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在身後合攏，發出沉悶的回響，將那癲狂的詛咒與刺耳的笑聲一並關在了黑暗深處。
    “……你母親留在你血脈裏的那個秘密啊……”
    主母最後那句話，像一根無形的刺，紮在顧盼的心頭。不痛，卻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異樣感。
    她提著油燈，沿著來時的路，一步步走回光明。石階上的水滴聲依舊，兩側牢房裏的囚犯依舊麻木，但顧盼的心境卻已截然不同。
    妖界，淩霄宗，血脈裏的秘密。
    一個個線索被拋出，看似將她引向真相，卻又讓她墜入了更深的迷霧。母親當年究竟做了什麽，會讓清虛宗如此大動幹戈，甚至不惜扶持一個世俗國公府，隻為奪走她的靈根？那個連淩霄宗都覬覦的秘密，又是什麽？
    她走出天牢陰暗的出口，刺目的陽光讓她下意識地眯起了眼。那股熟悉的、混雜著塵土與草木氣息的空氣湧入鼻腔，衝散了地底的黴腐與陰冷。
    蘇清就等在不遠處的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旁，見她出來，立刻迎了上來，遞過一方幹淨的帕子。
    “問出來了？”他看著顧盼恢複了本來麵貌的臉，那雙清冷的眸子比進入時更深沉了些。
    “去了妖界。”顧盼接過帕子，擦了擦手，言簡意賅。
    蘇清的眉梢微動，顯然對這個答案有些意外，但他沒有多問，隻是點了點頭：“果然不出所料，她知道的，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多。”
    “她還提到了淩霄宗。”顧盼補充道。
    聽到這三個字，蘇清的臉色第一次真正地變了。如果說清虛宗是盤踞在京城上空的一頭猛禽，那淩霄宗就是傳說中棲息於雲海之巔的神龍，是人界修士隻能仰望的存在。
    “此事……牽扯竟如此之廣。”蘇清的聲音低沉了下去，他看向顧盼的眼神裏，多了一絲真正的憂慮。
    顧盼沒有接話，她將帕子遞還給蘇清，正要說些什麽，卻見蘇清的神色愈發凝重。
    “在你進天牢的這段時間，城裏出了點狀況。”蘇清收斂心神，語速加快，“我的人發現，有一個陌生的金丹修士出現在京城，修為極高，行事風格狠辣，正在四處打探一個‘擅長吞噬他人靈力的年輕女修’。”
    顧盼的目光瞬間冷了下來。
    “他逢人便問，查不到線索便直接搜魂，已經廢了好幾個黑市裏的情報販子。此人出手便是精純至極的木係靈力，周身氣息銳利如劍。”蘇清看著她，“我想，你應該知道他是誰。”
    墨塵。
    他竟然這麽快就追到了京城。
    看來，自己在霧隱秘境中留下的痕跡，還是被他捕捉到了。一個來自淩霄宗的金丹修士，像一條嗅覺敏銳的獵犬，死死地咬住了她的蹤跡。
    “他現在在何處？”顧盼問道，聲音裏聽不出半點慌亂。
    “最後出現的位置，是在城西的鬼市。我已派人封鎖了消息，暫時將他的注意力引向了城外。”蘇清答道，“但瞞不了多久。京城就這麽大，以他的手段，找到你是遲早的事。”
    蘇清的言下之意很明顯：暫避鋒芒，立刻出城，離京城越遠越好。
    馬車裏的空氣有些凝滯。蘇清看著顧盼，等待著她的決定。在他看來，與淩霄宗的修士正麵抗衡，絕非明智之舉。
    顧盼卻沉默了。她垂著眼，纖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噬靈古戒冰涼的戒麵。
    跑？
    她當然可以跑。天大地大，隻要她想躲，墨塵未必能輕易找到她。
    可她為什麽要跑？
    從重生到現在，她一直在跑，一直在躲。躲避鎮國公府的追殺，躲避清虛宗的耳目，現在又要躲避淩霄宗的走狗。
    她已經厭倦了這種被人追著屁股跑的日子。
    更何況，主母的話提醒了她。墨塵此來，不僅僅是為了追殺她這個“叛逆”，更是為了她血脈中那個連淩霄宗都覬覦的秘密。
    這意味著，墨塵本身，就是一個移動的線索庫。
    殺了他，搜他的儲物戒，搜他的魂，或許能得到比從主母那裏多得多的情報。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心中瘋狂滋長。
    與其被動地等待被獵物發現，不如主動設下一個陷阱，讓獵人變成獵物。
    她抬起眼，看向蘇清，那雙平靜的眸子裏，燃起了一簇幽冷的、跳動的火焰。
