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雙卿迎麵走出來，顧知蘭高興地上前抱住她，這段日子陪著兄弟倆住客棧，沒有吳雙卿貼身照顧，她還真有些不習慣。
    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被人精心照顧的日子實在是太好了。
    吳雙卿鬆開她，遞給她一封信，說道：“今早有人送了一封書信來，說是給你的。”
    顧知蘭接過來，看到上麵的落款，臉色不由得一變。
    是宋學士留給她的，說在悅來茶社等她前來一敘。
    顧知蘭和沈梧換了課，沒有跟任何人說，雇了馬車前往悅來茶社。
    二樓拐角處最為僻靜的那間雅舍，顧知蘭推開門，屋內蒸汽嫋嫋，茶香撲鼻而來。
    宋學士端坐於茶案後，身後分別站著他的長隨，負責照顧他的日常起居，還有一名護衛，負責他的安全。
    這兩人都是學士府的老人了，顧知蘭自然認得，之前都是叫叔的。
    此二人一見顧知蘭就行禮：“大小姐。”
    顧知蘭勾了勾唇，目光掃向宋學士，後者不動聲色喝茶，眼皮也不抬一下。
    大小姐這個稱呼，當年她狼狽離開的時候，早就被作廢了啊。
    顧知蘭纖纖玉手交疊放於腰側，屈膝低頭行了一個萬福禮，說道：“知蘭參拜大人。”
    宋學士端著茶盞，左手食指與中指捏著杯蓋，一下一下刮著浮起的茶葉，動作極盡優雅，他聽到顧知蘭稱呼他大人，手略微一頓，抬起頭看著她。
    “知蘭，你既在府學，應知為父是本屆主考官，為何避而不見？”
    顧知蘭抬起頭看著他，微笑說道：“我離開宋府時，是您說的，日後一刀兩斷，再無瓜葛，不許打著宋府的名義生活。”
    “這幾年來，知蘭恪守諾言，除了兄長阿娘，再無人知道我乃當年宋學士府抱錯的假千金。”
    她盈盈一笑：“宋大人放心，我不會影響您的親生女兒宋羽莘的，畢竟我得罪了端王府，不敢連累宋府，畢竟當年我拚了命掙來的才名，還要為羽莘妹妹鋪路，不是嗎？”
    宋學士眯著眼睛看著她：“倒和以前一樣伶牙俐齒。”
    他站起身拉她起來，在身旁椅子上坐下，說道：“知蘭，畢竟養了你十四年，怎麽可能沒有感情呢，當時趕你走，也是為了整個學士府……”
    顧知蘭低頭：“宋大人顧全大局，不必多說，知蘭明白。”
    宋學士又說道：“你娘很想你，實不相瞞，雲飛剿匪歸來，看到你不在了，成天在府裏發脾氣，鬧著要把你找回來，把羽莘都嚇壞了。”
    宋雲飛便是宋學士的兒子，顧知蘭的瘋批養兄。
    小時候背著爹娘欺負她，長大了把她當成自己的洋娃娃想要占有，顧知蘭當年出走的決心，很大程度來自這位兄長。
    宋學士看著眼前的顧知蘭，離開時少女初長成，經過了三年，如今更是亭亭玉立，曾經的青澀褪去了大半，眉眼間初見幾分成熟嫵媚的風韻。
    他不由得感慨道：“沒想到你離開學士府，回到西望村後，竟將兩位兄弟培養地如此優秀，還成了府學的教授，哦，不——”
    他笑了笑：“現在是副講了。”
    說著手在顧知蘭的肩上拍了拍。
    顧知蘭冷笑一聲，當年分文不給將她趕出府，管過她的死活？
    她一副低眉順眼的姿態：“所以宋大人覺得，我回到西望村就該像宋羽莘所說那般認了命，忘記自己所學的一切，嫁個莊戶糙漢在田間地頭忙碌，在婆媳齟齬與丈夫的拳腳中終老一生？”
    可惜她不會輕易認命。
    幸運的是遇到了顧家，這一家人願意相信她，托舉她。
    不然她的命運，很大概率和吳雙卿一樣，縱然一身才學也不得施展。
    她抬起頭看著宋學士，你關心嗎，不，你根本不關心，你今日找我來，何苦扮演什麽父女深情，說吧，還發現我有什麽利用價值，請直說吧。
    宋學士被噎了一下，看著顧知蘭的眼神，便明白她的意思。
    宋學士內心微動，這個女兒遠比他的親生女兒羽莘更像他，聰慧靈敏，懂得他生性涼薄心中隻有利益。
    可這層窗戶紙不能戳破，每個人都戴著一副皮囊，誰會傻到坦誠相見。
    宋學士重又端起茶盞：“你兄弟二人確係人中龍鳳，你可為他們的前程想過？”
    “當年，為父我的才華冠絕京城，但因出身寒門，眼睜睜看著別人將我擠出一甲。寒門子弟要想在朝堂站穩腳跟，無人提攜，那是多難，你該知道的。”
    這意思是要提攜顧家兄弟倆。
    顧知蘭知道，宋學士仕途不順，當年靠著英俊的外表娶了宋夫人，借著老丈人的勢力才一點點起來，但後來隨著老丈人在朝堂被邊緣化，這些年來他一直是個虛職，毫無實權。
    今日他得以任尚書，又擔任一省鄉試主考官，明顯現在已入主朝堂，實權在握。
    顧知蘭自到府學後消息比之前靈通許多，聽聞宋學士加入了高相一黨，若真如此，他的高升也說得通了。
    皇帝近來纏綿病榻，越發癡迷於煉丹藥長生之術，朝政多交由太子處理，太子尚且年輕，高相作為輔政大臣，可以說權傾朝野，朝堂裏想巴結他的人太多了。
    但高相一黨風評不佳，他們營私舞弊，貪墨公款，在朝堂上更是橫行霸道，引發了清流一派的不滿。
    他兄弟倆不缺人賞識提攜，崔大人也拋出過橄欖枝，無非是要加入哪一派的關係。
    以顧家兄弟倆的心性，隻怕看不慣高相的所作所為，不願加入吧。
    宋學士又拍了拍知蘭的肩膀，起身轉到她身後說道：“知蘭，你不想你的兄弟像當初的我一樣吧，一身才學卻鬱鬱不得誌。”
    “你自小受教於我，自該懂得真正的聰明，在於懂得借勢，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就像我們宋宅後院的爬山虎，抓住一切藤曼往上爬，所過之處都是我們上升的階梯。”
    “如今你我有昔日父女情分，你何不用此為你兄弟二人鋪路，尤其顧凡那孩子，我甚是喜愛，如此小的年紀便有此成就，日後必定大有所為啊。”
    “你是聰明孩子，我言盡於此，隻要你想清楚了，你便還是我宋相宇的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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