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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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駕……”兩匹馬飛奔起來,兩人迎著一砍一掃,謝明夷偏身半坐在馬上,那山匪往後一仰,兩人擦身而過。
    馬頭又飛速地調轉了過來,長槍與刀碰撞出火星,那山匪的手勁十分大,生生震得謝明夷吸了口涼氣,謝明夷掄著長槍偏轉著往下掃去,山匪一躍半胯在馬上,錯著鋒芒,衣袖被謝明夷劃斷了一截,像片羽毛飄了下去。
    山匪躍下時借著力橫刀砍下,謝明夷後退一步,橫著長槍接了下來,卻隻聽“哐”的一聲,那把長槍被多年的風霜雨雪折磨得沒了脾氣,從那橫刀砍下的地方,長槍竟生生斷成了兩截。
    山匪怒喝了聲,“沒了武器,我看你還能如何!”
    謝明夷漠然地將那半截槍扔了,留下帶著矛的那半,他一手勒著馬繩避開山匪的砍刀,繼續用那半根長槍當劍使。
    寒風吹起謝明夷的衣角,他虎口不可抑製地疼了下,吸了口寒風裏的冷氣,他腦子驟然清醒,這才接下了剛砍到身前的重重一刀。
    謝明夷的左肩針紮似的不住疼了起來,早先的傷勢並未大好,他方才對上二當家避開省的力氣這會似是要用盡了。
    習武之人對人身手變化的感覺極為敏捷,那山匪不覺牽動嘴角,“早知道你受了傷,看你還能撐到幾時。”
    他又大喝了聲,借著馬背上踏了一步,抬起左腳淩空朝謝明夷胸口直踢了過去,一道暗光不甚起眼,那鞋端竟綁了刀片,謝明夷微微後仰著用長槍攔住,誰知那山匪虛晃一招,一腳踏在槍上,右手隨即橫著砍刀往謝明夷脖子上砍了過去。
    謝明夷心下一凜,手腕一轉,長槍正正打在山匪腿上,山匪吃痛,砍刀一時泄了一半的力氣,那刀沒砍到謝明夷脖子,卻生生從左肩的位置,斜著差點嵌進了謝明夷的鎖骨。
    冷鐵的寒意凍人骨髓,血腥味順著寒風湧進了謝明夷的鼻子裏,他沒偏頭去看肩頭染血的白色衣裳,眨眼間直將那槍頭刺進了山匪的胸膛。
    “你……”鮮血順著紅色的槍纓滴了下來,那山匪臉上的刀疤僵硬地動了動,像個惡鬼,不甘心地咬著牙,他手上力氣沒收,還仿佛同歸於盡似地硌著骨頭往謝明夷的傷處下砍。
    無邊的疼痛從謝明夷傷口處傳到四肢百骸,他全身灌了涼水一般,眼前驀地發黑了起來。
    一聲細小的弓弩聲忽地在謝明夷耳邊炸開了,山匪身子忽然一僵,一根弩箭正正刺在了他的背上,迷藥下他很快失了意識,撐著槍頭暈倒了過去。
    明穀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射出弩箭好一會才喘了口粗氣。
    他方才被那許姑娘勸說了好一會才說通了來支援謝小將軍,這會若是來遲一步,他差點不能把謝明夷全須全尾地送回京城。
    謝明夷滿嘴的血腥味,冷風從口鼻裏灌了個透心涼,那砍刀還沒嵌進骨頭,“晃蕩”一聲落在了地上,謝明夷偏身踉蹌著下馬,腿下一時泄了勁,他從地上撿起另一截斷掉的長槍杵在地上,這才堪堪半跪著站住。
    鮮血已經染紅了他大半的衣裳,刺眼得像是掉進了染缸,周圍橫七豎八地倒下了山匪,四處是亂置在大街上冒起火光的火把。
    謝明夷意識有些迷亂,他一個恍惚,眼前晃過個畫麵,那時他身處戰場,四周屍橫遍野,火光四起,遍地的血色好似整盆潑灑上去的顏料,屍體被火燒焦的氣味混著血腥,堵得人喘不過氣,鬼哭狼嚎般的哀嚎聲充斥著耳朵,震得人腦子裏不住地嗡鳴,仿佛人間煉獄。
    “謝將軍,你敗了……”