    “蘇清。”
    “我在。”
    “借我個地方。”
    蘇清一怔：“什麽地方？”
    “鎮國公府。”
    “……”蘇清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哪裏？”
    “鎮國公府，”顧盼重複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冰冷的弧度，“沒有比那裏更合適的葬身之地了。”
    蘇清看著她，從她那雙認真到近乎瘋狂的眼睛裏，終於明白了她的意圖。他倒吸一口涼氣，隻覺得這個女人的膽子，比他想象中還要大上百倍。
    “你瘋了？那可是淩霄宗的金丹修士！”
    “我也是金丹。”顧盼淡淡地回應。
    “那不一樣！”蘇清忍不住拔高了音量，“宗門修士的底蘊、功法、法寶，遠非尋常散修可比。你與他硬碰，勝算不足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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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不能硬碰。”顧盼的眼神閃爍著算計的光，“我要設一個局，把他引進去。一個為他量身定做的局。”
    她頓了頓，聲音裏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魔力：“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絕不會想到，我非但沒跑，反而回到了京城所有人都認為我最該逃離的地方，等著他自投羅網。”
    蘇清沉默了。他看著顧盼，看著她臉上那種混合著冷靜與瘋狂的神情，忽然覺得，自己之前對她的所有評估，都還是太保守了。
    這根本不是一個在複仇的女子，而是一個享受著在刀尖上跳舞的賭徒。
    而他，似乎已經被她拉上了賭桌。
    “……好。”良久，蘇清吐出一個字。他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拒絕，“你需要什麽？”
    “鎮國公府最詳細的內部結構圖，尤其是所有密室、暗道和陣法樞紐的位置。”顧盼的思路清晰無比，“另外，幫我清空國公府周圍三裏的區域，我不希望有任何閑雜人等誤入。”
    “沒問題。”蘇清立刻答應下來，“查封之後，府邸的圖紙就收歸內務府了，我能弄到。清場也簡單，就以‘府內怨氣叢生，恐有邪祟作亂，需請高人做法封印’為由即可。京城百姓對那地方本就敬而遠之。”
    “最後，”顧盼看著他，“幫我準備一些東西。”她報出了一串材料的名字，大多是用於布陣的靈材，其中幾樣頗為罕見。
    蘇清一一記下，神色凝重：“這些東西，我會盡快備齊。但是顧盼，此舉無異於與虎謀皮，你……”
    “我與虎謀的，是它的皮。”顧盼打斷了他。
    ……
    半個時辰後，顧盼獨自一人，站在了鎮國公府那扇貼著封條的朱紅大門前。
    曾經的門庭若市，如今隻剩下蕭瑟的秋風卷著落葉，打著旋兒飛過。空氣裏彌漫著一股塵封和腐朽的氣息。
    她伸手，輕輕一推，那曾經堅不可摧的大門，便發出“吱呀”一聲呻吟，向內敞開。
    她邁步走了進去。
    庭院裏雜草叢生，假山上的青苔蔓延，池水早已幹涸，露出底下烏黑的淤泥。這裏的一切，都和她記憶中一樣，卻又好像完全不同了。
    過去，這裏的一草一木，都帶著壓迫與屈辱的氣息。
    如今，她站在這裏，感受到的，隻有一種物是人非的平靜。
    這個牢籠，再也困不住她了。
    她按照蘇清給的圖紙，穿過荒蕪的庭院，繞過倒塌的回廊，最終在一間毫不起眼的偏院柴房裏停下了腳步。
    圖紙上標記的密室入口，就在這裏。
    她按照圖紙所示，轉動了牆角的一塊磚石。地麵發出一陣輕微的機括聲，一張積滿灰塵的木床緩緩移開，露出了一個通往地下的、黑漆漆的洞口。
    顧盼沒有猶豫，縱身躍下。
    地道不長，盡頭是一間約莫百平米的石室。石室空空蕩蕩，隻有地麵上刻畫著一套繁複的陣法紋路，看樣子，是一座防禦兼聚靈的陣法，隻是年代久遠，許多關鍵的節點已經損毀，靈光黯淡。
    這裏，應該就是當年國公府存放珍寶的密室之一。
