了。
薑墨維持著對這片“初始淨土”的穩定輸出,同時,開始嚐試與那個“小蕊”的投影建立更深的連接。他不再直接“編織”場景,而是像講故事一樣,將老吳記憶深處那些關於女兒快樂的片段——第一次坐旋轉木馬、在遊樂園吃棉花糖、生日時收到的玩偶——化作輕柔的“畫麵”和“感覺”,緩緩傳遞給那個投影,也播撒到整個旋轉木馬區域。
投影的身影,似乎變得凝實了一點點,麵目也清晰了些許。她開始好奇地“看”向那些被修複的木馬,伸出手,似乎想去觸摸。
夢境,在這一小片區域,開始真正“活”了過來,不再是死氣沉沉的恐怖舞台,而是有了回憶的溫度。
然而,就在薑墨以為一切順利,準備將這種“淨化”模式逐步推向整個夢境,尤其是最終目標——鬼屋和摩天輪,去直麵和轉化那個“無麵人”意象時——
異變突生!
不是來自夢境內部,而是來自……外部現實!
病房內,連接著吳建國頭部的、用於監測和輔助引導的腦波設備,其內部一塊負責濾波和信號放成的老舊芯片——或許是因為長期閑置後突然高負荷工作,或許是因為本身質量瑕疵——毫無征兆地,過熱並爆發出一陣異常紊亂的電流脈衝!
滋啦——!
刺耳的噪音從設備中傳出,同時,屏幕上吳建國的腦電波圖像瞬間扭曲成一團亂麻!
“設備故障!”蘭芷汐臉色一變,立刻伸手去按緊急斷開按鈕。
但已經晚了。
那股紊亂的電流脈衝,雖未強大到造成物理傷害,卻像一顆投入平靜水麵的石子,通過貼片,直接幹擾了吳建國剛剛穩定下來的夢境腦波!
夢境中,薑墨立刻感覺到整個空間劇烈一震!
剛剛建立起來的、脆弱的溫暖平衡被瞬間打破!昏黃的天空驟然陰沉如墨,甜膩腐朽的氣味狂湧回來,甚至變得更加濃烈刺鼻!旋轉木馬區域那些被修複的跡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崩壞!連那個“小蕊”的投影也發出一聲無聲的驚叫,身影瞬間淡薄得幾乎透明,驚恐地望向鬼屋方向!
更可怕的是,在鬼屋那邊,那原本即將熄滅的湛藍色能量餘燼,仿佛被這股突如其來的紊亂波動“刺激”了一下,猛地竄起一簇邪異的、冰冷的火苗!
緊接著,一股龐大、混亂、充滿不甘和扭曲惡意的意識波動,如同被驚醒的凶獸,從鬼屋深處,以前所未有的強度和狂暴姿態,轟然爆發出來!
那不是之前係統性的噩夢工廠能量,也不是老吳自身的悲傷。那更像是……無數在此地被收割、折磨過的恐懼情緒,混合著老吳部分被撕裂的痛苦記憶,再加上設備故障引發的異常能量擾動,共同發酵、變異而成的一團……混沌的噩夢漩渦!
這股漩渦的核心,隱約凝聚成一個更加扭曲、不穩定的“無麵人”虛影,但它沒有立刻追逐,而是張開無形的“大口”,開始瘋狂吞噬、拉扯整個夢境空間的一切——包括光線、色彩、記憶碎片,以及……薑墨的銀藍意識體!
失控的裝置,在現實世界製造了一個小小的物理故障,卻在意識層麵,引爆了一顆危險的、意料之外的炸彈!
“薑墨!夢境結構急劇惡化!出現高強度異常吸力!立刻斷開連接!”蘭芷汐焦急的聲音透過即將不穩的意識連接傳來。
薑墨感覺自己的意識體被那股狂暴的吸力拉扯得站立不穩,正不受控製地滑向鬼屋方向那團不斷膨脹的混沌漩渦!
他拚命穩住身形,左眼銀藍光芒爆閃,試圖抵抗這股吸力。但這次的對手不再是有著固定規則的“程序”,而是一團瘋狂、無序、純粹的“意識亂流”,常規的應對方式效果甚微。
“不行……斷不開!”薑墨咬牙回應,感覺意識連接的另一端仿佛被那股亂流“粘住”了,“這漩渦在主動幹擾連接穩定性!蘭醫生,準備B計劃!可能需要你從外部施加更強力幹預!”
