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璃於迷蹤霧陣中“誤打誤撞”脫身之事，雖未大肆宣揚，卻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在那日恰巧目睹的幾名年輕狐族子弟的小圈子裏，漾開了層層漣漪。
    “開了靈竅”的傳言，不再僅僅是空穴來風，而是有了些許模糊的佐證。驚奇、疑惑、探究的目光，開始若有若無地匯聚向那位久居深宮、以“廢柴”聞名的小公主。
    這微妙的變化，自然未能瞞過一直密切關注著白璃、心存嫉恨的淩波。
    她聽聞此事時，正對鏡理妝，手中一枚赤金鑲嵌靈珠的發簪險些被她捏得變形。
    “誤打誤撞？”淩波冷笑一聲，鏡中嬌豔的麵容因嫉恨而顯得有些扭曲，“騙鬼呢！定是走了什麽狗屎運，或是帝後私下又給了她什麽護身的寶貝！”
    她絕不相信那個空有美貌、一無是處的病秧子能突然開了竅。定是巧合，或是旁人為了討好帝後一家而故意誇大其詞！
    然而，接連幾次“巧合”，卻讓她心中的不甘與怒火越燒越旺。尤其是聽聞連幾位平日裏對她頗為追捧的族中少年，也開始偶爾提及“小公主似乎有些不同了”之時，一種被忽視、被威脅的恐慌感攫住了她。
    一個廢柴，就該安安分分地當她的花瓶，憑什麽吸引走本該屬於她的目光？
    必須當眾揭穿她！讓她原形畢露，讓她再次淪為笑柄！
    機會很快到來。
    幾日後的一個清晨，陽光和煦。白璃照舊在芷汐陪伴下，於宮苑中散步調息。行至一處栽種著珍稀“月光曇”的園圃附近時，卻見淩波與幾個平日交好的少女正巧也從另一條小徑轉出，迎麵遇上。
    淩波今日顯然是精心打扮過，一身鵝黃雲錦裙，襯得她嬌俏可人。見到白璃，她眼中飛快掠過一絲厲色，隨即綻開一個無比親熱燦爛的笑容，快步迎了上來。
    “真是巧了，竟在此處遇到小公主。”淩波聲音甜膩，目光卻像帶著鉤子，上下掃視著白璃，“妹妹今日氣色真好，看來身子是大安了？”
    白璃停下腳步，微微頷首，語氣平淡：“勞姐姐掛心，尚可。”
    淩波掩口輕笑，目光掃過旁邊的月光曇花圃，忽然道：“說起來，妹妹前些日子在靈植園一眼便瞧出月光草的病因，真是令人佩服。姐姐我近日修習幻術，恰巧於操控草木靈氣上遇到些關隘，不知能否向妹妹請教一二？”
    她這話一出，身旁幾名少女都露出看好戲的神情。誰不知白璃根本無法修煉，向她請教幻術？這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和挑釁！
    芷汐臉色頓時變了，上前一步想要開口維護。
    白璃卻輕輕抬手，止住了她。她抬起眼，看向淩波那雙寫滿挑釁與惡意的眼睛，聲音依舊輕輕軟軟，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姐姐說笑了，我於幻術一竅不通，如何能指點姐姐？”
    “妹妹何必過謙？”淩波步步緊逼，笑容越發甜美，話語卻如刀，“靈狐節那日，妹妹不是輕易便破開了那‘迷蹤霧陣’嗎？可見天賦異稟，隻是往日藏拙罷了。還是說……妹妹瞧不起姐姐，不願指點？”
    她故意提高了聲音，引得附近一些正在修煉或遊玩的狐族子弟紛紛側目，好奇地圍攏過來。
    白璃沉默地看著她，心中了然。今日之事，無法善了。淩波是鐵了心要當眾讓她難堪。
    她若堅持不會，便是坐實了“廢柴”之名，甚至可能被曲解為“高傲”、“瞧不起人”。她若被迫應下，出手失敗，更是自取其辱。
    進退兩難。
    周圍的目光越發密集，竊竊私語聲響起。
    淩波見狀，心中得意更甚，臉上卻做出委屈狀：“妹妹這般沉默，莫非真是覺得姐姐不配向你請教？”她歎了口氣，語氣變得哀婉，“也是，姐姐不過是旁支之女，身份低微，自然入不了妹妹的眼……”
    這話極其誅心，瞬間將白璃推到了仗勢欺人、高傲刻薄的位置上。
    白璃眸色微沉。
    她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名聲，卻不能任由淩波將這汙水潑到疼愛她的父君母後身上！
    就在她準備強行壓下怒意，再次婉拒之時，淩波身旁一個綠衣少女忽然小聲嘀咕了一句：“……怕是根本不會，裝什麽裝……”
    聲音雖小，但在寂靜下來的環境中，卻清晰可聞。
    淩波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冷笑。
    白璃深吸一口氣，終是抬起了眼眸。那雙眼眸深處，最後一絲溫度褪去，隻剩下冰冷的平靜。
    “姐姐既執意要切磋，”她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奇異地壓下了周圍的嘈雜，“便請吧。”
    此言一出，滿場皆驚！
