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當最後一輛重型卡車駛離村口，消失在地平線盡頭時，青禾村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前所未有的死寂。
    持續了一個星期的、震耳欲聾的鋼鐵轟鳴，戛然而止。
    天地間，隻剩下那座占地百畝、通體銀白的龐然大物。
    它靜靜地匍匐在村子東南角，在午後的陽光下，反射著冰冷刺眼的光。
    與周圍破敗的村莊、荒蕪的土地格格不入。
    昨天還熱火朝天的工地，此刻已經空無一人。
    村民們大都遠遠地站著，看著，卻沒人敢靠近那座散發著寒氣的建築。
    就在這時，許易、許衛東、三叔公、許衛國等一眾村委核心成員，從村委會的方向走了過來。
    “小易，這……這就完事了？”
    許衛東看著那座宏偉的建築，喉結滾動了一下，心裏還是有些沒底。
    “走吧。”
    許易臉上掛著一絲神秘的笑意，“各位叔伯，我這個新書記，今天就帶你們進去‘見見世麵’。”
    他的語氣輕鬆，輕鬆得讓跟在後麵的幾個老頭子心裏直打鼓。
    眾人半信半疑地跟在許易身後。
    越靠近，那座建築帶來的壓迫感就越強。
    光滑如鏡的金屬牆麵，嚴絲合縫的拚接工藝，找不到一扇窗戶，隻有一個看起來厚重無比的金屬大門，透著生人勿近的冰冷。
    走到大門前，許易沒有去掏鑰匙，而是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從口袋裏摸出一張薄薄的白色卡片。
    在門邊一個不起眼的黑色麵板上，輕輕一刷。
    “滴——”
    一聲清脆的電子音響起。
    那扇看起來極其厚重的金屬大門，在一陣低沉的機械運轉聲中，無聲無息地向一側滑開。
    “呼——”
    一股涼爽、潔淨、還帶著一絲微甜的空氣，從門內湧出。
    與外麵混雜著塵土味的燥熱空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門內的景象，讓跟在後麵的許衛東、三叔公等人，呼吸瞬間停滯！
    眼前的，根本不是他們想象中的農場！
    這是一個無比巨大的純白色空間。
    穹頂高得望不到頭，柔和的光線從不知名的光源灑下，將整個空間照得亮如白晝，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陰影。
    地麵上，更不是他們熟悉的泥土地。
    一塊塊被精密劃分開的、顏色各異的培養基質，整齊排列，如同巨人國度的巨大棋盤，一直延伸到視野的盡頭
    無數根粗細不一的管道，像是密集的血管和神經，沿著地麵和空中交錯延伸，連接著每一塊“田地”。
    牆壁上，掛著一塊塊巨大的電子屏幕，上麵閃爍著他們完全看不懂的數據和圖表。
    空氣中，沒有一絲泥土的腥味，反而是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清新氣息。
    整個空間，安靜得隻能聽到一種低沉的“嗡嗡”聲，那是無數設備正在運轉的聲音。
    “這……這……俺的親娘老子欸……”
    三叔公那張布滿溝壑的老臉，寫滿了匪夷所思的震撼，他腳下像是生了根，一步都挪不動。
    “這地下，埋的都是管子？”
    許衛國瞪圓了眼睛，指著那些縱橫交錯的管道，“那這地……咋犁？咋鋤草？”
    許衛東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一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眼前的一切，已經徹底超出了他的認知範疇。
    你管這個叫種地？
    “嘿嘿，傻眼了吧？”
    許易看著他們呆若木雞的樣子，打趣了一句。
    他走到一個控製台旁，從下麵拖出幾個大麻袋。
    “嘩啦”一聲，袋子解開，露出了裏麵五顏六色的種子。
    看到這些熟悉的玩意兒，幾個老頭子才仿佛找回了一點神智。
    “這是……青菜籽。”
    “那是番茄種子，進口的吧，這麽圓潤。”
    “還有黃瓜、蘿卜……”
    然而，他們還沒從前一波的震撼中緩過來，許易接下來的動作，直接給了他們一記靈魂重擊。
    隻見許易抱起一袋青菜種子，看都沒看，直接走到了旁邊一個巨大的、如同漏鬥一般的投料口，嘩啦一下，整袋倒了進去。