他看著那越來越近、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混沌噩夢,以及其中那個猙獰舞動的無麵虛影,心中閃過一個危險的念頭。
淨化進程被打斷,噩夢反而變異升級了。
現在,要麽立刻強行脫離,但可能對老吳的潛意識造成不可預知的衝擊,甚至留下更深的創傷。
要麽……就迎著這股亂流,執行一個更加激進的“淨化”方案——不是溫柔的編織,而是深入漩渦核心,進行一次暴力的“格式化和重寫”!
風險極高。他的意識可能被這混沌亂流徹底撕碎、同化。
但老吳可能就此徹底沉淪,甚至這個變異的噩夢漩渦,會不會通過某種方式影響到現實?
沒有太多時間權衡。
薑墨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一邊竭力抵抗著吸力,一邊對蘭芷汐急促說道:
“蘭醫生!聽我說!我要‘深入虎穴’!我會嚐試用最大功率的‘意識共振’,衝擊那個漩渦的核心!你需要在我衝擊的瞬間,從外部用最強的、最正向的情緒引導——用‘愛’、‘希望’、‘釋懷’這些概念——轟擊老吳的潛意識,給我創造內外夾擊的機會!就像……就像用正能量‘灌爆’這個負能量漩渦!”
“太危險了!”蘭芷汐立刻反對。
“沒時間了!要麽賭一把,要麽我們都得撤,但老吳可能就完了!準備!”薑墨低吼一聲,不再抵抗那股吸力,反而銀藍意識體光芒內斂,將全部力量集中於一點,然後……主動朝著那吞噬而來的混沌噩夢漩渦中心,逆流衝去!
如同飛蛾撲火,又像利劍出鞘。
混沌的漩渦如同宇宙初開時的暴戾星雲,在薑墨的感知中急速放大。不再是具象的遊樂園景象,而是色彩、聲音、情緒與破碎記憶攪成一團的、充滿惡意的漿糊。無麵人的虛影在其中狂亂舞動,發出無聲的尖嘯,每一次扭曲都帶動漩渦更狂暴地旋轉,吞噬著一切有序的存在。
薑墨的銀藍意識體,如同一枚投入狂暴熔爐的冰晶,瞬間被無盡的混亂與拉扯感淹沒。不再是物理層麵的撕扯,而是存在意義上的“溶解”。那些混亂的色彩試圖汙染他的光澤,嘈雜的噪音想要覆蓋他的頻率,而最致命的,是無數破碎的痛苦、恐懼、絕望的“情緒彈片”,如同高速飛濺的酸液,持續衝擊著他意識體的邊界。
“呃!”現實中,病床上的薑墨身體猛地一顫,額角青筋隱現,監測屏幕上的腦電波瞬間拉出驚心動魄的峰值。
“薑墨!”蘭芷汐的聲音緊繃如弦,但她強行壓下立刻切斷連接的衝動。薑墨最後的指令清晰地在耳邊回響——內外夾擊,需要精準的時機!
她的目光飛快掃過吳建國的數據。他的腦波同樣陷入極度混亂,夢境反饋的生理指標瀕臨危險閾值。設備故障引發的擾動正在加劇這場意識層麵的風暴。
沒有時間猶豫了。
蘭芷汐深吸一口氣,手指在控製台上劃過一連串指令,將備用音頻輸出功率調到理論安全值上限,同時切換了引導內容庫。她不再使用溫和的漸進式引導,而是調取了她預先準備好的、最強效的“正向情緒錨定序列”——這是基於深度催眠和潛意識幹預理論設計的,旨在短時間內用高度濃縮的積極意象和情感,強行覆蓋或中和負麵情緒。
“吳建國!抓住這個聲音!”蘭芷汐的聲音透過骨傳導貼片,帶著前所未有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堅定,甚至壓過了設備輕微的故障噪音,“這不是結束!小蕊的愛沒有離開!它在你心裏,像一顆種子!現在,感受陽光!”
控製台同步輸出經過強化的複合頻率聲波,混合著溫暖的光感頻率、安撫性的α波誘導,以及一段極其純淨的、模擬孩童歡笑的音頻采樣。
“想象那道陽光,穿透所有黑暗!照在你記憶裏最亮的地方!旋轉木馬在轉!音樂是歡快的!小蕊在笑!她在對你揮手!那不是告別,那是她留給你繼續前行的力量!”
