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初升的旭日試圖驅散夜間的濕氣。
    窗外天光漸亮。
    麒麟閣頂層的總裁辦公室裏，卻籠罩著一種與這晨曦格格不入的陰霾。
    空氣中，上等龍井的清香與打印紙的油墨味，混合成一種令人神經緊繃的壓抑。
    錢立群昨晚幾乎一夜未眠。
    他原本略顯疲憊的臉上，此刻沒有一絲睡意，反而充斥著一種不祥的、過度清醒的亢奮。
    他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指節因為緊握而骨節泛白。
    一份加急的調查報告，靜靜地躺在他的辦公桌中央。
    封麵上用粗體黑字印著一行醒目的字眼：
    “天然居新供應商——青禾村高科農業有限公司背景調查”。
    報告的紙張，似乎比平時更厚重。
    它的每一頁，都像是無聲的責問。
    錢立群拿起報告，指尖觸碰到紙麵，那冰涼的觸感讓他渾身一顫。
    他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那股盤旋了一整晚的、幾乎要將他逼瘋的巨大疑惑，是時候揭曉答案了。
    他翻開報告。
    目光首先落在第一頁，那裏詳細描述了“青禾農場”的注冊信息、地理位置以及經營範圍。
    “青禾農場……青禾村……”
    他低聲喃喃著，眉頭緊緊地擰在一起。
    這兩個名字，像兩根細密的針，紮在他的記憶深處，卻又抓不住確切的線索。
    一種莫名的不安，在他心中逐漸滋生、蔓延。
    報告的下一頁，赫然寫著農場的負責人信息。
    “許易……二十三歲……清北畢業生……主打高科技生態農業。”
    錢立群看到這個名字和背景，心頭猛地一跳，像是被什麽東西蟄了一下。
    “許易？”
    他猛地坐直身體，眼神瞬間銳利如鷹！
    這個名字，終於喚醒了他腦海深處那道模糊、一閃而過的影子。
    高科技生態農業？
    清北畢業高材生？
    這幾個關鍵詞，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串聯起來，在他腦中飛速旋轉，最終匯聚成一個極度危險的信號。
    他感覺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猛地一緊，隨即開始不規律地狂跳，每一次搏動都沉重地撞擊著他的肋骨。
    那股不安，此刻已經膨脹成了一種強烈的、帶著刺骨寒意的預感。
    錢立群的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了一下。
    他呼吸急促地，直接翻到了報告的附件部分。
    隨即，他的動作猛然僵住。
    整個人，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天雷從頭到腳劈了個通透。
    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死死地釘在附件的一條記錄上。
    那是一條從麒麟閣內部訪客係統中調取出來的、冰冷而客觀的日誌。
    【來訪事由：供應商合作洽談】
    【來訪單位：青禾村高科農業有限公司】
    【來訪人：許易，許衛國】
    【來訪時間：四天前，下午兩點三十七分】
    【接待人：采購部經理，馬東】
    【洽談結果：未采購】
    未采購？
    這三個字，像三把燒得通紅的烙鐵，狠狠地烙在了錢立群的眼球上，燙得他靈魂都在戰栗。
    “轟！”
    一股滾燙的血，夾雜著無盡的悔恨與暴怒，從他的胸腔直衝頭頂。
    刹那間，天旋地轉。
    他終於明白了。
    他終於知道那股盤旋了一整晚的不安與熟悉感，究竟從何而來。
    天然居的王牌。
    引爆了整個雲州高端餐飲市場的【青禾生態】。
    那個讓無數富豪老饕趨之若鶩，不惜排隊幾小時隻為嚐一口的神仙菜品。
    它的源頭……
    它的創始人……
    那個叫許易的年輕人，曾經就站在這裏。
    就站在麒麟閣的土地上。
    他帶著自己足以改變市場格局的頂級產品，帶著合作的誠意，第一個找的，不是唐鎮元，而是他錢立群！
    而自己，或者說，自己的麒麟閣，親手將他推了出去。
    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進了街對麵的天然居，將那張本該屬於自己的、能贏下整個賭局的王炸，親手送到了自己最大競爭對手的懷裏！
    這是足以被釘在麒麟閣發展史上，最愚蠢、最致命、最不可饒恕的恥辱！
    “嗬……嗬……”
    錢立群的喉嚨裏，發出了如同破舊風箱般的聲音，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那張保養得宜的臉，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漲成了豬肝色，額角的青筋一根根暴起，瘋狂地跳動著，仿佛隨時要撐破皮膚。
    他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人用一把鉗子狠狠夾住，再用盡全力地擰動。
    那份調查報告，從他顫抖的指間滑落，散了一地。
    白紙黑字，像一張張無情的判決書，宣判了他的失敗。
    馬東……
    又是馬東！
    那個平日裏眼高於頂、業務稀爛，隻懂得吃拿卡要的蠢貨！
    錢立群猛地抬起手，一巴掌狠狠拍在紅木辦公桌的內線電話按鈕上！
    那一下，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讓馬東！”
    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而嘶啞變形，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讓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
    “立刻！”
    “給我滾過來！”
    ……
    采購部經理辦公室。
    馬東正翹著二郎腿，一邊用小拇指剔著牙，一邊美滋滋地刷著手機上的短視頻。
    桌上的電話突然發出刺耳的尖叫。
    他皺著眉，不耐煩地接起。
    電話裏，是董事長秘書急促的聲音。
    “馬經理，錢總讓您立刻去他辦公室一趟！”
    “現在，馬上！”
    馬東撇了撇嘴，一臉的不情願。
    “知道了知道了，催什麽催。”
    這麽大清早的，舅舅找自己能有什麽事？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油光鋥亮的大背頭，又對著鏡子欣賞了一下自己這身名牌西裝。
    說不定，是舅舅聽說了自己前幾天又“慧眼識珠”，拒絕了一個想來麒麟閣占便宜的鄉下供應商，要當麵表揚自己呢。
    他越想越覺得可能。
    畢竟，像自己這樣既是親戚，又“懂”得為公司著想，還“精明能幹”的人才，可不多見了。
    他哼著小曲，邁著八字步，悠哉悠哉地朝著頂層總裁辦公室走去。
    推開那扇厚重的實木門。
    馬東臉上立刻堆起了諂媚的笑容。
    “舅舅，您找我？這麽早……”
    他的話，戛然而止。
    辦公室裏的氣氛，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塊，帶著刺骨的寒意，讓他瞬間打了個哆嗦。
    他的親舅舅，錢立群，就站在辦公室中央。
    背對著他，一動不動，像一尊即將噴發的火山雕塑。
    馬東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心裏莫名地有些發慌。
    他小心翼翼地開口，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舅舅，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見錢立群沒有反應，他眼珠一轉，決定主動出擊，用自己的“功勞”來緩和氣氛。
    “對了，跟您匯報個事兒！”
    他邀功似的說著，語氣裏充滿了得意。
    “前幾天我剛打發走一個不長眼的小子，說是青禾村來的，搞什麽高科技蔬菜，我一聽就是騙人的噱頭，還想來咱們這兒鍍金抬價，被我幾句話就給懟回去了！”
    “我這可又給咱們麒麟閣省了一筆麻煩，擋住了一個潛在的騙子！”
    他期待著舅舅的轉身，期待著那句讚許的“幹得不錯”。
    然而，他等來的，是錢立群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
    馬東看到了他舅舅的臉。
    那是一張什麽樣的臉啊。
    沒有憤怒的咆哮，沒有暴跳如雷的斥責。
    隻有一種冰冷到極點，平靜到讓人靈魂發顫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