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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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了,許明執連這個都不告訴你。”許雲岫又有些惋惜似的,“顯然便是沒把你的性命當回事了。”
    許雲岫一臉憐惜的模樣搖了搖手裏的燈籠,她一下鬆了手,微弱的燭光遇了外麵那層油紙,突然就著了起來。
    寒風裏焰火還帶著熱度,許雲岫蹲下身去,就著火暖了暖手,她眼裏映著火光,蹲著同那暗衛道:“許明執沒告訴你我的身份也就罷了,你不妨現在猜一猜,我既是你家四姑娘,為何眼下沒住在王府上,你家明親王爺,又為何要千裏迢迢喊你來送信?”
    那暗衛後脊爬上陣冷意,他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許雲岫不笑了,在火光下顯著陰沉,“那自然是因為……”
    她指尖輕點了下那許明執送來的信,隨即將那信點燃了邊角,扔進燭火裏,“我與他並沒有什麽需要往來的交情。”
    那暗衛睜眼看著信燃起了火,心底的盡忠職守同後脊的冷意一時衝撞起來,他伸手想去補救,卻又退卻了,嘴裏不禁道:“我不過……不過送信,你……”
    許雲岫像是沒有聽到,她站起身來,朝著宋青使了個眼色,“打暈他。”
    宋青立刻一掌拍在他後頸,鬆手讓那暗衛倒在了地上。
    宋青直起身來,問道:“姑娘要如何處置他。”
    地上的火剛熄了,院子被暗沉夜色籠得密不透風,許雲岫負手淡淡道:“把他帶回去吧。”
    她若有所思,“就……他既是西朝許明執的人,那就想想法子問他,隻莫讓他死了殘了,要是從他口中問出點西朝之事,那就算是他不堪大用。”
    “但若是問不出。”許雲岫有些興致道:“那便給我留著。”
    “是。”
    “今日之事……”許雲岫輕歎了聲,“你可與少主說說,但明天孔姑回來了,今後都莫要向她提起。”
    “……是。”
    “沒幾日我大概便要啟程去京城了,你回去之後直接去京城尋我,這幾天,就不必在院子裏守著了。”許雲岫望了望黑乎乎的天,入冬以來除了刮風就是下雨,卻沒下場雪來,她心道:又到了要去京城的時候了。
    宋青一向隻聽話辦事,她將刀入了鞘,道:“屬下告退。”
    來送信的倒黴暗衛和宋青一齊離了院子。
    一陣風從地上刮起了燃過的紙灰,裏邊竟還藏了火星子,隻是燃不出什麽名堂,曇花一現滅得極快。
    許雲岫看著火星子發了愣,眼前恍惚閃過火把燃成的虛影。
    大雪裏的冬至恐怕她這輩子也難以忘記,她在刑部大牢裏聽風雪悲鳴了一個晚上,那長夜裏的黑暗與寒冷讓她對冬日再生不出什麽好感來。
    但許雲岫如今又能對著這火星笑出聲了,因為她重生了。
    許雲岫從院子裏移步,冬日的風刮得人從頭到腳淋了涼水一般,可她受著這冷意,卻切實地覺得她還活著,她不僅沒死在刑部大牢裏,時間還前移了,她竟回到了當初。
    上輩子落得那般下場,這輩子要縮居潯城圖個安穩嗎?不,那朝堂的棋局她偏要去攪一攪。
    她進屋關了門,裏頭的燭光照到許雲岫的臉上,她如今尚且二八之年,生了一副秀氣模樣,那雙桃花眼生得尤為好看,裏邊藏了彎秋水似的,笑起來溫柔多情,也能清冽得像冬日裏的寒潭。
