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帶著幾分燥熱，炙烤著大地。
    那場轟轟烈烈的品嚐大會剛剛散去，許易卻沒有任何停歇。
    他再次啟動了農場的采摘模式，一箱箱品相完美到令人發指的蔬菜，被機械臂輕柔地采下，通過傳送帶運送出來。
    黃瓜、番茄、白菜、蘿卜……
    每樣都挑選了幾十斤，裝在嶄新的保溫泡沫箱裏。
    村口那輛半舊的皮卡車後鬥，很快就給塞得滿滿當當。
    村主任許衛國坐在駕駛位上，雙手緊緊攥著方向盤，手背上青筋畢露。
    他的臉因為激動與緊張，漲得有些發紅，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的道路。
    與他的緊張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坐在副駕駛的許易。
    他閑適地靠著椅背，姿態放鬆，目光平靜地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田野與村莊，最終匯入遠方那片由鋼筋水泥構成的城市輪廓。
    他的臉上，沒有半分即將麵對未知挑戰的忐忑，隻有一種盡在掌握的從容。
    皮卡車一路疾馳。
    兩個小時後，繁華的市中心，一座古色古香又不失奢華氣派的獨棟建築，出現在二人眼前。
    三個龍飛鳳舞的燙金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麒麟閣。
    這裏，是雲州市最頂級的私人會所式餐廳，出入的無一不是非富即貴的人物。
    許衛國將車停在稍遠處的停車場，看著那氣派非凡的大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最好的襯衫。
    “小易，這……這地方能成嗎？”
    許易拍了拍他的肩膀，拎起兩個裝滿了樣品的箱子，率先走了過去。
    “衛國叔，放心。”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咱們的菜，配得上任何地方。”
    門口的服務生彬彬有禮，但在確認了許易的預約後，眼神中還是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
    一個穿著精致套裙的前台經理，領著他們穿過奢華的大堂，來到一間掛著“采購部經理”牌子的辦公室門前。
    “馬經理就在裏麵，二位請進。”
    女人敲了敲門，通報完便轉身離去，自始至終都保持著禮貌而疏遠的微笑。
    許衛國深吸一口氣，跟著許易推門而入。
    辦公室很大，裝修得也頗為考究，紅木的辦公桌，真皮的沙發。
    一個油光滿麵，梳著大背頭的年輕男人，正翹著二郎腿，靠在寬大的老板椅上講電話。
    他就是麒麟閣的采購經理，馬東，老板的親外甥。
    “行了行了，知道了，先掛了，有事！”
    馬東不耐煩地掛斷電話，將手機隨手扔在桌上，這才抬起眼皮，用一種審視的目光，將二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當他的目光落在許衛國那雙沾著些許泥土的布鞋上時，嘴角不易察覺地撇了撇，眼神裏的輕蔑幾乎不加掩飾。
    “你們就是青禾村來的？”
    他的語氣，充滿了居高臨下的傲慢。
    “我叔叔交代過，說有個清北的高材生要來談合作，就是你？”
    馬東的目光落在許易身上，那眼神裏沒有半分對高學曆的尊重，反而帶著一種莫名的、混雜著嫉妒與不屑的嗤笑。
    在他看來，什麽高材生，什麽高科技農業，不過是些騙人的噱頭。
    要不是他舅舅親自打了招呼，他根本懶得浪費時間見這兩個土包子。
    “馬經理，你好。”
    許易神色平靜，仿佛沒有看到對方眼中的輕蔑。
    “我們帶了些樣品過來，是我們農場第一批成熟的蔬菜。”
    許衛國連忙將手裏的兩個箱子放到地上，準備打開。
    然而，馬東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沒有往那箱子裏瞟上一眼。
    他隻是靠在椅子上，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慢悠悠地說道：
    “行了，東西先放那兒吧。”
    許衛國打開箱子的動作僵在了那裏。
    馬東重新靠回椅背，雙手交叉放在肚子上，下巴微微抬起。
    “我舅舅呢，就是心善，總想著扶持一下你們這些鄉下搞創業的。”
    “不過我們麒麟閣的規矩，想必你們也清楚，我們對食材的要求，那是頂級的。”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語氣裏帶上了幾分玩味。
    “你們那菜，打算賣什麽價啊？”
    許易上前一步，臉上依舊是那副平靜的表情。
    “價格，自然要配得上它的品質。”
    聽到這話，馬東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身體前傾，手肘撐在了桌麵上。
    “品質？”
    “小兄弟，你是不是對我們麒麟閣有什麽誤解？”
    “每天想往我們這兒送菜的供應商，能從我辦公室排到大馬路上去，哪個不說自己的菜是最好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敲擊著光滑的紅木桌麵。
    “篤。”
    “篤。”
    “篤。”
    那聲音不大，卻像錘子一樣，一下下敲在許衛國的心上，讓他臉色愈發漲紅。
    馬東的眼睛，沒有看許易，也沒有看許衛國，而是盯著自己那根敲桌子的手指，意有所指地說道。
    “做生意嘛，講究的是個長期合作。”
    “我們麒麟閣選供應商，不光看產品，更要看供應商的‘誠意’和‘態度’。”
    “小兄弟，你是清北的高材生，是聰明人，應該能聽懂我話裏的意思吧？”
    他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盯著許易。
    然而，許易的麵色依舊平靜如水，仿佛根本沒有聽懂對方的暗示。
    他既沒有憤怒，也沒有順從，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用一種近乎漠然的眼神，看著馬東的表演。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辦公室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馬東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敲擊桌麵的手指，也停了下來。
    他預想中的畫麵，並沒有出現。
    沒有對方點頭哈腰的奉承，沒有悄悄遞過來的信封，甚至連一句“馬經理您多擔待”的客套話都沒有。
    隻有一片讓他感到難堪的沉默。
    和那個年輕人平靜到近乎漠然的眼神。
    那種眼神，像是在看一個跳梁小醜。
    這股被無視的感覺，徹底激怒了馬東。
    他感覺自己的權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釁。
    一個鄉下來的窮小子，一個空有學曆的愣頭青，竟然敢在他麵前擺譜？
    不知好歹！
    “行了行了！”
    馬東猛地一拍桌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上滿是毫不掩飾的厭惡與不耐煩。
    他用力地擺了擺手，像是要趕走兩隻煩人的蒼蠅。
    “我們麒麟閣不差你這點菜，帶著你的東西，走吧。”
    “別在這兒浪費我時間。”
    這句話，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許衛國的臉上。
    他氣得渾身發抖，臉膛憋得通紅，猛地上前一步，就要開口理論。
    “你……”
    然而，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穩穩地按住了他。
    是許易。
    許易用眼神製止了激動的許衛國。
    他平靜地看著已經徹底翻臉的馬東，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憤怒或者沮喪。
    他隻是緩緩地，一字一句地開口。
    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馬東的耳朵裏。
    “馬經理，記住你今天的決定。”
    “不要後悔。”
    說完，許易不再看對方一眼，轉身拉著依舊憤憤不平的許衛國，拎起地上的兩個箱子，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
    馬東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輕蔑地“嗬”了一聲。
    後悔？
    真是天大的笑話。
    他靠回自己的真皮老板椅，翹起二郎腿，悠哉地拿起了桌上的手機。
    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土包子而已。
    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而已經走出麒麟閣大門的許衛國，氣得直跺腳。
    “小易！這人也太不是東西了！咱們就這麽走了？”
    許易將箱子放回皮卡後鬥，臉上不見半點頹喪，反而露出一絲笑容。
    “走？當然不。”
    他看向市中心的另一個方向。
    “去下一家。”
    “僅次於麒麟閣的，天然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