    顧盼走到陣法中央，伸出手指，一縷冰冷的靈力探入陣法核心。片刻之後，她睜開了眼。
    陣法雖然破損，但根基尚在。最妙的是，這座陣法的主要功能，是“困”與“擾”。困住敵人，同時擾亂其體內的靈力運轉。
    簡直是為她的吞噬能力，量身打造的鬥獸場。
    她從儲物戒中取出蘇清送來的材料，開始動手修複並改造這座陣法。她沒有完全修複它，而是故意保留了幾處破綻，讓它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年久失修的廢陣。同時，她將一些關鍵的陣紋，悄悄替換成了能放大靈力擾動效果的符文。
    做完這一切，她又在密室的幾個關鍵位置，布下了數道冰係的觸發式小陣法。這些陣法威力不大，卻能在關鍵時刻，起到遲滯敵人行動的作用。
    時間一點點過去。
    當最後一筆陣紋落下，整個密室的空氣似乎都微微一震，隨即又恢複了平靜。從表麵看，這裏和之前沒有任何區別，依舊是一個破敗的廢棄石室。
    但隻有顧盼知道，這張為墨塵準備的網，已經織好了。
    她走到陣法中央，盤膝坐下。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現在，該是引魚兒上鉤的時候了。
    她閉上雙眼，神識沉入丹田。金丹滴溜溜地旋轉著，玄品冰靈根與那道詭異的吞噬靈根相互糾纏，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她調動起一絲吞噬靈根的本源氣息，這股氣息霸道、陰冷、充滿了掠奪性，與她在霧隱秘境中吞噬清虛宗弟子時，散發出的氣息一模一樣。
    而後，她將這縷氣息，混雜在自己的金丹威壓之中，以密室為中心，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猛地向外擴散開去！
    這道氣息波動並不強烈，像是一隻受傷的野獸，在巢穴中發出的虛弱喘息。
    但對於專業的獵人而言，這便是最清晰不過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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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完這一切，顧盼便收斂了所有氣息，整個人如同一塊頑石，靜靜地坐在黑暗的陣法中央，耐心地等待著。
    一息，兩息……
    京城西郊，一處僻靜的茶館內。
    一名身著青衣、麵容俊朗的男子，正端著茶碗，眼神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他麵前的桌子上，躺著一個雙目圓睜、七竅流血的屍體。
    正是墨塵。
    他已經在這裏等了三天。那股讓他心悸的吞噬氣息，自霧隱秘境一別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幾乎將整個京城翻了個底朝天，卻還是一無所獲。
    就在他耐心即將耗盡，準備將搜查範圍擴大到整個大乾王朝時，一道熟悉的氣息波動，忽然從城東的方向，一閃而逝。
    雖然微弱，雖然隻出現了一瞬。
    但那股混雜著冰冷與吞噬的獨特韻味，他絕不會認錯！
    墨塵的眼中，瞬間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他猛地站起身，茶碗在他手中化為齏粉。
    找到了！
    他沒有絲毫猶豫，身形化作一道青色流光，衝天而起，朝著氣息傳來的方向，急射而去。
    鎮國公府的廢墟上空，墨塵的身影顯現。他神識如水銀瀉地般鋪開，瞬間籠罩了整座府邸。
    很快，他便“看”到了那個藏於地底深處的密室，以及……盤坐在密室中央，氣息虛浮、仿佛受了重傷的顧盼。
    墨塵的嘴角，揚起一抹殘忍的冷笑。
    躲在這種陰溝裏，是以為自己能苟延殘喘嗎？
    他身形一閃，下一刻，便出現在了那間破敗的柴房之中，毫不設防地，一頭紮進了那個為他精心準備的、通往地獄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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