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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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明夷出門晚,到柳府的時候已是下午。
    柳府喪事辦了許久未曾出殯,旁的親朋好友一早就吊唁完了,謝明夷來時府裏一片荒涼。
    他去時帶了錢嵩和幾個小將,備了些東西,柳家的管家見了謝明夷有些犯怵,自家老爺天天關起門來罵這位,這會兒怕他是來砸場子的。
    “老爺……”管家支支吾吾地指路:“老爺在靈堂呢,小將軍這邊請……”
    謝明夷朝他一點頭,“有勞。”
    柳家幾代的宅子很是寬闊,謝明夷緩步走在其中,很不經意地多看了幾眼。
    “老爺……”管家在靈堂外顫顫巍巍地敲了門,“謝小將軍來……來吊唁了。”
    裏頭沒有一點動靜,管家又敲了下門,“老爺?”
    “這……”管家臉色不好地回看了謝明夷,“老爺最近心情不好,這兩天不讓旁人進靈堂,我這做下人的……”
    “無妨。”謝明夷臉色平靜,全然不像要發火的樣子,可他卻好像沒有聽出管家這有些送客的意思,反而是徒手將門一把推開了。
    門一打開,靈堂裏立刻飄出了陣詭異的風,伴著滿堂的白綾和靈符呼啦啦糊人視線,燭火左右晃個不停,顯得陰森極了,其間還夾雜了一絲淡淡的苦香味。
    除了鼻子眼神都不太好的老管家,在場的人皆是忍不住地起了雞皮疙瘩。
    “這這這……”老管家半點沒意識到氛圍奇怪,隻驚慌失措一般伸手攔了人,隨即他立馬偏頭往靈堂裏看了眼,柳相乾還倚坐在堂前,動也不動仿佛對著靈位發呆,他怕極了自家老爺這時發火,若是老爺見了人暴怒,對謝小將軍破口大罵恐怕難以收場。可視線一轉碰到謝明夷時又像是瞧見了個燙手的山芋,生怕惹怒了這位將軍。
    管家愁上心頭,臉皺得像是老菊花,正當他左右為難時,柳相乾卻隻是平靜地半偏了頭過來,什麽都沒說。
    謝明夷臉上竟是一下凝重了起來,他微微偏身繞過管家伸出的手,往靈堂裏走了一步,“我與柳大人有事相商……”
    謝明夷抬起手來揮了下,“別讓人進來叨擾。”
    “這……這不行……”老管家一時就慌神了,可他剛上前兩步,就被謝明夷身邊的小將給整個攔住了,未出鞘的長刀雙雙攔在他麵前,管家瞪大了眼睛,“我……”
    錢嵩適時有禮地在旁補充道:“管家不必擔心,將軍不過有要事相商,還請您稍稍移步。”
    柳相乾幾乎是被軟禁在府中,如今府裏剩的人不多了,老管家沒處叫人,心中焦躁卻隻能不安地後退了兩步,被迫跟著錢嵩和那些將士從靈堂離開。
    靈堂的大門隨之關上,整間靈堂頓時暗了下來,透過窗戶的光線暗淡,更多的是燭火在搖擺不定,人在其中,影子在四周疊出了虛影,青煙從香燭與火盆中升起,淡淡的苦香味揮之不去。
    苦香味……這是燃過的四時清。
    柳相乾神誌不清一般,他坐著,行動緩慢地轉過身來,眼中有些迷離,視線虛虛地落在謝明夷身上,他半眯了眼,好似極力要將來人看清。
    謝明夷喉間微動,他皺著眉,低低地喊了一聲:“柳大人。”
    “你是……”柳相乾頭發愈發花白了,整個人被燭光照得有些憔悴,他好像想著什麽事情,“謝……你是謝……”
    柳相乾瞳孔驟然一縮,他身子突然顫抖了下,整個人挺直了脊背,語氣一厲:“謝時雍!”
    謝明夷的臉上的凝重立刻變成了銳利的洶湧殺意,他手間攥起拳來,那名字如同猛烈尖銳的刺刀,一刀就劃破了他胸膛,露出了其中鮮血淋漓的骨肉。
    “謝時雍……”柳相乾又忽然癡狂地低低笑了起來,“謝時雍已經死啦。”
    “陛下……”柳相乾從堂前的坐墊上轉換姿勢,他端正地跪了下來,麵前站的仿佛是天子,他表情換得極快,一轉眼又是義正言辭的麵孔:“臣要彈劾當今大將軍謝時雍私通外敵,行賣國之舉,其行當誅!”
    柳相乾從身上摸著折子,他自然什麽沒找到,卻依舊做了個上舉的動作,“當年五部奚進犯,謝將軍領旨平叛,可整整五個月,涼州失守,我朝大軍被東邊幾個養馬的匹夫打到了山裕關外,眾人都說那一仗打得凶險,謝將軍退敵之功甚偉,但此一戰……我朝東土……”
    柳相乾言語間仿佛散盡了為國為民的熱淚與衷腸,“這此期間,又正逢西部生變,賀煜的叛軍趁著東土遭逢入侵,立刻傭兵叛亂,若非謝時雍外通叛賊,刻意拖延,遲遲未能將東部的逆賊打退,我朝何故腹背受敵,令西部的逆賊賀煜趁機生變,令我西部的大片土地淪為敵手!”
    “陛下……臣請陛下……明察!”
    柳相乾說得身臨其境,這話同當年他在永定皇帝麵前彈劾謝大將軍時一字不差,言官的嘴仿佛利刃,句句都是誅心的狠話,尖刀一刺帶出鮮血淋漓,怨懟與隔閡瘋長得猶如藤蔓。
    “這樣嗎?”謝明夷冷冰冰的眼裏殺意洶湧,他心裏無聲地問:“我父親……當年就是被你這般攀誣的?”
    謝小將軍的臉輪廓分明,很有些英氣,但若是細看,他右眼角其實其帶了一粒極小的淚痣,他臉上的那分英氣來於父親,眉眼卻更像獨居深宅裏少見人的母親,加上他如今不過十七,極少有人看著這張臉會想起謝時雍來。
    可如今燭火昏暗,輕煙迷蒙,影子重著虛影,柳相乾聞了四時清,他神誌不清地想起記憶深處的人,稍一虛晃,便把謝明夷認成了謝時雍。
    謝明夷指節已經捏得發白了,但他極力在克製地壓著心底的怒意,他刻意地把柳相乾的話當做旁人的故事,他……他並非是謝時雍的兒子。
    這種史書裏的故事早下了定論,謝時雍私通外敵,已經被滿門抄斬,哪裏還有在外活著的兒子呢?