    但她臉色似乎有些過於白了,不像天生的膚白,像是生了病,少了些血色。
    許雲岫從小便是體弱多病,如今沒到入獄那會兒一般沉屙入骨,卻也是日日喝著藥的。
    幾日前她還沒敢相信世間竟有重生之事,以為自己不過死後做了場大夢,可這夢未免太過真實,仿佛她前塵的那些往事才是夢境一般。
    許雲岫前世雖死得聲名狼藉,生前卻有如絢麗煙火,入京不過幾月便在梅花宴中寫出佳作,為人傳道當世才女,本朝少有人能連中三元,她金榜題名騎馬橫穿半個青陵,也曾自詡過意氣風發。
    而這些如今都還沒發生,她住在淮東的潯城小縣裏,剛成為淮東州試發解試的解元,正要去京城趕上來年的春闈。
    上一世正同今日一般,有人給她送了信來,她那多年沒半點瓜葛的西朝父親就這麽找上了門,可從前她死在刑部大牢裏,這位明親王爺可是出了好大一份力,若她如今還能對這個名分上的爹有什麽好感,那才算是不長記性。
    許雲岫不覺罵出了聲:“誰想給他當便宜女兒。”
    她揉了揉太陽穴,有些累了,早就是入夜的時辰,許雲岫沒吹熄屋裏的蠟燭,直接入了眠。
    許雲岫竟在寒夜裏夢見了從前。
    “我等皆為明親王爺而死……”一幫戴著麵具的黑衣人高喊了聲,咬碎了麵具下的毒藥,齊齊像是斷了線的偶人,倒在了破廟鋪著稻草的地板之上。
    刀劍齊刷刷地在四周拔開,劍拔弩張地對著個病弱的姑娘。
    門外有人去稟報:“將軍,裏邊賊人大多自盡,但賊首尚在。”
    年輕的將軍得了消息馬上趕到城西觀音廟,帶著一眾羽林軍前來抓捕通敵叛國的賊人。
    那賊人還站在觀音像前,四周都是亮晃晃的刀劍,她手裏卻無兵器,隻抱著個木盒子。
    周圍冷鐵的光多得實在有些晃眼,但似乎齊齊都映進了那賊人的眼裏,映得她眼裏像冬日裏的寒潭,冒著冷意,她明明孤身一人,卻冷漠得像那刀劍不是對著她一般。
    四周的官兵忽然讓出了條路,那年輕將軍從外麵走了進來。
    小將軍少年英才,隻是向來不愛笑,遇上抓捕賊人,更是一身的冷意。
    而那冷意比起賊人似乎更甚,凝成冰刃突然戳了那賊人一個措手不及。
    那賊人居然原地愣了片刻,也不知何意,顧自冷笑了下,喊了聲那小將軍的名字:“謝明夷。”
    “……”
    “謝明夷!”
    許雲岫正喘著粗氣從夢裏醒來,她心跳得厲害,竟是夢見了上輩子入獄的場景,她這個賊人遇著小將軍,人證物證俱在,入了刑部大牢,還把命都搭在了裏邊。
    睡前燃的蠟燭似乎燃完了,周遭一片黑暗。
    許雲岫頭昏腦漲,她坐起來微閉著眼睛,下意識往胸口側摸了摸那道難愈的傷,竟什麽也沒摸到,才突然又想起自己重生這回事,這又把心定了回去,稍安了心神。
    忽然一股清淡的香味飄了過來,許雲岫向來警覺,“誰?”
    四周毫無動靜,那香味卻繼續混入許雲岫的鼻息之中,她正要屏息,清甜的味道一下像是全湊到她的鼻子下邊,許雲岫腦子裏突然一滯,又昏睡了過去。
    她往下倒時被雙手接住了,那人動作輕緩得像是接著片羽毛,慢慢扶著許雲岫又躺了下去。
    那人沿床邊後退了幾步,離開了床邊,卻沒馬上走,一雙眼直直地望著許雲岫,目光難以離開。
    許久那人才緩緩移步,許雲岫房裏的蠟燭早先被他吹滅了,他又一支支點上,才出了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