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至，青丘宮闕內的氣氛隨著一年一度的年中考校臨近而逐漸變得熱烈而緊繃。
    對於狐族年輕一代而言，這不僅是檢驗半年修煉成果的重要場合，更是展現自我、爭奪資源與關注的關鍵時刻。演武場周邊日益喧鬧，隨處可見加緊練習法術、切磋技藝的年輕身影。
    這股熱潮自然也波及到了深居簡出的白璃。
    幾日來，兄長們來訪時，話題總不免繞考校。
    “小妹，今年考校你可要去瞧瞧熱鬧？”白翊最是興奮，手舞足蹈地比劃著，“聽說今年彩頭是一枚‘幻光琉璃佩’，能增幅幻術效果，漂亮得很！”
    白宸則更為穩重，關切道：“去看看也好，散散心。不過場中靈力雜亂，你身子剛好些，莫要靠得太近，覺得不適便回來。”
    連一向細膩的白爍，也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考校雖以鬥法為主，卻也設有丹道、陣法、禦獸等輔項的展示與切磋，倒也並非全是打打殺殺。”
    言語之間，並無一人認為白璃會下場參與。於他們而言，小妹能身體健康、安然觀戰，便是最好。
    白璃自是順水推舟，表現出恰到好處的期待與怯懦：“嗯，璃兒就去看看，給哥哥們加油。”
    她心中卻如明鏡一般。這場考校，於她而言，絕非僅僅是“看熱鬧”那麽簡單。這是一個觀察同輩實力、了解青丘年輕一代格局的窗口，亦是一個……讓她能夠“合理”地、更進一步展現實力的舞台。
    她不需要鋒芒畢露，一鳴驚人，那太過危險。但她需要擺脫“完全廢柴”的標簽，需要一個在眾人認知中“循序漸進”變強的過程。
    考校當日，演武場人聲鼎沸。
    高高的觀禮台上，狐帝白淵、帝後雲瑤以及諸位長老赫然在座，神色威嚴中帶著審視。台下，數百名年輕狐族按部族、師承分列，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白璃隨著雲瑤坐在觀禮台一側稍偏的位置，一身素雅的衣裙，依舊帶著幾分弱質，在周圍一片英氣勃勃的身影中，顯得格格不入。她能感覺到無數或明或暗的目光從身上掃過，好奇、憐憫、不屑、探究……種種皆有。
    她垂著眼睫，安靜地捧著一杯溫熱的蜜露，仿佛對周遭一切渾然未覺。
    考校很快開始。
    首先進行的便是最受矚目的幻術鬥法。擂台上光華流轉，霧氣氤氳，各式精妙的幻術層出不窮，引得台下陣陣喝彩。
    淩波果然大放異彩。她身法靈動，幻術施展得越發純熟精妙，一手“千狐幻影”更是引得滿堂彩，輕易便擊敗了數名對手，昂首進入下一輪，目光掃過觀禮台時，帶著毫不掩飾的自信與傲然。
    白璃安靜地看著，心中默默評估。淩波的幻術確實有其獨到之處，華麗炫目，惑人心神，但……過於追求形式，缺乏真正致命的殺伐之力，且靈力運轉間，仍有細微冗餘之處。若她對上，至少有十種方法可以在最短時間內窺破虛妄，直擊要害。
    但她隻是輕輕啜了一口蜜露，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冷光。
    鬥法一場接一場，氣氛愈發激烈。
    很快，輪到基礎項目的考核。其中一項，便是“靈植辨識與藥性解析”。這原本是丹閣弟子的考核內容，但因與幻術修煉中常需借助靈植輔助有關，故也列入考校，隻是要求不高。
    主持此項的，正是青蒿長老。
    考題並不難，隻需在限定時間內，從數十種形態氣味相似的靈植中，準確辨識出指定的五種，並簡要說明其基礎藥性。
    不少擅長鬥法的弟子對此叫苦不迭，抓耳撓腮，成績慘不忍睹。
    淩波也參加了此項，她天資聰穎，雖不專精此道，倒也勉強辨識出了四種，說錯了一種，算是中上之資，臉上不免又帶上一絲得色。
