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卡車在市區裏穿行，窗外的繁華景象並未能驅散許衛國心頭的憋悶。
    他緊握著方向盤，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繃起，像是在壓抑著即將噴薄的怒火。
    “小易，那姓馬的孫子也太不是個東西了！”
    “呸！什麽麒麟閣，我看就是個藏汙納垢的狗屁地方！”
    許衛國越說越氣，方向盤被他捏得咯吱作響。
    坐在副駕駛的許易，神色卻一如既往的平靜，仿佛剛才那場不愉快的經曆，隻是一陣拂過車窗的風。
    他的目光從後視鏡裏，瞥了一眼後鬥裏那幾箱完好無損的蔬菜，嘴角反而勾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衛國叔，別生氣。”
    “跟那種人生氣，不值當。”
    “而且，我從一開始，就沒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麒麟閣身上。”
    許衛國一愣，扭頭看他。
    “啥意思？”
    許易的目光投向前方，一座同樣氣派，卻風格截然不同的建築輪廓漸漸清晰。
    “麒麟閣是第一，但不是唯一。”
    “有時候，當不上第一的，反而更渴望機會，也更懂得珍惜機會。”
    半個小時後，皮卡車穩穩地停在了“天然居”的停車場。
    這裏沒有麒麟閣那種張揚的奢華，取而代之的是一棟充滿江南園林風格的建築。
    白牆黛瓦，飛簷翹角，門口一塊沉香木的牌匾上，刻著三個古樸雅致的字——天然居。
    這裏的氣息，內斂而沉靜，卻透著一種深藏不露的高端。
    許衛國看著這地方，心裏的火氣消散了不少，但緊張感又湧了上來。
    “小易，這裏……比剛才那個地方還講究，能行嗎？”
    許易拎著兩個樣品箱，率先下車。
    “行不行，進去看下不就知道了嗎。”
    天然居的接待同樣專業有禮，但眼神裏沒有麒麟閣服務生那種疏離的審視，多了一份恰到好處的溫和。
    他們被領到一間明亮的會客室。
    很快，一個穿著合體亞麻襯衫，戴著金絲邊眼鏡，看起來約莫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他身上有種文人的儒雅，眼神卻透著商人的精明。
    “你好，我是天然居的采購部經理，王珂。”
    男人主動伸出手，臉上帶著職業化的微笑。
    “許先生是吧？清北的高材生，久仰大名。”
    他的話語裏帶著客氣的恭維，但許易能感覺到，那份審慎依然藏在鏡片之後。
    對於王珂而言，學曆隻是敲門磚，真正能打動他的，隻有產品本身。
    許衛國被對方客氣的態度弄得有些局促，連忙握了握手。
    許易則顯得從容不迫。
    “王經理客氣了。”
    “多說無益，不如先看看我們的東西。”
    他沒有多餘的寒暄，直接將其中一個泡沫箱放到了會客室的茶幾上。
    “哢噠。”
    箱蓋被打開。
    就在那一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清新到極致的氣息，猛地從箱子裏湧了出來。
    整個會客室的空氣，似乎都被這股氣息淨化了一遍。
    原本保持著職業微笑的王珂，臉上的表情，在這一刻瞬間凝固。
    他的目光，死死地鎖在了箱子裏。
    箱內，一根根翠綠欲滴的黃瓜，一顆顆飽滿紅潤的番茄，靜靜地躺在那裏
    每一根黃瓜的弧度都堪稱完美，表麵的嫩刺根根分明，像是剛剛從藤上摘下，還帶著清晨的露水。
    每一顆番茄都大小均勻，色澤紅得發亮，仿佛有光華在果皮下流轉。
    王珂的呼吸，不自覺地停滯了一瞬。
    作為雲州頂級餐廳的采購經理，他見過來自世界各地的頂級食材，自認為眼光早已挑剔到了極致。
    可眼前的這些東西，徹底顛覆了他二十多年的從業認知。
    這真是蔬菜能有的品質？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根黃瓜。
    入手微涼，質感緊實，那份沉甸甸的份量，傳遞著一種驚人的生命力。
    他又拿起一顆番茄。
    那光滑的表皮，緊繃得像少女的肌膚，指尖甚至能感受到果肉內部蘊藏的飽滿汁液。
    王珂的眼神，從最初的驚訝，迅速轉變為極致的震撼。
    他抬起頭，看向許易，鏡片後的目光裏，充滿了難以置信。
    “許先生，這……這真的是你種出來的？”
    許易隻是微微一笑，沒有回答，而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王珂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
    他叫來助理，用最簡單的方式處理樣品。
    黃瓜和番茄，清水洗淨，直接切片。
    “哢嚓！”
    當刀刃切開黃瓜的瞬間，那一聲清脆的斷裂聲，讓在場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王珂用竹簽插起一片黃瓜，鄭重地放入口中。
    咀嚼。
    下一秒，他的雙眼猛然瞪大。
    他感覺不到絲毫酸澀，隻有一種純粹到極致的、帶著陽光味道的酸甜，在口腔中融化開來。
    他吃過的那些所謂頂級有機黃瓜，在這一口麵前，簡直就是索然無味的工業垃圾！
    緊接著，他又嚐了一片番茄。
    沒有一絲一毫普通番茄的生澀，隻有一種溫潤醇厚的、帶著陽光氣息的酸甜，在口腔中轟然炸開，化作最濃鬱的甘泉。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大腦一片空白。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世界上最頂級的廚師，畢生都在追求最極致的食材。
    因為任何繁複的烹飪技巧，在這樣頂級食材的麵前，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許久，王珂才緩緩回過神來。
    他猛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因為動作太急，甚至帶倒了旁邊的茶杯。
    但他已經完全顧不上了。
    他快步走到許易麵前，之前所有的職業、矜持、審慎，在這一刻蕩然無存，隻剩下最純粹的激動與狂喜。
    他對著許易，深深地鞠了一躬。
    “許先生，我為我剛才的怠慢，向您道歉！”
    許衛國看得目瞪口呆。
    這前後的反差，實在太大了。
    許易扶起他，臉上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笑容。
    王珂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盯著許易，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許先生，如此菜品，不知……打算如何定價？”
    終於問到點子上了。
    許易看著他，不答反問。
    “王經理是行家，您覺得它值什麽價？”
    王珂一愣。
    他看著箱子裏那些完美的蔬菜，大腦飛速運轉。
    這已經不是普通蔬菜的範疇，它們的價值，無法用常規的市場價來衡量。
    這東西，甚至有可能讓天然居一舉超越麒麟閣，成為雲州餐飲界的龍頭。
    定價太低，是對這菜品的侮辱，也顯得自己沒有誠意。
    他沉思片刻，為了展現最大的誠意，他報出了一個他認為極具魄力的價格。
    “不論品種，五十塊一斤，如何？”
    話音落下，他緊緊盯著許易的臉，不錯過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然而，許易聞言，隻是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他不說話。
    但他這個笑容，卻讓王珂的心猛地一沉。
    低了？
    五十塊一斤，這已經超過正常蔬菜價格的十倍，甚至可以說是雲州蔬菜采購價的天花板了。
    難道對方的心理價位更高？
    為了能夠確定獲得這個貨源，在思索了一會兒後，他心一橫，再次加碼。
    “六十塊一斤！”
    “這已經是我權限內能給出的，最大的誠意！”
    許衛國在一旁聽得心髒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六十塊！
    然而，麵對王珂那再度提高的報價，許易臉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搖了搖。
    在王珂和許衛國那驟然緊縮的瞳孔中，他緩緩吐出了一句話。
    “王經理，格局不妨再打開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