    又有個幽靈般的聲音在耳畔縈繞不去,逼得謝明夷眼底現了一片血色。
    “下官,下官來遲……”一個慌張的聲音驀地響了起來。
    潯城縣的縣令這才帶著一幹衙役慌忙趕了過來,身嬌肉貴的縣令大人是文人出身,看見滿地的山匪差點嚇破了膽,一路踉蹌著跑過來踢到把刀柄,嘴啃泥撲倒在謝明夷跟前,“還請謝小將軍恕罪。”
    謝明夷被這一喊,三魂七魄一下歸了位。
    有人來了,曜隱的暗衛仿佛融進了夜色裏,再找不著蹤跡。
    一幹衙役慌忙地把縣令扶好跪在謝明夷跟前,縣令入眼便是謝明夷肩頭那一大片的血色,一時就慌了神,“這這這小將軍受傷了……這可如何是好?快快快……”
    “李大人。”謝明夷冷靜下來,忍著傷緩緩站起身,安慰人似地低聲道:“不必心慌。”
    李縣令對上謝明夷清冷的眸子,那眼裏還泛著血絲,卻偏偏讓人心安似的,謝明夷推開正要扶他的衙役,“匪首已伏法,還請……還請李大人善後。”
    “是……”李縣令忙道:“下官領命。”
    “那下官送……”
    “不必跟著。”謝明夷輕輕丟下一句,杵著截長槍獨自走了。
    留在原地的李縣令愣了好一會兒,才指揮手下善後起來。
    謝明夷行走時難免牽扯到傷口,不禁倒吸了幾口涼氣,他不知道肩上的傷口到底如何,半邊胳膊都沒有知覺地動不了了,疼痛四處蔓延,刀子似的寒風刮在傷口上,仿佛要將他的肉生生剜下來。
    謝明夷腦子裏隻想嚷:“好疼……”
    “謝明夷啊……”謝明夷的思緒忽地被打斷了。
    剛才被謝明夷救的老人正從門裏出來,謝明夷朝他看去,隻見那老人手裏點著根蠟燭,用那風燭殘年的手輕輕護著,蠟燭被風吹得晃動了幾下,卻沒熄滅。
    老人把那根蠟燭插在屋前,眼底的渾濁好似清明了起來,他對著謝明夷道:“我也快要……去見劉老將軍了。”
    謝明夷眼裏忽地有些濕潤了,心裏翻湧起各種情緒,他卻隻朝那老人輕點了下頭,道了句:“多謝。”
    直到看著老人進屋,謝明夷才轉過頭來,卻發現潯城縣的街道上,慢慢燃起了一支又一支的蠟燭,順著街道一路燃了過去,那微弱的光芒在暗夜裏搖晃,仿佛有著萬家燈火的影子,堪堪驅散了那街道上的黑暗。
    劉老將軍過世的消息傳得極快,不過一個晚上,潯城縣上多半都得知了。
    從前盛世之下,小地方出了個保家衛國的將軍,是人人傳道的好事,後來亂世之中,劉誠帶著未能陣前殺敵的憤懣孤身挑了霜牙山的山匪,也是保了一方平安,眾人為劉將軍不平,哪怕十數年過去,老將軍的往事依然在茶餘飯後被人提及。
    劉老將軍過世,該是令人唏噓不已的。
    如今山匪入城,謝小將軍提著劉誠那杆長槍策馬而來,仿佛成了當年的劉將軍,冥冥之中竟有些了傳承不絕的意味。
    謝明夷一步步走到了長街的盡頭,盞盞燭火好似要將他心頭最柔軟部分給剝離出來,露出那難能可貴的赤誠心。
    一點冰涼滴在臉上,謝明夷仰頭一看,淮東刮了半月的寒風,這才下起了雪來。
    雪花飄零,仿佛要蓋住世間的汙穢,鋪上層幹淨的雪色。
    “謝明夷……”
    聽到聲音謝明夷的心弦忽地跳動了下,他那有些模糊的眼前晃動著個人影,那人心焦地朝他跑了過來。
    “謝明夷!”許雲岫被謝明夷那半身的血紅給嚇到了,腦海裏才想起孔慧說謝明夷受傷這回事,趕緊朝他跑了過去。
    許雲岫扶住他的時候,謝明夷即刻脫了力似的,支撐他的長槍墜地,他撲到了許雲岫的身上。
    許雲岫在抱著他,謝明夷全身冰冷,鼻息卻熱得像一團火,蹭得許雲岫脖頸發癢,耳畔全是謝明夷的呼吸聲。
    謝明夷喃喃念道:“雲岫……”
    他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