    就在這時，青蒿長老目光掃過觀禮台，忽然開口道：“白璃殿下近日常來丹閣旁聽，於藥植一道頗有興趣，不若也來一試，權當遊戲？”
    此言一出，全場目光瞬間聚焦於白璃身上！
    雲瑤微微蹙眉，覺得此舉有些強人所難。白宸等人也麵露擔憂。
    淩波更是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誚，等著看笑話。一個連修煉都困難的廢柴，還能懂藥性？
    眾目睽睽之下，白璃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點名嚇到了，臉上泛起無措的紅暈，下意識地看向雲瑤，眼中帶著求助。
    雲瑤剛想開口婉拒，白璃卻像是鼓足了勇氣般，輕輕放下茶杯，站起身，聲音細弱卻清晰：“既……既是長老相邀，璃兒便試試，若說錯了，還請長老和諸位莫要見笑。”
    她緩步走下觀禮台，來到那排靈植前。動作依舊帶著幾分柔弱，仿佛不堪重負。
    台下響起一陣輕微的竊竊私語，大多是不看好和好奇。
    白璃屏息凝神，目光逐一掃過那些靈植。她的動作很慢，時而湊近輕嗅，時而用手指極輕地觸碰葉片感受質地，神情專注而認真，倒真像那麽回事。
    時間一點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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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有些人開始不耐煩時，白璃終於抬起頭，指向其中五株靈植，聲音依舊輕輕軟軟，卻條理清晰：
    “這是月見草，喜陰，花瓣凝露有寧神之效；這是熒光苔，生於背陰石壁，碾碎後的汁液可在黑暗中發光，但其性微寒，不可內服；這是蛇涎果，形似朱果，卻有微毒，常用於煉製迷幻類藥劑；這是鐵線蕨，根係堅韌如鐵，需以金靈之氣破開，方能入藥，可強筋骨；最後這個……應是腐骨花，氣味腥甜，有劇毒，常伴生於屍骨之旁，但其花蕊經特殊煉製，卻又是一味以毒攻毒的奇藥……”
    她不僅準確無誤地指出了指定的五種靈植，更將它們的習性、特征、藥性乃至一些偏門用途都娓娓道來，甚至點出了兩種極易混淆的毒草與靈植的細微區別！
    整個演武場漸漸安靜下來。
    那些原本帶著譏笑的目光，漸漸被驚訝和難以置信所取代！
    這……這哪裏是“略懂”？這分明是如數家珍！許多細節，甚至連專修丹道的弟子都未必清楚！
    青蒿長老撫須的手停在了半空，眼中爆發出驚喜的光芒！他知道白璃有天賦，卻沒想到她私下竟用功至此！短短時日，竟有如此見識！
    淩波臉上的得意笑容徹底僵住，如同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她死死盯著白璃，眼中充滿了震驚和無法理解的嫉恨！這個廢柴……怎麽可能？！
    雲瑤帝後驚訝地掩住了唇，看向女兒的目光充滿了驚喜和欣慰。
    白宸、白爍等人亦是麵麵相覷，眼中皆是不可思議。
    “好！好！好！”青蒿長老連聲讚歎，聲音洪亮，“殿下所言，分毫不差，甚至更有獨到見解！天賦異稟，更兼刻苦用心，實乃我丹道之幸！”
    他毫不吝嗇的誇讚，如同巨石落水，激起千層浪。
    台下頓時嘩然！
    “全對了？”
    “還說了那麽多？”
    “青蒿長老竟如此誇讚？”
    “小公主她……真的不一樣了！”
    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湧起，所有人再看白璃的目光，已然徹底改變！驚訝、佩服、好奇……取代了之前的輕視與憐憫。