她將語言引導、音頻頻率、甚至自身通過設備傳遞出的那份“堅信”與“希望”的意念,多重疊加,如同發動一次瞄準潛意識最柔軟處的、溫和但強有力的“情感轟炸”。
夢境漩渦中,薑墨正承受著前所未有的壓力。他的銀藍意識體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邊界開始模糊。那些混亂的衝擊無孔不入,試圖瓦解他的專注,將他拖入同化的深淵。無麵虛影發出得意的無聲嘶鳴,漩渦的旋轉愈發狂烈。
就在薑墨感覺意識即將渙散的臨界點——
一點光,刺破了混沌。
不是他自身即將熄滅的銀藍光芒,而是來自“外部”,來自夢境結構的更深處,來自……吳建國潛意識某個被厚重痛苦塵封的角落。
那光芒起初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帶著溫暖的淡金色。它仿佛被蘭芷汐外部那強力的“正向情感轟炸”喚醒,又像是感應到了薑墨這枚“冰晶”在熔爐中堅持所帶來的微妙共鳴。
光芒艱難但頑強地穿透層層混亂的阻隔,隱約勾勒出一個熟悉的輪廓——是那匹旋轉木馬上的“小白馬”,但不再是破敗的,而是嶄新、光潔,鬃毛飛揚,眼中仿佛有星辰閃爍。小白馬的背上,坐著一個清晰了許多的、笑得無比燦爛的“小蕊”投影。她不再怯懦,而是用力揮舞著小手,嘴巴開合,仿佛在呼喊什麽。
雖然聽不見聲音,但一股純淨、強大、不容置疑的“情感洪流”隨著這光芒和影像奔湧而出!
那是父親對女兒毫無保留的愛。
那是女兒回饋給父親的、最純粹的快樂。
那是生命中最美好瞬間的永恒烙印。
那是足以對抗一切時間、痛苦與死亡的……思念的重量與溫度。
這股源自吳建國自身心靈最深處的力量,其純粹與強大,遠超外部注入的任何引導,也超越了混沌漩渦所裹挾的所有負麵情緒的集合!
“愛……希望……釋懷……”薑墨破碎的意識捕捉到了這絕地反擊的號角。他明白了,蘭芷汐的“外部轟炸”不僅是支援,更是“點火器”,真正引爆這顆“心靈核彈”的,是吳建國自己!
就是現在!
薑墨將殘存的、所有的意誌力與“瞑瞳”能量,不再用於防禦,也不再嚐試精細的“編織”,而是全部、毫無保留地轉化為最直接、最澎湃的意識共振!
他調整自身頻率,不再對抗混沌,而是主動去“貼合”、去“共鳴”那道從吳建國心靈深處迸發的、溫暖的金色光芒與情感洪流!
銀藍色的光芒瞬間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輝,仿佛星河注入了太陽的火焰。薑墨的意識體不再是一枚被動的冰晶,而是化作了一道逆流而上的、融合了自身意誌與對方本源情感的共鳴之箭!
他不再試圖“淨化”整個漩渦,那太宏大。他將所有力量,集中於一點——那個在漩渦中央狂舞的、象征著所有扭曲痛苦與恐懼的“無麵人”虛影!
“以彼之愛,破己之魘!”
共鳴之箭,挾帶著父親的愛、女兒的歡笑、旋轉木馬的音樂、陽光的溫度……所有這些被混沌試圖吞噬的美好,化作一道無法形容的、璀璨的光芒之流,狠狠地撞入了無麵虛影那空無一物的“臉”部!
轟——!!!
沒有聲音的巨響,在意識層麵猛烈爆發。
無麵虛影的舞動驟然僵住。它那空洞的“麵部”,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麵,劇烈波動起來。構成它存在的、那些扭曲的恐懼、放大的自責、外來的惡意能量,在這道融合了正麵本源情感的共振衝擊下,如同遇到烈日的積雪,開始急速消融、崩解!