    然後是番茄種子。
    再然後是黃瓜種子。
    蘿卜種子……
    一袋，又一袋。
    許易就像在倒垃圾一樣，把所有不同種類的種子，全都一股腦地倒進了同一個投料口裏！
    “住手！！”
    一聲淒厲的慘叫，從三叔公的喉嚨裏爆發出來！
    他整個人都在劇烈地哆嗦，那張老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眼睛裏布滿了血絲。
    他一個箭步衝上來，伸出枯瘦的手，想要抓住許易，卻被許易輕鬆躲開。
    “敗家子啊！你這是作孽啊！”
    三叔公指著那個投料口，心疼得直跺腳，聲音都哭了出來。
    “種子都混一塊了！這還咋種？長出來不全亂套了？這得糟蹋多少好種子啊！老天爺要收了你的！”
    在他眼裏，這簡直是農民最不能容忍的、天打雷劈的罪過！
    “三叔公，別急。”
    許易不以為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調侃道：“時代變了，老一套不管用了。”
    他指著那個投料口：“這叫智能化種子分揀投放係統，看上去是倒進同一個口，但其實內部都是分開的，到了地裏，保證一粒都不會錯。”
    智能化？
    幾個老頭子麵麵相覷，這個詞他們聽過，但完全無法和眼前的事情聯係起來。
    許易不再解釋。
    他走到最中央那個如同駕駛艙一般的總控製台前。
    在上麵布滿虛擬按鈕的光屏上，手指如飛，操作了一通。
    一連串他們看不懂的指令被輸入進去。
    幾個老頭子屏住呼吸，伸長了脖子，緊張地看著。
    隻見許易最後確認了一遍屏幕上的種植區域劃分圖，然後抬頭，衝他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好了，見證奇跡的時刻！”
    話音落下，他的手指，在屏幕中央那個鮮紅色的、寫著【開始種植】的虛擬按鈕上，重重一點！
    “嗡——！！！！”
    一聲令下！
    整個巨大的農場，仿佛一瞬間從沉睡中蘇醒！
    穹頂之上，無數隱藏在軌道裏的機械臂，如同黑色的蜘蛛一般，無聲地垂降而下。
    地麵上，一塊塊蓋板滑開，一台台造型小巧的播種機器人，魚貫而出！
    機械臂的前端，伸出針尖般精密的播種探頭。
    播種機器人的下方，彈射出幽藍色的高速氣動種植槍。
    在這一刻，成千上萬的機械臂和播種機器人，同時開始作業！
    “嗒！嗒！嗒！嗒！”
    那是一種密集到令人頭皮發麻的、極具韻律感的聲音。
    它們以一種肉眼幾乎無法跟上的速度，在規劃好的土地上，進行著無比精準的播種。
    每一粒種子，都被精準地射入培養基質中，間距、深度，分毫不差。
    原本還空曠的培養基，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迅速“種”滿！
    整個場麵，充滿了科幻般的、暴力的美感！
    三叔公、許衛東、許衛國……
    所有進來的村委成員，此刻全部石化當場。
    他們張大著嘴，眼睛瞪得滾圓，死死地盯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大腦已經徹底宕機，一片空白。
    如果說，之前看到內部環境，他們是震驚。
    那麽現在，他們感受到的，是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被新時代徹底碾碎的恐懼！
    原來……地，還能這麽種？
    原來，他們引以為傲、操勞了一輩子的手藝，在這個時代麵前，連塵埃都算不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分鍾，也許是十分鍾。
    當所有的機械臂和機器人退回原位，整個空間再次恢複寧靜時，那一百畝地，已經全部播種完畢。
    三叔公的嘴唇哆嗦了半天，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他下意識地用自己一輩子的經驗，提出了一個最根本的問題。
    “小易……這會不會種得太密了一點？”
    他指著那些剛剛播種完的土地，聲音都在發顫。
    “苗擠著苗，互相搶營養，它長不開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