    白璃微微紅了臉，像是被誇得不好意思，屈膝一禮：“長老過譽了，璃兒隻是平日多看了幾本雜書，記得些皮毛罷了。”語氣謙遜，依舊那副柔弱姿態。
    但她心中清楚，經此一事，“廢柴”之名，已徹底成為過去。
    她不需要在鬥法上擊敗誰，僅僅是在自己“感興趣”的領域展現出足夠的“天賦”和“努力”，便足以扭轉所有人的看法。
    效果，比她預想的還要好。
    她緩步走回觀禮台，沿途感受到那些變得複雜而敬畏的目光，心中無波無瀾。
    才剛剛開始。
    接下來的考校中，又進行了幾場鬥法。淩波似乎因受刺激，後續表現更加狠厲，攻勢淩厲，連連擊敗對手，似乎想以此證明什麽，但看向白璃方向的目光，卻愈發冰寒刺骨。
    白璃安然坐著，仿佛方才的一切隻是個小插曲。
    然而，當一場激烈的鬥法結束，勝者意氣風發，敗者黯然離場時，白璃的目光掠過那敗者踉蹌的背影，以及其周身兀自紊亂、難以平複的靈力波動，忽然輕聲對身旁的芷汐道：“那位師兄靈力躁動，似傷了肺經，取三錢枇杷葉、兩分雪蓮子，輔以晨露煎服，溫潤三日便好。”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落入附近幾人耳中。
    那敗者的同門聞言一愣，仔細一看，果然如此！連忙記下，向白璃投來感激的目光。
    又過片刻，一位弟子因施展幻術過度，臉色蒼白，神識消耗巨大。白璃又似無意般輕聲道：“神識耗損，紫紋芝粉末合著柏子仁湯，效果最佳。”
    接連幾次，她總能在他人都未察覺之時，精準點出某些弟子修煉或受傷後的細微症狀，並給出最簡單有效的調理方子。
    起初眾人隻當巧合，次數一多，再看白璃的眼神，已不僅僅是驚訝，更帶上了一種莫名的信服甚至……依賴？
    這位小公主，似乎真的有一雙能洞察細微的“慧眼”，和一顆七竅玲瓏的“藥心”！
    青蒿長老將這一切看在眼中，臉上的笑意愈發深刻。
    而淩波，站在擂台上，享受著勝利的喝彩，卻隻覺得那些來自觀禮台方向的、對白璃的驚歎和竊竊私語無比刺耳！仿佛她所有的風光，都被那個悄然坐在角落、看似人畜無害的“妹妹”徹底奪走了！
    勝利的喜悅蕩然無存，隻剩下憋屈和熊熊燃燒的妒火。
    年中考校，最終在一片喧囂中落幕。
    淩波憑借強悍的實力，奪得了鬥法項目的頭名，獲得了那枚流光溢彩的幻光琉璃佩。
    然而，她站在領獎台上，手握玉佩，卻絲毫感覺不到喜悅。她隻覺得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透過她，落在了那個早已安靜離場的身影上。
    耳邊回蕩的，不是對她的喝彩，而是不絕於耳的關於“小公主”的議論。
    “沒想到小公主竟精通藥理……”
    “是啊，一眼就看出來了……”
    “聽說青蒿長老都讚不絕口……”
    “真是開了竅了……”
    淩波死死攥緊了手中的玉佩，指甲幾乎要嵌進那溫潤的玉質之中。
    白璃！
    她咬著牙，在心中無聲地嘶吼。
    風頭出盡，是嗎？
    我們走著瞧！
    她眼中掠過一絲冰冷的、狠厲的光芒。
    而此刻的白璃，早已回到了靜謐的寢殿。
    窗外月色如水，映照著她沉靜的側臉。
    指尖，無意識地劃過今日青蒿長老私下塞給她的一卷薄薄的手劄——那是他多年煉丹的一些心得筆記。
    年中考校，隻是一步棋。
    她的目標，始終在那卷“凝魂丹”方之上。
    至於淩波的嫉恨？不過是通往目標路上，微不足道的塵埃罷了。
    隻是，她未曾料到，這塵埃，即將掀起一場意想不到的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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