它發出最後一聲充滿不甘與扭曲的無聲尖嘯,整個虛影從內部透出溫暖的金色裂痕,然後——
如同被敲碎的黑色玻璃,徹底炸裂成無數暗淡的碎片,隨即被周圍仍在旋轉但已然威力大減的混沌流裹挾著,消散無蹤。
失去了核心象征物,整個混沌的噩夢漩渦仿佛失去了主心骨,旋轉的速度陡然減慢,其吞噬和扭曲的力量急劇衰減。那些混亂的色彩開始沉澱,嘈雜的噪音減弱,暴戾的情緒亂流也漸漸平複。
薑墨的共鳴之箭在完成這致命一擊後,也幾乎耗盡,銀藍帶金的光輝黯淡到近乎熄滅。他的意識體變得極其淡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
但他成功了。
他“看”到,在漩渦逐漸平息的中心,那匹發光的小白馬和上麵的“小蕊”投影,變得更加凝實、明亮。小白馬仰頭發出一聲清脆的嘶鳴(雖然依舊無聲),載著小蕊,開始沿著一條由溫暖光芒鋪就的“路徑”,輕盈地奔跑起來。
它所過之處,沉澱的混沌中,美好的記憶碎片如同被磁石吸引,紛紛附著上來,漸漸拚湊出新的景象——
不再是破敗恐怖的星光遊樂園,而是一個柔和、朦朧、仿佛籠罩在金色夕陽光暈中的“記憶空間”。旋轉木馬緩緩轉動,播放著悠揚悅耳的音樂;摩天輪靜靜矗立,轎廂裏透出溫馨的燈光;空氣中彌漫著棉花糖的甜香和青草的氣息……
這裏沒有鬼屋,沒有無麵人,沒有追逐和恐懼。有的,隻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無盡的愛與思念,以一種溫暖、平靜、甚至帶著一絲釋然的方式,被重新“安置”和“封存”。
這不是遺忘,而是接納。是將尖銳的痛苦,轉化為綿長的懷念;是將自責的牢籠,打開成紀念的花園。
夢境的“淨化”,在這一刻,以一種超出薑墨預計的、更本源的方式,完成了。
吳建國潛意識中最深的創傷意象被擊碎,美好的核心記憶被重新激活並置於主導地位。雖然悲傷的底色可能永遠存在,但它不再具有摧毀性的力量,反而成了承載愛的深刻背景。
薑墨疲憊到極點的意識體,在這片新生的、溫暖的夢境邊緣緩緩飄蕩。他知道,自己的任務完成了。剩下的,是吳建國自己的心靈,在這個被“淨化”和“重構”過的夢境基礎上,慢慢進行漫長的自我修複與整合。
現實世界,病房內。
監測屏幕上,吳建國狂暴混亂的生理指標如同退潮般迅速回落,腦電波從一團亂麻逐漸平息,最終呈現出一種雖然疲憊但相對平穩的睡眠波形,甚至隱約可見代表深度放鬆與積極夢境的波形特征。
而薑墨的監測數據,則在那個峰值後陡然跌落,腦電活動變得極其微弱平緩,心率呼吸降到很低水平,如同進入了深度的保護性休眠。
“連接……穩定了。異常吸力消失。”蘭芷汐看著屏幕,緩緩吐出一直憋著的那口氣,後背已被冷汗浸濕。她立刻執行標準程序,逐步降低引導強度,並切斷了薑墨與吳建國夢境之間的主動連接通道。
她走到薑墨的躺椅邊,仔細觀察他的狀態。他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如紙,呼吸細微但平穩,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後沉沉睡去。監測數據顯示他隻是意識消耗過度導致的深度虛脫,並無其他危險。
她又看了看吳建國。這個飽經滄桑的男人臉上,雖然淚痕未幹,但之前那種夢魘中緊鎖的眉頭已然舒展,嘴角甚至似乎有一絲極淡的、放鬆的弧度。
蘭芷汐靜靜地站在兩人之間,目光從薑墨疲憊卻安詳的睡臉,移到吳建國那仿佛卸下千斤重擔的容顏,最後落在窗外漸漸泛白的天空。
晨光熹微,長夜將盡。
一場在意識深淵邊緣進行的危險淨化,終於落幕。恐怖的噩夢被溫暖的懷念取代,積壓的怨念在愛的共鳴中釋然。
但蘭芷汐的心中,並未完全輕鬆。她知道,吳建國個人夢境的淨化,隻是解決了這個案件中最令人同情的一部分。那個製造並利用這場噩夢的“裝置”,以及其背後更龐大的陰影,依然潛伏在黑暗中。
而此刻虛脫沉睡的薑墨,在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淨化中展現出的決絕、犧牲精神,以及與受害者內心深處情感共鳴的驚人能力,也讓她對這個年輕顧問有了更深、更複雜的認知。
她拉過一張椅子,在薑墨身邊輕輕坐下,如同一個無聲的守護者,等待著黎明完全降臨,也等待著他從意識的深層疲憊中蘇醒。
病房裏,隻剩下儀器規律的、象征生命平穩運行的輕響,以及兩個終於得以安眠的靈魂,那悠長而平穩的呼吸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