    芷汐嚇得臉色發白，急忙暗中拉扯她的衣袖。圍觀的眾人也紛紛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小公主竟然應戰了？她難道真以為自己能施展幻術？
    淩波也是愣了一下，隨即心中狂喜！這蠢貨，果然受不得激！
    “好！妹妹爽快！”她生怕白璃反悔，立刻應下，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既然如此，我們便簡單些。妹妹方才既從此處經過，想必也留意到這圃中的月光曇了？此花嬌貴，最易受驚。不若我們便以此花為媒，看誰能以幻術引動其光華，使其綻放更盛，而不傷其分毫，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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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考題看似簡單，實則極難。月光曇性喜靜，對外界靈氣波動極為敏感，幻術之力一個控製不當，非但不能引動其光華，反而可能驚擾其靈性，導致花朵萎靡。最是考驗對幻術力量的精細操控。
    眾人皆屏息看向白璃，等著看她如何推脫或出醜。
    白璃目光掃過花圃中那幾株含苞待放、流淌著朦朧月輝的月光曇，沉默了片刻。
    就在淩波以為她終於要露怯之時，卻見她緩緩抬起了右手。
    指尖纖細，蒼白，微微顫抖著，仿佛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和無措。
    然而，那雙低垂的眼眸深處，卻是一片冰冷無波的深邃。前世統禦星辰、對力量本質有著極致理解的底蘊，以及這具身體血脈中對幻術天生的親和力，在這一刻悄然融合。
    她並未施展任何複雜的幻術法訣——那必然會暴露。她隻是極其隱晦地，將一絲微弱到極致、精純到極致的靈念，混合著一絲《星辰養魂訣》滋養出的、溫和寧神的氣息，通過指尖，如同春風拂過水麵般，輕柔地拂向其中一株月光曇。
    動作笨拙，生澀，甚至顯得有些外行。落在眾人眼中，更像是手足無措下的胡亂嚐試。
    淩波嘴角的譏誚幾乎要掩飾不住。
    然而——
    下一瞬，那株被白璃“拂”過的月光曇，周身流淌的朦朧月輝，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明亮、凝實起來！原本微微收攏的花苞，如同被溫柔的手掌輕輕托起，一層層舒緩地向外展開，花瓣變得愈發晶瑩剔透，光華流轉，清輝湛湛！
    竟是真的……綻放得更盛了！而且那光華柔和純淨，毫無強行催穀的躁動之感，反而顯得那月光曇愈發靈性十足！
    整個過程無聲無息，沒有動用任何炫目的法術光華，隻有一種近乎自然的、水到渠成般的美好。
    仿佛不是幻術，而是月光曇自然而然的回應。
    四周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那株明顯比其他同伴更加神采奕奕的月光曇，又看看場中那依舊蒼白柔弱、仿佛剛才隻是隨手一揮的小公主。
    這……怎麽可能？！
    淩波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如同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她死死盯著那株月光曇，眼中充滿了驚愕、茫然，以及最終洶湧而上的、無法接受的羞憤！
    她全力施為，或許也能做到類似效果，但絕不可能如此舉重若輕，如此……渾然天成！
    白璃緩緩收回手，指尖的顫抖已然停止。她抬起眼，看向臉色鐵青的淩波，聲音依舊輕輕軟軟，卻像一根冰冷的針，刺入對方耳中：
    “雕蟲小技，讓姐姐見笑了。”
    “姐姐修為高深，還是莫要再與我這‘一竅不通’之人玩笑切磋了。”
    她微微屈膝一禮，不再看淩波那精彩紛呈的臉色，轉身對早已呆若木雞的芷汐輕聲道：“我們走吧。”
    人群下意識地分開一條道路。
    陽光灑在她湖水綠的裙擺上，背影依舊纖細柔弱，卻仿佛有什麽東西，已然悄然改變。
    原地，隻留下淩波死死攥緊雙拳，感受著周圍那些目光從驚訝轉為微妙，再落到她身上時帶上的一絲若有若無的同情與……嘲弄。
    羞憤交加，恨意如毒藤般瘋狂滋生。
    她死死咬住下唇，嚐到了血腥味。
    白璃！
    此事絕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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