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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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月寧早早到了灶房,先燒爐子,然後去小灶房拿飯。今兒早飯是一個粗麵饅頭、一碗燴白菜,她蹲坐在灶膛前,捧著碗吃得香甜。
    白菜是和豬肉一起燉的,清亮油潤,雖然沒分到肉,但菜湯裏也能嚐到肉味兒,鮮得很,碗裏最後一點油花,都用饅頭刮得幹幹淨淨。
    畫眉今兒也來得早,昨天挨了金娘子的訓,下值回去又被姐姐揪著耳朵罵了個狗血淋頭,這會兒再不敢惹事。
    一進灶房,她竟破天荒地主動跟屋裏人打了圈招呼,斂起不少傲氣勁兒。
    唯獨走到月寧跟前時,她笑臉一收,耷著嘴角裝作沒看見似的,徑直走過去,還不忘偷偷翻了個白眼。
    昨夜她翻來覆去睡不著,越想越覺得向鳳仙告狀的,八成是灶房裏的人。而直覺告訴她,那人就是方月寧!
    前一天剛跟她吵過嘴,讓她多幹了點活,第二天鳳仙就找上門來了,哪兒有這麽巧的事!
    都說會咬人的狗不叫,這小蹄子看著文文靜靜,肚裏不曉得揣了多少個心眼子,也不知道她是咋跟那鳳仙搭上話的。
    假模假式怪會裝!呸!
    灶房裏的人這會兒才來了一半,三三兩兩聚在灶邊閑聊吃飯,看到畫眉這樣,互相遞了個眼神,本來想湊過去找月寧說話的丫頭,也悄悄縮回腳。
    雖說畫眉昨天挨訓了,在金娘子跟前沒那麽得臉了,可人家上頭畢竟還有個姐呢,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月寧隻顧埋頭吃飯,連眼皮都懶得朝畫眉那邊抬一下。
    這點兒孤立排擠的小把戲,若她真是個初來乍到的小丫頭,沒準就被拿捏住了。可惜她方月寧上輩子N年打工經驗,什麽沒見過,這手段,還嫩了點兒。
    她心裏門兒清,自己是來上班掙錢的,可不是來交朋友的,隻要在金娘子麵前站穩跟腳,旁人的眼色算什麽?
    晚上下了值,月寧回家取出綾帕,對著油燈細看。
    帕子是漂亮的雨過天青色,色澤溫潤,觸手細膩微涼,在油燈下泛起一層珠光,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
    她捧在手裏撫了半天,越看越喜歡,半晌後,才依依不舍地疊整齊揣進懷裏,往金娘子家去。
    女孩子都喜歡好看的東西,月寧也不例外,隻是打她穿來,一家老小就掙紮在溫飽線上,沒有餘錢買旁的。
    不說裙兒首飾,她連朵絹花都沒有,頭發隻用兩根紅繩簡單綁著,現花大價錢買張綾帕子,一會兒還要送出去,昨天買時還不覺得如何,趕要送出去了,忽然還有點舍不得。
    隻好安慰自己等以後有錢了,再買就是,買更好的!
    職場送禮,也大有講頭。
    首先是送什麽——熟人小事不送禮,熟人大事後送禮,生人小事送虛禮,貴人辦事兩次禮。
    她這回就屬於生人小事,得送虛禮。虛禮就是那些人家買得起,卻不大舍得買的小東西。
    聽說灶房娘子的月錢是一百四十文,這方帕子四百文,哪怕是金娘子買它也得咬咬牙。
    再就是什麽時候送——不要在公共場合送,不要趕在飯點兒送。
    金娘子也住東邊下人院,不過是在院西頭,那邊的屋子前年剛翻修過,比方姑姑家寬敞許多。
    秋天太陽一落山,風就特別冷,月寧頂著寒意敲開金娘子家大門。
    金娘子瞧是月寧,臉上透出一絲意外,卻也把人讓了進來,引到炕邊坐下才問道:“你找我可是有事?”
    金娘子今年四十歲,單眼皮銀盤臉,頭發常用一根扁寬的素銀簪子盤在腦後,身材微壯很有幾分力氣,平日話不多,看起來有點嚴厲。
    月寧揚起笑臉,從懷裏摸出帕子,輕放在桌上:“月寧自打進灶房就承娘子關照,心裏著實感激,再有幾天就是中秋了,備了些心意,還請娘子別嫌棄。”
    金娘子目光落到帕子上,不由一怔。
    那帕子是天青色軟綾的,在燈下泛著柔光,四角如意紋針腳密實,一看就不便宜,這丫頭倒舍得!
    不過她舍得送,金娘子心下卻有些躊躇,不大想收。禮不好白受,收了便免不了擔關係,她不想再生是非。
    昨天畫眉那檔子事兒,被人家內院丫鬟追到灶房裏下麵子,她一回想起來就生氣,心口犯堵,語氣也隨之淡下來:“心意我領了,東西你就拿回去吧,好好當差比啥都強。”
    見她推拒,月寧卻不慌,一雙清澈的大眼睛裏,透出幾分真誠。
    “娘子教誨的是,月寧平時幹活從不敢偷懶。這當真隻是一點心意,隻是見娘子在灶房總沾水,才想著與您多備條帕子擦手,圖個日常方便。”
    “難為你細心。”金娘子沉默片刻,伸手摸向帕子。
    新來的三個丫頭,畫眉輕狂不討喜,雀梅稍顯浮躁,就眼前這丫頭說話辦事最穩當,現在還要多加上一條細心、周到。
    這帕子價貴但不顯招搖,又是合用之物,叫人不好再推。
    心思轉了幾轉,金娘子終究是把帕子擱在了自己手邊,語氣緩和許多,露出笑意:“你這份心我記下了。”
    目的達到,又寒暄幾句後,月寧起身告辭。
    她走後,金娘子回到屋裏,忍不住拿帕子往臉上蹭蹭。
    她從來隻用細棉帕,綾帕子倒是頭回摸!也不是說用不起,就是不舍得,不得不說好料子就是不一樣,又細又順,跟水似的,越看越喜歡!
    仔細看過後,細細疊好,小心用衣裳包起來,收到了衣箱底兒,打算等過年時再拿出來用。
    另一頭。
    方姑姑正在家等月寧,見她回來,關心道:“她收了?”
    “收了。”月寧點點頭。這下她終於算是入了金娘子的眼,隻要以後機靈,不愁沒機會出頭。
    方姑姑長舒一口氣,不知道是高興好還是不高興好。
    她既盼著金娘子把禮收了,以後對月寧好些,又盼著她別收,畢竟那可是四錢銀子呢!天老爺,就是主子們用的帕子,也不過如此了。
    但現在送都送了,再多想也白搭,她把帕子的事拋到腦後,取來麻繩給月寧量腰,量臂長:“量量,明兒我去扯塊布,給你縫個新襖子,之前那件太小。”
    說是新襖子,其實就是把舊的拆了,棉花送去重新彈鬆軟,然後再添點新的進去,再扯塊布,縫個新外皮。
    今年是荒年,日子不好過,外頭啥都漲價。一塊粗布最少也要三百五十文,你說這和打劫有啥區別?
    天兒越來越冷,過陣子還要燒炕,那柴得買吧。
    府裏是包吃,可沒啥油水,孩子多少得見點兒葷腥,起碼弄個雞雜鴨雜,又得花錢。
    方姑姑想起空蕩蕩的錢袋,就愁得睡不著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