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向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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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謝明夷眼眸一沉,他拖著刀走近了,長刀劃在地上滋啦響得刺耳,“縱是眾目睽睽,如今已過了一個時辰。”
謝明夷冷冷道:“你猜你父親幾時會過來?”
“或者……”謝明夷微微俯身,“你猜他還會不會來?”
“我爹會不會來……”王茗恩不可置信地重複了遍,他手裏的鎖鏈冰冷,那刺耳的刀仿佛是劃在他身上,他揉亂了頭發,逃避似的低下了頭,他又看見了從前躺在血泊裏的姑娘,那人就這樣死了,連給她收屍的人都沒有。
“我爹……我爹為什麽不來……”王茗恩低著頭喃喃自語起來:“他怕……他怕敗露,他寧願把我關起來也……不對……”
王茗恩突然抬起頭,他撥了撥額前已經散亂蓬起來的頭發,“你……你在哐我!你不可能知道!”
謝明夷皺眉,他蹲在王茗恩麵前與他平視著,“王茗恩,你爹救不了你。”
謝明夷的話一字字敲打在他心上,王茗恩瞳孔一震,心裏早先搖搖欲墜的防線竟潰不成軍地泄開來,仿佛有奔騰的洪水淹沒他的理智,他嘴裏嗚咽了一句,“我不想死……”
“我告訴你……”王茗恩一把拉住了謝明夷的衣袖,他像是從大水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情緒有些激動:“我告訴你漱玉山的事,你放了我,我爹……我爹不救我,你能救我。”
謝明夷眼角一跳,但他一言不發地看著王茗恩,一絲救與不救的意思都沒表達。
“漱玉山……”王茗恩有些急了,他眼睛放光地看著謝明夷,顧自說了起來:“漱玉山裏麵有礦,我爹和孫彥都知道……”
舊日的事情從謝明夷腦海裏浮現出來,在與上一世截然不同的時間與場合,漱玉山的事終於被揭開了。
在謝明夷的眼神示意下,旁邊的將士拉開紙筆開始寫起了供詞。
王茗恩還在說著:“他們已經采了五年了,裏麵是金礦,漱玉山太偏,又掩人耳目,沒人知道裏麵還有金子,裏麵開出的金礦都夠買幾個淮東了,但那錢我爹從來不動,他和孫彥全給了京城裏的一個大官,他們不告訴我,也不讓我插手……”
“我隻,我隻做過陳家那件事,漱玉山的地不好,沒人會種地,隻有那姓陳的一家……我爹讓我把陳家的地收過來,說是蓋間宅子免得夜長夢多,可陳家的姑娘不懂事,我給了她錢,她竟然不從我,我就……”
王茗恩舔了舔嘴角,“她家那個老頭也惹事,整天來鬧,我手下那些人沒輕沒重,就打斷了他的腿,後來這件事竟然鬧大了,以前都,以前都不會鬧大的,我爹隻能讓我躲起來,他把我關在漱玉山裏……但山裏麵什麽都沒有,連太陽也沒有,隻有一些死氣沉沉的礦工,連好話都不會說。”
“還好,還好裏麵有個人會些江湖本事,他能給我易容。”王茗恩摸了摸自己的臉,竟微微笑了,“他給我易了容,這樣誰都認不出我,我就能偷偷溜出去。”
“但幾次之後,我的錢被偷走了!”王茗恩又情緒激動起來,“有個人,有個人幫我付錢,卻騙了我,他打暈了我,醒來我就……我就……”
“我……嗚……”王茗恩嗚咽了一聲,抱頭痛哭起來。
之後的他出現在了馬車上,眾目睽睽,他假死的謊言被當場揭穿。
謝明夷不為所動地站了起來,王茗恩不值得同情,上一世時沒人為那家破人亡的陳家老小說話,也沒人查過王茗恩從前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所有的恩怨都被漱玉山的事情遮掩得不足為重,甚至成不了萬千案卷裏的短短一句話。
直到牢房上鎖的聲音響起,王茗恩才錯愕地抬起頭來,他慌亂地手腳並用爬到門邊,隔著牢門抓空了謝明夷的衣角,“你不是……不是說放了我嗎?你別走!”
謝明夷站在牢房外麵停頓了會兒,他低垂著視線看向地上狼狽的王茗恩,眼裏竟柔和了許多,仿佛帶著種憐憫。
謝明夷道:“我方才隻與你說過一句假話,那時其實不足一個時辰,不過到現在,應該是有了。”
王茗恩眼神一下凝滯了,不足一個時辰……什麽一個時辰?
“如今已過了一個時辰,你猜你父親幾時會過來?”
謝明夷之前的聲音仿佛一道驚雷,在他耳邊炸開,王茗恩突然發瘋了似的拍起了牢門,“你騙我!你騙我……”
安靜的牢房裏不斷響起回音,卻什麽回應也沒有,獨獨留下一片昏暗的死寂。
……
謝明夷從牢房裏出來,他閉眼呼了口氣,畢竟牢獄裏的味道實在不太好聞。
此刻正是正午了,太陽卻密不透風地隱在雲層裏,幾片烏雲緩緩靠了過來,空氣裏一片沉悶。
這天氣與謝明夷快到淮東那日甚為相似,風雨欲來,卻平靜得惹人發悶。
那日馬車搖晃著駛向淮東,蘇遊川與謝明夷共乘了一輛。
蘇遊川來淮東的消息並未向外界透露,同行之人隻有錢嵩知道,為了掩人耳目,謝明夷與蘇遊川說話時都用筆寫在紙上,冬日裏車上放了個小小的火爐,兩人一邊寫,讀了便一邊將紙焚了。
蘇遊川幾日來不能見旁人,心裏不免有些煩悶,他平鋪著紙,執筆寫道:“小將軍約莫此次能有幾分勝算?”
謝明夷皺著眉頭想了會兒,沒回答他,反而問道:“蘇大人此次來淮東,因何而來?”
蘇遊川看清了字,笑了笑,寫道:“我等文人,自不比武將,做不了上陣殺敵之事,然立於天地,總存了幾分為生民立命之心。”
蘇遊川停頓了會兒,等謝明夷看清,繼續寫:“家父心腸軟,遇到陳家老婦便遞了折子,但這世間如陳氏這般的人家數不勝數,京城尚有冤獄,何況千裏之外,我此來淮東,不止為了陳氏,更為‘淮東’。”
謝明夷仔細讀了讀其中的話,不禁斂眉:“‘淮東’何解。”
蘇遊川將剛寫過的紙放進火爐,看著那紙燃出一縷黑煙,才又續著寫了下一頁:“百姓之淮東,朝廷之淮東,大梁之淮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